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乳盲”萧屹分不清这两者,以为这酥酪就是乳酪,然后重点就全在“樱桃”上了。
他本不重口腹之欲,对樱桃也没什么特殊情结,不会自己去买来。每年吃樱桃只是因为宫中赏赐,换句话说——不吃白不吃。
他犹记得去岁宫中赐下新樱,那一位照例叫他去吃。
仆从们去拿个蔗浆、乳酪的功夫,萧屹已经揪了蒂,随手搓巴搓巴,把整盘都吃了。气得关策直骂他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那一位也笑他,还说今年正流行以樱桃乳酪诉衷情,你这样可没有小娘子喜欢你。
话犹在耳边,他便以为关鹤谣给他做了传情的樱桃乳酪,又发现她其实根本不解其中意。
人生的大起大落之中,萧郎君想着不如把自己毒死算了,愤懑地舀了一大勺酥酪送进嘴里。
嗯?还挺好吃的……
清甜的米酒去除了生乳的腥膻之气,只留下淡而醇的乳香和酒香融合。
酥酪又嫩又滑,在舌尖一抿就化开。
这样的质感,简直、简直就像……
萧屹偷看关鹤谣一眼,不自觉地勾起手指,有过学以致用的机会,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肤如凝脂”。
“好吃吗?”关鹤谣见萧屹终于吃了起来,深感欣慰。
“好吃。”
“但是还可以更好看一些!”她犯了职业病,开始研究摆盘,“这道樱桃酥酪得用银杯、玉碗之类表里莹彻的冷色调容器,方能衬得这雪白酥酪,殷红果实更动人。”
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萧屹更爱酥酪,关鹤谣却更喜欢这樱桃。
不同于现世某些只顾着长成“傻大个”,却味道寡淡的樱桃,这大宋的樱桃虽然个头小一些,却酸甜可口,滋味很足。
这么美味又美貌,又是春果第一枝,被天子用以宗庙祭祀、恩赐群臣,不怪从古至今无数文化人为樱桃疯狂打call。
吟咏水果的诗里十首有八首是赞樱桃的,剩下两首里可能还有一首是赞樱桃煎的。
还有借着樱桃感沐皇恩的“紫禁朱樱出上阑”,借着樱桃调戏美女的“樱桃樊素口”,借着樱桃拉踩其他水果的“樱桃真小子,龙眼是凡姿”。
就连那个“日色冷青松”的王维,那个“人闲桂花落”的王维,都浮夸地写了一首长诗记录在宫中吃樱桃的趣事。
脑残颜粉·关鹤谣则是紧跟着杜牧的脚步,直接把樱桃拔高到了“仙丹”的层次,“樊川居士说樱桃是能驻流年的‘九华丹’,郎君多吃几颗,伤就会好啦!”
她吃下一大口,又含糊地嘀咕着,“也不知道今天…唔…朝散郎能不能把你的药给我。”
“吃你做的东西,好过吃药。”萧屹不愿她总为自己伤口担忧。
关鹤谣摇头,“你最会说话。”
虽知道这是在哄她,关鹤谣仍是笑逐颜开。
她最喜欢听人夸她做的东西好吃,每每得了萧屹夸赞,却又总觉得更加欣喜。
况且,他喜欢这酥酪,能多吃些滋养乳品总是好的。
“你若喜欢,我改日再去买些。小胡说过几日还会卖黄色的腊樱,还有小一些的淡红樱珠,肯定更斑斓可爱。”
她已是第二次提及这个名字,萧屹眉头一皱,发现了华点,“谁是小胡?”
“果子行的伙计啊,口齿可伶俐了,脑筋也灵活,”关鹤谣咬着勺子,哭丧着脸追忆被他忽悠走的银钱,“就…真是优秀啊!太秀了!”
她自顾自说着,却见萧屹眉头越皱越紧,皱的像她挑出去的那块奶皮似的。
关鹤谣恍然大悟。
好像、好像他之前也问过类似的话——关燕语突袭那天,问过“谁是墨哥哥?”只是那时候吞吞吐吐的,现在居然是理直气壮的。
无论是什么语气,她终于明白了这个句式背后的含义。
绯色染上面颊,关鹤谣想着应该把他做成酥酪,凝乳效果肯定更好!口中却已经不自觉地辩解起来,“你、你想什么呢?那小胡也就十三十四的样子……”
萧屹并未被说服。
这个年纪最可怕!
十三十四,也拦不住他不三不四!
小娘子还夸他“口齿伶俐”“脑筋灵活”,这听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思及此,萧屹正色说道,“小娘子独自在外,切要小心一些。你这般鲜妍容色,可别被不轨之人的甜言蜜语骗了去。”
郑重其事地说什么“鲜妍容色”……
关鹤谣脸要红成了樱桃。
到底、到底是谁甜言蜜语啊?!
对于心理年龄二十多岁的关鹤谣而言,小胡妥妥还是个孩子,刚上初中那种。
她觉得有必要重申这一点,“我当他是个孩子,他懂的多,教我怎么保存水果。”
为表诚意,她积极展示学习成果,“你知道吗?橙子要和绿豆混放,贮藏梨子则要和萝卜一起。把梨子连着枝条完整取下,梨枝插到萝卜里,用纸包好放在暖处,到第二年暮春都不坏!”(3)
怎么还不开心,要我做个汇报PPT吗?!
总结以往经验,关鹤谣一笑,露出两排小牙,晃起两根手指,“他家梨子存得好,我买了两个给郎君蒸着吃。”
萧屹果然转酸为甜,满脸的忻悦,乖巧地听关鹤谣讲怎么做花椒蒸梨。
关鹤谣一边讲着,一边心中窃笑。
好逗又好哄,再可爱不过。
她突然有点上头。
想要再逗一逗,再哄一哄。
“小胡还教我怎么贮存鲜樱桃,说是在竹子上打个洞,把樱桃放进去再封好口,能放到盛夏。”(4)
樱桃这最娇贵的水果居然可以这么存放,关鹤谣着实很惊讶。
对面郎君听到那个名字,就像被按下开关一样又黑下了脸,关鹤谣心中却亮堂了起来。
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人们总说,傻姑娘们,不要认真,免得沉沦。
可若真的害怕沉沦,便永远不敢开始,永远不敢以真心对人。
面对一片真心,所有的遮掩、欺瞒和计谋都是徒劳,唯有老老实实,以另一片真心相和。
也许,有一天她会静思自悼,会泪湿衣裳,会遗憾曾经的言笑晏晏,未至终焉。
然而这一切,却仍然好过,从未开始的后悔。
“早樱初夏就下来了,”她强迫自己直视萧屹,“我、我们到时候试一试这个法子,好不好?”
萧屹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少女双瞳剪水,两颊泛霞,声音很轻很轻,但仍清清楚楚地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是了,正是他认识的那个坦荡又勇敢的小娘子。
而他何德何能,能让她问出这样一句话。
他既不敢相信,又想要更多。
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中,萧屹听到自己屏着呼吸反问:“初夏里试了,盛夏里还要验查,小娘子也和我一起吗?”
关鹤谣没有再出声,刚才的话已经用尽了今天、不,大概是三天份的勇气。
她只是点头,点头,直把脸点进了酥酪碗里。
萧屹深吸一口气。
他现在就想握住她的手,现在就想把她揉进怀里,现在就想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他满溢心间的倾慕和情意。
然而名字都没告诉人家的情况下就表白心意,未免太过草率冒失。
他无比怨恨那个坚持要等阿策回信才告知身份的自己,好在阿达已拿了信,阿策今晚必然会找她。
还差半天,等她回来,等她回来,就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如实相告。
萧屹千回百转的思量中,关鹤谣猛抬起头,慌慌张张,“哎呀,不行!这法子得用活竹子,我这院里也没有啊。”
萧屹伸手,拭去她鼻尖沾的一点雪白酥酪,轻声说:“我家有。”
第28章 情报网络、月下人 她扯扯萧屹衣袖,“……
关策吃下了第五个蒜蓉扇贝,关鹤谣简直不忍直视,很想说朝散郎您就不能再多装两天?
果然,连云太夫人都惊到了,不过是惊喜,“大郎今日胃口真好。”
正擦嘴关策的一愣,旋即扶额沉声说道:“心里不痛快,难免暴食解忧,让婆婆担心了。”
天啦!太做作了!
关鹤谣反省,我昨天为什么会觉得他戏好?
之后整顿饭,关策都皱着眉,却没有妨碍他又吃了两只花炊鹌子、一盏南炒鳝、一碗三脆羹,并着无数从食果子糕点。
关策实在吃得太多了,以至于关鹤谣进到三娘子的小书房时,正逮住他打了一个饱嗝。
关鹤谣权当没看见,忍着笑上前见礼。
关策见到她,马上收敛了神色,竟是万分郑重地给她行了一礼:“关小娘子恩高义厚,策没齿难忘,请受一拜。”
他头低下去也就算了,关鹤谣瞧着那膝盖怎么都要落地了,心惊肉跳地喊着“朝散郎怎行如此大礼?!”就赶紧去扶他。
关策有点尴尬,他倒不是真想跪。
只是一见到关鹤谣,不禁想起了萧屹信里那质朴的威胁,一时小腿肚子转筋,这就没掌握好平衡。
“应该的,应该的。”关策不忍劳她相扶,自己挣扎站稳,“多谢小娘子救了五哥。”
“……五哥?”
“对呀,松澜在家行五。”
“……松澜?”
“萧屹没告诉你他的表字?”关策哈哈一笑,“也是,年初刚取的,他自己可能还没习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