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向前冲◎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钱蓁蓁又从梦里惊醒过来。

　　夜里的气温开始下降了，风透过纱窗吹入房间，她刚掀开毯子，就开始狂打喷嚏。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作为长宁基地的负责人,钱蓁蓁没有睡回笼觉的时间，她先查看了属地地图,发现河流对岸出现了零星几个红点,立即拿出手持式对讲机，联络了附近的岗哨亭派人前往查看。

　　等事情安排好了,她借着黯淡的微光摸索向前,直到走进卫浴间才打开小壁灯照明。

　　镜子里倒映出一双泛红微肿的眼睛，她双手捧脸往上轻推,做出一个微笑来给自己加油打气，这两天睡眠质量很差，黑眼圈加深，她给自己化了个淡妆,好让精神显得更饱满些。

　　等到整理完成，钱蓁蓁沿着消防楼梯往下走,一楼的厨房里,也有人早早起床了。

　　淡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祁瑶端出一碗碗羊奶布丁，搁在旁边的料理台上放凉。

　　见到钱蓁蓁走进来,她像是被定住了，雕塑似的僵在台前,直到一句“需要帮忙吗”传来,她才回过神,答：“需要去拿面包，在外面的面包窑里……早上好蓁姐。”

　　“早上好。”钱蓁蓁从抽屉里拿了手套，转去窗外的菜地了。

　　祁瑶手捂心口，紧张地深呼吸，等到熟悉的身影拿着新烤出炉的面包进来，她才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拉下口罩走了过去。

　　“蓁姐，我能和你聊聊吗？”

　　小姑娘的嗓音微微发颤，钱蓁蓁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认真地注视着她。

　　祁瑶的目光闪躲了下，很快，她又鼓起勇气，抬头说：“昨天开完会后，到晚上睡觉之前，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反思自己的心态……”

　　她的语速变快了，双手也紧握着，指尖被掐得通红，在钱蓁蓁静静的等待里，她努力稳住嗓音：“我想推荐自己，我想做炊事组的组长，我想帮你分担基地的事情，我想……”

　　她还想哭，想找到淼哥，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在长宁基地最艰难的时候离开，而不是陪在蓁姐身边支持她？明明他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感情那么深，为什么安曦基地的人一来他就要走，连个回来的日期都不肯说？

　　这些话全憋在了心里，祁瑶知道自己不能影响钱蓁蓁的心情，可她还是难过又愤怒，那个连真名都不肯说的大哥，竟然真的一点儿音讯都没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大哭起来，眼泪扑扑往下掉，钱蓁蓁叹了口气，正想去给她搓条手巾过来，没想到小姑娘嚎了几声，两分钟后，一下子戛然而止了。

　　她皱皱鼻子，举起手掌，冷静地喊：“蓁姐你别生气，我哭完了！”

　　钱蓁蓁被她逗笑了，递过纸巾，问：“小瑶，你已经18了吧？等到冬天过了新年，你就19了。”

　　“嗯！”祁瑶擦了擦脸，举手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蓁姐，我想清楚了，旅馆在壮大，大家在进步，咱们基地从十几个人开始，到现在四百多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不能再跟以前那样了，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虽然我读书不多，后来又天天待在包垒营地里混日子，什么都不懂，但我会努力学的！不知道蓁姐可不可以给我这个机会，我……”

　　一口气说得太多，她喘得厉害，呼吸一乱，老大的鼻涕泡啵地冒了出来，她顿时红脸，捂着鼻子转过了身。

　　等到她整理好自己，钱蓁蓁才搂着她说：“没有谁生来就懂一切，只要你愿意学愿意做，会越来越厉害的。目前只有你跟我自荐了炊事组的组长职位，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等到所有部门的要职人选初定之后，我们会有试运行期间，再最终决定正式的人选。”

　　“在能源缺乏的情况下，秋收任务非常艰巨，立即改制并不现实，所以至少在秋收期间，集社食堂依旧要提供所有人的用餐……既然你来找我自荐，那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候可不能遇上一点麻烦就退缩不干，就算难受到哭，也要哭着给我顶上去，明白吗？”

　　祁瑶郑重点头，“嗯，明白！”

　　钱蓁蓁微笑，摸摸她马尾辫，从商店里买了个紫蓝色的晶钻发卡，“还有，既然决定改变自己，迈出通往新事业的第一步，那就从摆脱它开始，好吗？”

　　下巴上的口罩被轻轻拨动，祁瑶愣了愣，条件反射般地摸上了自己的左脸。

　　钱蓁蓁取出发卡，塞进那只捂着脸颊的手掌，柔声说：“你的经历很多人都没办法感同身受，我同样也是，但是你还有很多伙伴，我、昆伲、梁哥，都会站在你身边的。所以，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往前走的话就往前走吧，想想你的妈妈，想想你自己这一年来的变化，末世都四年了，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蓁姐！”祁瑶又哭了，扑进她的怀里嚎啕起来，因为担心眼泪把她的衣服弄脏，只能靠在她的肩头，倔强地仰起脸庞。

　　水流哗哗，冲走了过往的悲伤。

　　祁瑶站在厕所的镜子面前，撩起挡在脸侧的头发，重新扎了个马尾辫，然后把新收到的小礼物别在了头顶。

　　她深呼吸，拿起台面上潮湿的口罩，扔进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钱蓁蓁跟她一起准备了员工们的早餐——火腿鸡蛋生菜三明治，再加一碗羊奶布丁。

　　趁着天还没亮，她俩吃完早餐，留下纸条后，就出门去了食堂。

　　后厨里，以魏妈妈魏婶婶为首的十名食堂人员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工了，里面有一半人是刚补充进来的，可能是对工具不熟悉，也可能是见到钱蓁蓁心情紧张，竟然有两个人忙中出错，一会儿打翻了调料，一会儿倒多了油。

　　祁瑶赶紧系上围裙过去帮忙，原本那些人还在盯着她脸上的伤疤偷偷瞧，可后来才发现虽然她年纪轻，却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尤其是揉面团的时候，拳头敦敦敦直往上捶。

　　魏妈妈忍不住捏了把她壮实的胳膊，“欸？小姑娘，没看出来嘛，你力气可够大啊！”

　　钱蓁蓁只让她帮了一会儿忙，就领着她去食堂的办公室查看各种资料和凭证了，简单教了她食材用度如何领取并登记，每日工作结束后如何记录，以及正确的凭证应该如何填写等等厨房以外的事项……

　　祁瑶听得很仔细，拿了小本出来记录，不懂的地方还会多问几遍，钱蓁蓁带她了解了大概，这才拉着她走出了食堂。

　　“刚才你也看到了，居民们吃饭讲究的是量大管饱、干净卫生，如何安排好时间，如何有效利用食材，如何及时供应续接，里头都是学问，加油吧。”

　　听到这番话，祁瑶连连点头，“蓁姐，我想好了，以后每天早中晚，做好咱们内部的餐饭后，我就来食堂帮忙，跟在那些婶婶大姐后面多学多问，早点开始准备，免得秋收的时候手忙脚乱。”

　　“行。”钱蓁蓁很满意她的态度，又给了一个提醒：“万明雁大概率还是想进炊事组的，不过你别怕，她表面看着不好惹，实际上内心非常善良，你只要真诚待她就行。既然她想换一种生活，那你就拉上她一起过来帮忙，跟她多多交好没有坏处。虽然她那些手下现在认我做了老大，但在他们心里，万明雁的地位依然举足轻重，你跟她交好，就是跟她手下那帮人交好，明白吗？”

　　“还有，我特地给你安排了一个邻居，包益，他看着脾气急躁，一脸凶相，其实是他们那堆人里最好说话的，你平时进出宿舍见到他的时候，嘴巴甜一点，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也别客气，大不了经常做些小零食回他，礼尚往来嘛，他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蓁姐，你帮我想了这么多呀？”祁瑶抹了抹眼，想哭又笑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回报你，你对我太好了，呜！”

　　其实她之前一直都很自卑，随着加入旅馆的员工越来越多，一个个都那么厉害，这份自卑感愈发加重，甚至觉得钱蓁蓁是不是不怎么需要她了？

　　包括上次狂龙之行，她也是回来后听着其他员工和居民诉说见闻，然后眼巴巴地张嘴感叹：“哇——”

　　但是现在她才发现，钱蓁蓁心里始终惦记着她，只是大胆地往前走了一步，她就发现了新的天地。

　　我一定要努力！

　　祁瑶咬紧嘴唇，默默下定了决心。

　　回到员工区域附近的时候，对讲机里传来了温念的声音，说是东门外来了三辆车，常市的。

　　随着夯夯夯的沉重声响传来，一辆越野车，两辆卡车驶进了东门内的空地。

　　乔慷去疗养院接了景璇，还带上了孟千梁的弟弟孟百柱，三人左右环顾，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喜的感叹：“天啊，这里也太大了吧？！”

　　驾驶卡车的常市成员是陌生脸，第一次来长宁基地，下车的时候一愣一愣的，还有人直接问乔慷：“乔哥，不是说常市要合并过来吗？什么时候合并啊？”

　　“诶诶，这种话咱们自己偷偷聊，别这么大声，别人都看着呢！”

　　乔慷幽默打趣，又哈哈一笑，示意钱蓁蓁往卡车上看，“恭喜啊老妹，我们从常市给你带了些礼物过来，可别嫌弃啊。”

　　礼物是代步工具，车行里搜集来的自行车、小电驴、摩托车，基本都是全新的。

　　还有滑板、轮滑鞋、平衡车、扭扭车之类的。

　　甚至大件的都拿来了一些，比如景点/公园里的脚踏式游览车、前联盟政府用的小型执法车。

　　景璇掩唇轻笑：“乔哥挺细心的，先前我还在想，应该给你带些什么东西过来？后来他说，基地那么大，靠腿走路不方便，汽车那些又太烧油了，不如送些消耗低的代步工具过来，让你看着安排。”

　　这确实让钱蓁蓁省了一笔花销，她情不自禁地握紧乔慷的粗手，红着眼说：“乔哥，谢谢你啊。还有璇姐，麻烦你们这么一直帮我。”

　　“不用谢，有吃的吗？我都饿坏了。”乔慷朗声一笑，俯低身凑到她耳边，“说啥呢，你可是我老板，一家人别见外啊！”

　　旁边的孟百柱在跟祁瑶聊天，“小瑶妹妹，可想死我了，今天中午做好吃的不？上回钱老板可是说了，要请我吃饭的。”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左脸，“你、你这个，什么时候受伤的，没事吧？”

　　祁瑶小脸一白，下意识地就想躲，可是余光瞥见斜前方的钱蓁蓁，她又定了定心，回答：“没、没事了，小柱哥哥想吃什么？我中午给你做。”

　　“就上次那个酸辣汤。”孟百柱摸了摸方下巴，嘿嘿笑着，“这种天气，吃热辣烫的东西才带劲嘛！”

　　早起的员工听到声音都走了出来，孟千梁和弟弟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孟百柱见他脸上带伤，忙问：“哥，你被谁打了……总不是阿淼吧？难道你对钱老板做了什么？”

　　孟千梁不想多说，伤口还疼呢，“你别管了，还有，别在小蓁面前提阿淼，记住了吗？”不只是弟弟，还有乔慷景璇，他决定全都找机会私下提醒一声。

　　孟百柱本来还在疑惑原因，忽然，抬眼见到另外一个同样带伤的青年走出大楼，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捋起袖子就要上去开干，“草，谁啊这么吊，敢打我哥，当我们孟家没人了是吧？”

　　“小柱！”孟千梁连忙把他拽到角落，“事情一句两句说不完，你别给我添乱，过两天小蓁会找我们谈话，到时候我们自己解决。”

　　孟百柱气呼呼的，又探头探脑往外瞟了几眼，“哼，反正我看清他的脸了！”

　　卸完礼物后，常市的几个成员都被安排到了混合区域的大厅里闲坐，乔慷和景璇上楼看了自己的宿舍，异口同声地感叹：“什么时候能真的住进来就好了。”

　　钱蓁蓁安慰他们：“别急，会有机会的，等过几天，我给你们一个惊喜。”

　　认定分站后可以即时传送，到时候乔慷和景璇完全可以白天分站、夜晚长宁、身兼两地、来去自如。再开员工会议的话，他们也不必缺席了。

　　至于现在，钱蓁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在秋收到来之前，去给农田里的粮食作物施加眷顾。

　　她没有跟乔慷、景璇多聊，喊来温念做导游，带领他俩和常市成员逛逛基地，顺便去食堂里吃点东西。而她自己则是走进卸完货的内部仓库，找了辆脚踏车出来。

　　张晓琪找过来的时候，她正刚刚联络完南门的守卫，让他们准备打开小门。

　　“小蓁，你要出去吗？”

　　“嗯，我要去向南农场区看看。”

　　“稍等下。”张晓琪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打了字的纸页，说：“昨天开完会，我和孟夏两位组长商议了三部一会的成立公告，里面还有招人的流程，你看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我就拿给小照去张贴了。”

　　钱蓁蓁接过纸页，仔细通读了两遍，“可以啊，文案谁写的？还挺热血。”

　　“是夏组长。”张晓琪没有隐瞒，她瞥了眼停在旁边自行车，又说：“小蓁，我跟你一起出去查看农场吧？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钱蓁蓁点头，“行，我在这里等你。”

　　张晓琪立即回去送了纸页，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她俩重新选了代步工具——脚踏式游览车，可以坐2-4个人，一起踩车出了基地南门。

　　时间已经七点半了，夏末的太阳高挂在空中，依旧散发出炽热的能量。风过四野，沙沙声起，游览车不紧不慢地驶过田埂，在两片及人高的玉米地之间匀速前进。

　　车上有遮阳蓬，挡掉了大部分的热意，钱蓁蓁一边帮忙踩车，一边释放出眷顾之光，以身畔经过的农田作为目标进行施加。

　　张晓琪从口袋里摸出叠好的纸条，不紧不慢地展开，“小蓁，关于某几个部门职位的事情，我根据先前了解到的情况，已经有了初步的推荐名单。”

　　“技修组组长，我推荐烟雨，因为这个小组需要经常和居民们打交道，缺哥的性格实在太丧了，就算勉强提溜起来，也依然不适合这个职位，或许他可以去做武库组的组长，认真搞制造，然后身兼技修组的组员。”

　　“外联组组长，其实最适合的是璇姐或者乔哥，如果他们没法常驻基地，那阿琴或者温念都还可以，性格沉稳可靠，至少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财务组组长的话，楚路或许可以一试，我先前偶然听吕星孝说，他被吸纳进特安处的时候，第一个任务就是前往某家反联盟组织旗下的公司潜伏，待在里面做了大半年的财务工作。组员的话，之前集社帮忙的那个金飞梦，她以前考过财务证书，可能也有一定经验。”

　　钱蓁蓁错愕，“真的吗？”楚路这人有点意思啊。

　　“小照的话，她精力真的非常旺盛，可以在担任安全部内职位的同时，兼任宣传组或者生产组的组长。”

　　“阿琴其实算是万金油，她流浪了三年，见识多，宣传生产文教之类的，她都能撑起来。”

　　张晓琪对着纸条上的文字简单讲述，随后重新叠好，交到了钱蓁蓁的手里。

　　钱蓁蓁问她：“那琪姐你呢，对自己有什么定位吗？”

　　“我吗？”张晓琪手扶镜框，捏着湿巾擦了擦鼻梁上的汗珠，免得眼镜老滑下来，擦完，她转过脸来，语气郑重地回答：“我想自荐，做后勤部的部长。”

　　钱蓁蓁微怔，随即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欣赏的笑容，“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不过有一点她比较担忧，“琪姐，我知道你更喜欢自己宅着，后勤部相比于运营部，平日里与居民接触更多，所以……”

　　张晓琪轻吐一口气，“你放心，我会自己调节好的。”她说着，眼睛笑成了月牙，“别忘了老大，你当初帮了我们疗养院很大的忙呢，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可能我和璇姐撑不过那个冬天，现在无家可归，也不知道在哪里流浪，还能有这么安稳幸福的生活吗？”

　　“我没什么战斗的本事，在外面很难坚持下去。当初也是，靠着璇姐和黑耀山崔明的关系，我才能在疗养院里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