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宗华安排他转让公司的时候说过刘嘉聪明,可以接手公司里的事务,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刘嘉竟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强硬到他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是坚持不说吗?
她一定会十分生气,万一顾宗华回来……
想到自己这位老同学提到刘嘉时,眼里的赞赏与钦佩,还有怜惜,就知道顾宗华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啧,要是他好不容易回来,结果发现公司全给她了,还被她讨厌,顾宗华一定又难过又困惑吧。
算了,反正就算不说,她也能查出来,与其让她自己东查西查,可能得出什么错误信息,还不如自己老实招供了好。
“刘总……这事很重要。”他的眼神有意无意瞥向锦儿,刘嘉会意:“锦儿,去设计师那边看看,别让他们偷懒。”
锦儿应声退出房间。
刘嘉偏偏头,示意他坐下:“现在你可以说了。”
“是这样的,宗华在临走之前,在美俄之间做了一笔生意……”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美国凭借地缘优势,闷声发大财,生产了好多工业产品和粮食往欧洲卖。
没想到战争那么快就结束了,1920年的收获季节,美国玉米大丰收,丰收到不能再丰收,以致于玉米价格暴跌50%还没人买,美国农民骂骂咧咧。
除了农民不高兴,生产了一大堆存货的钢铁与硝石硫磺商也不高兴,都压在库里出不去。
“所以,他与美国签定了采购协议,然后把这些东西全都转运去俄国。”
刘嘉眉毛微动:“他这是想干什么?”
“换取俄国远东铁路公司的股份。”
“为什么?”刘嘉越听越糊涂,为什么不要钱?
难道他预测到卢布会大贬值?
那也应该要石油啊,此时俄国已经发现了高加索地区的巴库油田,那可是好东西啊。
“他说,通了火车之后,运货会方便一点。”
这一点,顾宗华倒确实没有说错。
刘嘉曾经坐过从北京到莫斯科的火车,路上六天六夜,然后火车上有人还要从莫斯科转火车去柏林,他们说大概二十四五个小时就到了。
刘嘉在纸上写了几个算式,记得自己坐的那趟K19次列车,全程8981公里,要跑143小时,算下来平均60公里一小时,也没有比现在普车30公里,快车48公里的时速快很多。
如果照这个速度,确实可以大大的缩减欧洲往来中国的时间。
只不过顾宗华的眼光真的这么长远吗?
要知道,1917之后的11月之后,英法带着一众协约国的同伙,共计十四个国家,去跟俄国掐架,当然没掐赢,但是态度是摆在那里的,他一个总部设在法国的人,竟然想入股俄国的铁路?
刘嘉一向认为自己数理化不行,但是出于爱生活爱八卦的本能,她对近代历史还是比较了解的。
现在她觉得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么,怎会如此?
“为什么要运这些东西过去?人家西伯利亚产土豆,为什么要买他的玉米?”刘嘉问出这话,都觉得有点丢脸,她,一个熟读……现在也不敢确定是不是熟读……历史的人,竟然要问出这个问题。
苏穗宗这会儿还在顿巴斯矿区当副矿长呢,谁会惦记玉米啊?
“因为他们一直内战和外战不断,宗华说一旦打仗,就会缺种地的青壮年,就会粮食短缺。”
听起来有理有据。
见刘嘉脸色稍有缓和,钟和馨趁热打铁:“铁路公司的股份就算能拿下来,也需要跟各方势力打交道,这笔钱不好赚,真的,很危险。如果是好做的生意,宗华一定会给你的。”
“我不管,不给我是一回事,偷偷背着我不给我是另一回事,你们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刘嘉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像一个吃醋的小女人。
钟和馨只能用“女人心,海底针”来安慰自己,好言劝道:“你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他就是不希望你沾上这些事。”
“他不希望我粘上,我就粘不上了吗?万一有人以为我知道内情,把我绑架了,严刑拷打逼问你们的事,我说我不知道,你猜别人会信吗?”
钟和馨被刘嘉的脑洞弄得哭笑不得:“不至于,不至于,没有那么严重。”
“除了这个马丁公司,你这个公司,还跟什么公司有往来合作?这个应该可以说吧?”
刘嘉显然是志在必得,钟和馨没办法,只得又说了一个名字“杜邦公司”。
“啊?杜邦?”
“是,是销售炸.药的专业公司。”
刘嘉现在确定自己对历史一无所知了,在她心中,杜邦公司就是一个卖聚合纤维布料、特富龙不粘锅的公司。
难怪到现在都没有发明出防水透气的羽绒服面料,原来这个小不要脸的在卖炸.药。
刘嘉仔细想想,其实顾宗华这么做也没什么问题。
一战的时候,有美国做榜样,地球人都知道卖军.火来钱快,有本事的人就自己开厂子,没本事的就当中间商赚差价。
至于俄国现在的局势,早在1917年就开始发酵酝酿,只要稍微关心一下时事新闻,就会知道迟早会走到这么一天。
如果她握着顾宗华那么大的财力,又能跟各方搭上线,她也会果断把这一行加入自己的商业版图之中。
顾宗华比起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也就是信息渠道广一点,胆子大一点。
不过中国有句古话:富贵险中求。
顾宗华干的事也不算特别的天纵英才,还不如郭嘉跟曹操说孙策必死那段三国故事更神乎其神。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把这个公司给自己,那就更好理解了,玩枪的有几个善茬,万一结尾款的时候发生一点什么小摩擦,那商品就要变成追讨尾款的工具了。
暴力讨薪什么的,确实不太适合她。
说不定他也有点私心呢,自己跟他非亲非故的,哪能就这么一把将公司全转了,肯定得留个大头在自己人手里。
男人的三大至深友情之一就是:一起同过窗。
自己不过是跟他同过船,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那还是十年。
前世修了十年,比今生一起同窗十几年的钟和馨差远了。
把前因后果想通之后,刘嘉的心态彻底放轻松。
“行,我明白了,”刘嘉顿了顿,对钟和馨说:“你什么时候再跟杜邦公司的人沟通?顺便帮我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做一种防水防风又透气的服装面料。”
钟和馨应了一声,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从滑雪圣地归来之后的新灵感。
送走钟和馨,刘嘉盯着桌上没有看完的文件发愣。
道理她都懂,但是顾宗华偷偷背着她把一个公司转给钟和馨的事,还是让她很不开心,好想再发一封电报去调戏他一下,吓吓他!
转念一想,算了,这个时候东北防疫工作应该十分紧张。
要作也得挑个好时候作,国家大事为重,等他回来再收拾他。
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如果已经爆发,那么电报线路一定十分繁忙,不要为了个人的私事去占了资源。
刘嘉想了想,发电报给在北京的拉贝先生,询问他有没有听说东北那边有流行病?
不多时,得到一个字的回复:没。
没有就好。
刘嘉又下单给那几家熟悉的商行,继续往东北送纱布和药品。
这次的价格已经比上一回高了10%,据说是因为可能会流行疾病的谣言导致人心惶惶,经历过1910年的鼠疫,有些家里有余钱的人已经开始囤货,导致价格抬上去了一些。
刘嘉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这次采购的货物应该是能顺利送进东北的最后一批。
再往后,只怕火车都要停运。
她告诉江南的合作伙伴,有多少就买多少,药房没有了就去厂里直接买。
把能调到的货全部买空,一件不留。
江南的商户怀疑刘嘉是听人说东北那里可能有流行病,于是想去投机捞一把,他们纷纷劝说刘嘉不要投这么多,从去年秋天就说可能有病了,一直传到现在,也没见动静,可见是谣言。
千万不要为了谣言搭这么多钱进去,要买也等到价格回落之后再买。
现在价格已经上浮百分之十了,要是运到那里没人要,那就只能白白搁着,时间久了,纱布会朽,药草的药性也没了,不值得啊。
刘嘉向他们表示感谢,仍然坚持她的要求:“买空能找到的所有厂和药店。”
既然洋人人傻钱多,商户们也不再劝,按照刘嘉的要求采购。
办完了这一切之后,刘嘉去顾宗华的公司发电报,以钟和馨的口气告诉顾宗华:刘小姐从江南采买了共计十万箱口罩,三万箱草药到哈尔滨,请注意查收。
顾宗华回电:太多了,你拦着她些,不要把本钱都用光了,我需要的钱从A公司的账户上走。她的身体怎么样了?
A公司就是钟和馨手上的那个公司,哼哼,那个公司得多赚钱啊。
刘嘉回复:很好,她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应该怎么回答?
顾宗华:告诉她,你也不知道。她身边的那些追求者,有成功的吗?
刘嘉回复:没有,她都看不上。她说如果再等你三个月不回来,就要跟我凑合过了。我不是爱她,也不讨厌她,如果你同意的话,到时候我就娶了,就当替你照顾她一辈子。
站在旁边被迫观看的钟和馨看到那句话,整个人如遭雷劈。
中国传统道德观念:朋友妻,不可戏!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他确信刘嘉是在报复他在运营另一家公司,真是……又不是他要接手的,还不是顾宗华拿民族大义,天下苍生来恳求他。
他,钟和馨,剑桥大学法学硕士,来运营公司已经是超出他专业能力之外的事情,现在居然还被夹在这对男女之间,扫到台风尾。
他也很无辜啊。
钟和馨忍不住开口:“刘小姐,请适可而止!”
“好吧,电报费这么贵,我不发了。”刘嘉耸耸肩。
此时,电报员送来回复的电文。
刘嘉接过电文,没有打开,拿在手里扬了扬:“来,我们猜猜,他说了什么。我猜,他会说替我好好照顾她。”
钟和馨感到一阵头痛,但是,刘嘉说的也不无可能,顾宗华总是那么理性沉着,就算对刘嘉有好感,也从来没有说出口,他就像一个准确而无情的钟表,一步一步踏在绝对理性抉择后的方向上。
既然刘嘉都开口说要跟钟和馨凑合着过了,他一定会祝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