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
锦儿和钟先生进来的时候,看见刘嘉脸上化的大烟熏妆,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
“哦,我晚上要去参加宴会,刚才试了个妆,是不是太浓了?”刘嘉僵硬地抬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锦儿对小姐的品味不能苟同,但是小姐的话就是圣旨,锦儿就当无事发生,为钟先生端来一杯茶之后,就退出去了。
“刘小姐你好。”钟先生很客气地从皮包里拿出几份资料,摆在刘嘉面前。
那是几份资产转移法律文件。
顾宗华把自己的公司,还有自己在巴黎的房产都转到刘嘉名下。
“他疯了?”刘嘉故意看了一眼日历:“我记得过两天是圣诞节,不是愚人节啊?”
钟先生面色平静,又拿出一张纸,那是一张电报。
刘嘉接过,只见第一行写着:对不起,我失信了。
后面顾宗华简单的讲述了自己在海拉尔遇到了伍连德先生,他说东北将会爆发大型鼠疫。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
1910年的时候,伍连德的身份是伍大人,清廷从上到下都给予他支持,亲王贝勒地方官,谁见了伍大人不得客客气气作个揖。
现在,张家人忙着跟关内抢地盘,钱都拿去置办跟人抢地盘用的家伙事了,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做防疫工作,连人力都不足,年轻力壮的人都被拉去当兵了。
事情的发展跟刘嘉想的一样,海拉尔的隔离医院里,有九个鼠疫病人跑了出去,他们逃跑的方向就是哈尔滨。
那是一个有三十多万人的城市,一旦控不住,当鼠疫过了山海关,再随着旱灾流民四处那么一跑,全中国都要遭殃。
所以,顾宗华决定随伍连德一起过去,用他的人脉和资金调动各种防疫用品和药物,以及隔离人员所需要的食物。
他最后说:我只是去帮着调运一下物资,肯定不会有事,等回来请你吃饭赔罪,想怎么罚我都行。
刘嘉皱眉:“这不能说明他为什么要把公司和房子都转给我。”
钟先生推了推眼镜,没有就这个问题给予回答,他拿出几份文件:“这是公司股份转让合同,还有之前签的采购和销售合同,请您过目。”
刘嘉不看文件,她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着钟先生:“我不会签的,平白无故把公司转让给我,谁知道他是不是欠了几个亿,等着我去替他还账。”
“这一点请您放心,公司运营情况良好,已经连续三年营利的,您可以看看这张资产负债表……”
刘嘉突然伸出手,将那份表推到一边:“字多不看!!!你必须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公司我是不会要的!我不缺!”
外面的锦儿听见里面的动静都被吓到了,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推门进来,只见一向从容镇定的小姐,柳眉倒竖,用手指着钟先生,那模样像要吃人。
锦儿赶紧过来劝刘嘉,又是安慰钟先生,请他不要介意。
钟先生摆摆手,示意没事,他对刘嘉说:“如果您不愿意接收,公司就要解散,所有员工都要失业。”
刘嘉冷笑一声:“这关我什么事?”
“您真的没有必要这样,顾先生不会害你。”
“好事还能不说出原因?只有坑人的事才会这么鬼鬼祟祟、遮遮掩掩!”
见刘嘉如此坚定,钟先生也没有办法,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另一份电报拿出来给刘嘉看。
这份电报的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日将前往哈尔滨,此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刘嘉抬眼扫了一眼钟先生,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后面说的事情与对刘嘉说的一样,但是情况更加严重,已经有一个哈尔滨附近的矿区发现一个工棚的二十多人全因鼠疫而死,这个工棚里已经有更多的人进了城……
最后顾宗华写道:你们不必担心未来生计,我已经签好了所有的转让合同,就放在抽屉里。公司将会被转让给刘嘉小姐,她的能力非常强,不在我之下,你们跟着她好好干,以后的发展会更好。
刘嘉沉默地看完,轻轻地将电文放在桌上。
整个人像泥塑木雕一样,过了很久,她才伸出手,将刚才那些被她推开的文件拿回来,一页一页的翻看。
全部看完,她抬起头,对钟先生说:“真的不是提前贷款愚人节的玩笑吗?”
钟先生默默地摇了摇头。
刘嘉拿起钢笔,刚要落下名字,笔在空中顿住:“不行!我还是让我的法务过来看看!”
施律师被叫来的时候很意外,因为刘嘉以前从来没有在离下班还有一分钟的时候突然叫人到办公室。
施律师进门之后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钟先生,十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片刻之后,财务也进了刘嘉办公室。
刘嘉指着桌上的文件,对两人说:“你们俩确定一下这些文件的合法性、我们公司会不会有什么法律风险,以及这家公司的实际经营情况。”
她很平静,平静到两人都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拿到文件,两人才震惊地发现,这个要被转让给刘嘉的公司,竟然是顾宗华的。
他们不明所以,刘嘉没有解释的意思:“明天是各个机关办公的最后一天,辛苦你们今天晚上加个班,把明天要去跑的项目都确认清楚,争取一次办完。就这样。”
两人转身离开,钟先生也跟着告辞。
锦儿过来替刘嘉收拾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纸张。
刘嘉摆摆手:“你不用管了,出去吧。”
“小姐……”锦儿轻声叫道,以前小姐总是很倚重她,什么事都跟她讲,今天小姐的模样明显不正常,她想留在小姐身旁,就算不能安慰,她想说点什么也是好的。
刘嘉摆摆手,不再说话。
锦儿只得出去。
阿牙手里拿着新做的新年套装盒子过来,要给刘嘉过目。
半路遇上锦儿,锦儿见他拿着盒子,知道是拿去给刘嘉看的,一把拦住他:“别进去,小姐现在心情不好。”
阿牙不明所以:“心情不好?那我也得进去啊,她让我今天交给她,要是交不出来,她心情更不好,明天我就得滚。”
锦儿怎么也拦不住他,只得看着他进门,然后等着他被赶出来。
他没有被赶出来。
阿牙看见的刘嘉还是那个冷静从容,还很挑剔的模样,对他做的盒子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很仔细,并给出修改意见。
“就这样。”刘嘉把盒子还给他。
现在连阿牙都觉得刘嘉不正常了,以前的刘嘉,挑完刺之后,少不得还要说几句“这不是你应有的水平”“你应该能做得比这更好”“要跳出舒适圈,挑战自我。”
“就这样”?
简直是亘古未有,开天辟地头一遭。
“老板,您没事吧?”阿牙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你走吧。”
阿牙困惑地拿着盒子从办公室里出来,遇上在楼梯口徘徊的锦儿:“小姐怎么样?”
阿牙回头看了一眼:“是不正常。”
第二天,施律师和财务把该确认的信息都确认清楚了,顾宗华的公司非常干净,在所有应该注册的机构都登记完整,税务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
刘嘉带着施律师和财务来到顾宗华的公司。
这是她第二次来顾宗华的公司,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这间公司里的一切,包括员工。
那些员工个个西装笔挺打着领带,坐在办公桌前,或是打电话,或是打字。
钟先生向刘嘉介绍公司里的各个部门,刘嘉这才真正知道,顾宗华的公司是做什么的,做的有多大。
他的主要业务是贩卖各种金属矿,至于怎么跟PRADA搭上鳄鱼皮的事情,就是要从美国往欧洲运矿的时候,得知那里有不错的鳄鱼皮,于是就想试着扩展一下业务。
另一些业务就很复杂,主要是投资给各种工厂,有橡胶工厂、钢铁工厂、化学工厂、几家有名的医学院……还有在华尔街的金融投资类业务。
从涉猎的行业看,顾宗华要是哪天想自己组个雇佣军杀手团之类的,也没什么问题。
刘嘉不明白,问钟先生:“他怎么投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公司,资金这么分散,对公司不利啊。”
一旁的财务默默看了她一眼,心想:你说别人投资分散?
钟先生微笑着回答:“公司是顾先生一个人的,一切决定也都由他做主,我们只管执行他的要求。”
“都没人劝劝他?”
这次是施律师默默转头看着她,心想:劝你不也劝不动吗?
只看得见别人黑的刘嘉,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只觉得顾宗华的经营策略很奇怪,像要走实业路线,又不完全是。
投资的方向非常明显,就好像他在提前为二战做准备似的。
刘嘉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可能吧,应该只是巧合。
她在公司里转了一圈,然后进入会议室,公司里现在的中层以上管理人员挨个进来与她谈话。
最后在双方律师的见证下,刘嘉一份一份地将转让文件签了。
刘嘉一边机械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一边想:“怎么这么像白帝城托孤呢?要托也应该是我这个姓刘的托,你一个姓顾的算什么情况。顾命大臣,应该是被托的才对……”
胡思乱想了半天,不知不觉差点把名字都签错地方了,还是钟先生眼疾手快,指到了正确的位置。
刘嘉顿了一下,勉强笑笑:“我这是想给他留个机会,万一他回来了,公司到我手里,我可不会还回去的的啊。”
钟先生平静地说:“顾先生本来就是这个意思,您不必担心。”
……无情的律师。
刘嘉继续埋头签字。
签完所有文件,公司拥有人正式变成刘嘉,所有登记资料发生变更,同时所有的合作伙伴都收到电报通知。
从此,刘嘉手里又多出一大堆她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业务。
幸好顾宗华在走之前,已经做好了明年的工作计划,刘嘉不需要操心安排各个部门明年干什么。
得知公司易主,正惴惴不安的员工们接到通知:“一切照旧运营,暂时不做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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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
这是欧洲人的大日子。
1914年的西线圣诞节停火,在许多人的心中是那场残酷世界大战中最后的一点温馨与人性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