严松雨很多时候的哭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并不是真的想哭。但这会儿不同,她今日已经是第三次洗被褥了,老太太真的会折腾人,每次她还在洗,里面就又脏了。
她是真的哭了,听到儿子唤,当即嚎啕道:“广平,我是为了你才嫁回来的。你以后可千万要孝敬我……”
燕娘不乐意了,被娘家拒绝又累了半天的她这会儿格外烦躁,忍不住道:“你明明是为了自己,哪是为了我们?真为了我们好,你就不该嫁回来,换了别人进门,多少能带点嫁妆,最好是带间铺子,我和广平也不至于半夜了还在外头打扫……”
严松雨洗了一天的被子,好多年没有干过这样脏的活,她是越想越委屈。这种时候儿媳还要跟她对着干……她嫁回来就是想让儿媳孝敬的,当下也不忍了,沉声问:“我是你娘,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
“我这态度怎么了?”燕娘哭着道:“我还不够好么,这么嫌弃我,你倒是换一个儿媳啊!”
严松雨怒斥:“你别以为我不敢。”
燕娘挺着大肚子逼上前:“你换啊!”
葛广平:“……”头疼!
第61章 继母婆婆 二十七
葛广平不太想管婆媳之间的吵闹。
但这会儿不成,燕娘挺着大肚子,万一太过生气动了胎气,很容易难产一尸两命。他叹口气:“娘,你能别吵了吗?”
严松雨是想给儿媳立规矩来着,被儿子训斥,她顿时伤心不已:“我是长辈,燕娘一点都不尊重我……”
“她怀有身孕。”葛广平叹息:“娘,你就算要跟她计较,也别挑这种时候。还说什么换儿媳,这就是废话。燕娘这么大的肚子,用不了多久就要临盆,换什么儿媳?你直接换儿子,岂不是更简单?”
严松雨还没有离开李家时,跟儿子相处得不多,感情虽生疏,但向来都客客气气。今日算是葛广平第一回直白的跟她吵,她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哑声道:“广平,我是你娘。”
葛广平干了一天的活,只觉得浑身疲惫。听到她强调此事,愈发无力:“若你不是我娘,我不会让你进门。”
严松雨一愣。
小夫妻俩都挺累,无意与她吵架。自顾自回了房。
严松雨气过一场,面前的被子还没洗完,一股凉风吹来,她只觉得周身发冷。
洗完了被子,打算看一眼老太太后回去睡觉。然后发现……老太太的被褥又脏了。
严松雨气得浑身哆嗦,瞪着床上的人:“我看你是故意折腾我。”
现在的老太太鼻歪眼斜,已经不太能说话,看她一眼后,含糊着道:“赶紧换了。”
严松雨:“……”
这一瞬间,她掐死老太太的心都有。
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如今只能躺在床上等着人伺候,她自然感觉到了家人对自己的嫌弃,心情也不太好。但她知道,自己这病就是心情郁结而来,再不高兴,病情还会加重。到时候,神仙也难救。
她不想死!
心里难受,那就把这股难受劲儿发出来就好了。
她不想冲着儿子发火,也舍不得冲着孙子,孙媳如今大腹便便,眼瞅着就要抱重孙,也不能冲着燕娘。于是,她所有的怒火都只能往儿媳身上发。
“别傻站着。”老太太怒斥:“洗了才睡!”
她吐字不清,还带出了一串口水。
严松雨不忍直视,只觉得无比恶心。
早知道嫁进来会有这番遭遇,她就是闭着眼睛随便选一家,也比嫁回来要好。
实在是老太太精神得很,眼瞅着三五个月都不会死。她不知要熬多久才能出头。
燕娘今日在打扫那个小铺子时,就一直都想着如果葛根娶的是一个带着铺子的女子,她何至于挺着大肚子那么累。回来后严松雨又不分青红皂白找她吵,对着这个婆婆,她是再不客气,听到老太太的吩咐,她从窗户探出头:“娘,奶病得重,你就听她的吧。”
严松雨:“……”关你屁事!
燕娘还放低声音念叨:“瘫在床上的人都没几天好活了,何必跟她对着干?别到时候等人没了又来后悔……”
这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落入隔壁葛根耳中。
葛根倒是想睡,可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母亲又生了那样的重病,他哪里睡得着?
听了儿媳的话,他颇觉得有礼,等到严松雨洗完衣衫从外头进来,他嘱咐道:“娘病了,脾气不太好,你多担待。别跟她争辩,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
严松雨听到这番话,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真的后悔了。
烛火下,她泪光闪闪。葛根心里不太好受:“委屈你了。以后我会加倍补偿你的。”
严松雨低下了头,不想在这个时候发火。
他拿什么来补?
就一张嘴吗?
半晌,她平复好了心绪,道:“广平他们找着了铺子,你也要抓紧。家里开销越来越大,咱们不能靠着那点老底。万一山穷水尽,连娘的药钱都拿不出来。”
她不指望葛根能有李大老爷那么能干,但至少得养家糊口吧?
葛根深以为然:“我今日看了几间铺子,就是价钱不太合适。李家那边还盯着,我故意对着几间不划算的铺子表示想租下,结果就半个时辰,李家又抢了过去。”他叹息一声:“李大老爷忒记仇了。”
这本就是严松雨带来的麻烦,听他说起此事,她忙低下头不敢吭声。
葛家院子里几人夜里都没睡好,翌日早上天蒙蒙亮,各人就都起身了。
小夫妻俩忙着去新租下的铺子里,葛根打算出门,严松雨去探望老太太时,发现她又把被子弄脏了。
家里的被子全都给她换上还不够用,这几天天气转凉,被子晾在那里不干。严松雨换下时,提醒道:“娘,这是最后一套,你若是再不喊我,那就只能睡湿的。”
老太太淡淡道:“可以去买。”
“我辛苦了半辈子,没道理……连干爽的被子都睡不上……咳咳……”
她精神不错,身子挺虚弱。
严松雨心下一动,看了一眼院子里,儿子儿媳正欲离开,葛根在洗漱。她抱起被子出了门。
两刻钟后,葛根出门,嘱咐道:“松雨,家里就你一个人,你多费心。”
正在洗被子的严松雨随口应下,看着他出了门,将手在衣摆上擦了下,抬步进了老太太的屋中:“娘,以前你那大嗓门挺厉害的,没少找我的茬,我以为你能厉害一辈子呢……大概你自己也没想到会变成废人一样,躺在床上等我伺候吧?你知不知道你很臭,还要流口水,比那三岁孩子还不如……就你这样的废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你要是真疼儿子,就快点去死……”
她满脸嘲讽,语气刻薄。
老太太一开始的怔愣过后,气得浑身发抖:“你在……在……在说什么?”
严松雨继续嘲讽:“原来你不止鼻歪眼斜,你耳朵也聋了?”
“你想气死我!”老太太脱口大叫 。
她是无心吼出的这话,严松雨却点了头:“对!你活着一天,我就要伺候你一天,广平他爹说是孝顺,却连这屋子都不进来,他不是为了避嫌,是嫌弃你啊!”
老太太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再次吐了血。
以往她吐血,一家子大呼小叫鸡飞狗跳,但这会儿,严松雨面色淡淡,没有上前的意思,甚至还转身往外走。
这一转身,就看到院子里有个人影。严松雨眼皮一跳,看清那人是自己儿媳。
燕娘也没想到,自己半路掉头回来,会看到这样的情形。方才严松雨对着老太太那副冷淡漠然的神情,着实瘆人。
严松雨率先反应过来,勉强扯出一抹笑:“燕娘,你怎么回来了?”
燕娘走了没多远,发现肚子不太舒服。月份大了之后,时常都要跑茅房,刚好昨日打扫得差不多,便想着回来整理一下货物,午后或是明日拉过去,就可开张了。
“回来理货。”
她如今腹中还有孩子,不能与人吵架争执。再说,方才严松雨像疯了似的,万一严松雨伤害她怎么办?
她很快打定主意,假装没看到这事,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严松雨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床上的老太太只觉得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她对待严松雨是不那么客气,可对着燕娘,向来都是疼宠的,之前张满月还在的时候,燕娘进门就不干活,她从来也没训斥过。反而还让张满月勤快一点,别亏待了新儿媳。
这么宠着的晚辈,在发现她被人气着了后,竟然是视而不见……想着这些,老太太心绪又开始起伏,饶是她极力说服自己冷静都没用,紧接着又吐了一口血。
严松雨冷眼看着。
老太太一口吐完又是一口,面前的儿媳却始终没有要出门请大夫的意思,脸上不见丝毫惊慌,就那么定定看着。
恍惚间,老太太想起了之前的张满月,但凡她有个头疼脑热,张满月都忙前忙后,生怕伺候得不周到。那不是迫于谁的吩咐而这么做,是真心对她这个长辈孝顺,怕她出事。
早知道,就不折腾了。
老太太晕过去了。
燕娘进门后,没觉察到隔壁有动静,越想越心慌,万一老太太死了……她害怕老太太冤魂来找她算账。
“娘,还是请个大夫吧。”
严松雨也打算请大夫,不过,她打算等老太太再晕一会儿才去,比起让老太太活着折腾她,还是死了的好。
儿媳都开了口,她不好再拖延,转身出了门:“你看着点。”
她到了街上,也还是不紧不慢。
等她把大夫请回来,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彼时,老太太已经人事不省,大夫前来把脉,摇了摇头:“准备后事吧。”
终于能够摆脱这个老虔婆了,严松雨心里欢喜不已,脸上一脸悲戚: “怎么会这样的?”
她看了一眼燕娘,哭着道:“我在外头洗被子,等进门后就发现她吐了好多血,也没能喊我一声……呜呜呜……”
正哭着呢,葛根从外面急奔回来,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母亲,腿一软,跌跪在床前:“娘,儿子不孝……”又吼边上的严松雨:“你为何不喊我?”
严松雨吓了一跳,往后退一小步,轻声道:“我发现娘吐血之后就忙着请大夫,还没来得及……”
葛根也不是真想冲她发火,只是伤心之下想发泄而已,听了她的辩解之后,又趴在床前呜呜的哭。
燕娘扶着肚子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想到什么,她提醒道:“爹,奶不成了,是不是该告知广玉他们?”
确实,那可是一大笔丧仪!
这事情若请外人,显得葛家诚意不够,他吩咐道:“你去说。”
燕娘实在不想呆在家中,气氛太压抑了,她想说出真相,却又不敢说。
实在是她在看到严松雨做的那些事时被吓着了,没有帮老太太请大夫……这样的病,本就不能延误。或许她及时开口,老太太病情会加重,却不一定会死。
柳纭娘最近挺忙,燕娘跑了几趟,才在她新开的纸铺外把人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