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淼立刻停笔,对她点了点头。
在四位民兵疑惑的目光里,钱蓁蓁坐直身体,面带微笑,“郭队长,我正式邀请民兵小队加入这次的交易项目,作为第三方参与监督,接下来我每发出一份食物凭证(便签条),除了我本人、流浪者本人的签名以外,还需要郭队长您的签名,才能正式生效。”
“也就是说,流浪者在我的店里谈成交易后,需要拿着我给的凭证去营地门口找您签名,同时,民兵小队可以监督他们确实走出了营地,去往采石场和小山搬石挖土。我会在便签上写清时间信息,方便您和队友确认。”
“当然,请放心,我不会一直给营地添麻烦,这个交易项目最多持续五天的时间就会结束,在这五天的时间里,我会以郭队长的名义,每天送一锅猪油拌饭或者猪油拌面去到营地门口,作为报酬犒劳民兵小队,就当是感谢各位的参与和帮助。郭队长,您说怎么样?”
老郭有点懵了。
进来的时候他都想好了,一定要仔细盘查这家店的来历,到底有何居心,为什么要采取这种交易方式破坏营地的市场环境……诸如此类的问题。只要店主露出一丝马脚,他就立刻通知营地里的团体代表,一起把背后的黑手揪出来!
结果被这小姑娘三言两语说了一通,他竟然无形中打消了先前的怀疑,甚至觉得她的方法还挺不错。
他发誓,绝对不是因为她年轻漂亮也不是因为猪油喷香,而是因为她身上那种恬静沉稳的气质,让他莫名产生了一种信服的感觉。
老郭还没说话,另外三个队友就兴奋地凑到他身边,几乎按捺不住眼里的喜悦了。
“队长,赶紧同意啊,大家能改善伙食了!”
“猪油的拌饭和拌面唉,咱们多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了,那些过期的罐头和压缩干粮都快吃吐了!”
“就是就是,想想老朱在营地开了两年的肉铺了,可从来没送过咱们真正的肉食!”
“可这……”老郭面露迟疑,侧过身与队友们凑成一堆,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低声问:“万一还有人偷偷破坏围墙或者其他的设施怎么办?最好的办法还是得从源头杜绝……”
队友们连忙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这位钱老板不是说了嘛,只要五天的时间,大伙儿少休息多检查几回,就能换到猪油拌饭和拌面,这是一本万利的大好事儿啊!”又拍着胸脯许诺:“队长放心,我们一定好好检查!”
正小声商量着,忽然有阵香气飘近,霎时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钱蓁蓁拿来了四块猪油渣饼,用食品纸袋装着,捧到了他们面前,“各位尝尝看,我家店里的饼做得怎么样?”
这诱惑太大了,金灿灿的饼子冒着热气,猪油混着葱香飘入鼻间,隐约可见小粒的猪油渣碎,闻起来鲜美极了。
民兵们直吞口水,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接了过去。
等到送走四个民兵,钱蓁蓁回到柜台前接手,发现阿淼的脸色有些复杂,还时不时地往门口看去。
“怎么了?”
“为什么……要给那些人吃的?”阿淼似乎不太明白,顿了顿又说:“他们打不过我。”
原来优秀员工在纠结这件事,钱蓁蓁忍俊不禁,趁着招待客人的间隙小声回答:“就当拜山头了,这些民兵素质还行,跟他们起冲突弊大于利,而且咱们生意做起来后少不了有人盯上,民兵参与进来,会让营地里那些坏心眼的人收敛一些。”
她跟阿淼说:“你是我的员工,旅馆的一份子,我也不希望你总是打打杀杀的,咱们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多好啊。”
阿淼呼吸一重,抓起手边的牌攥了攥,下一秒又松开来,低低应了声:“嗯。”
……
走出小屋的时候,老郭还没回过神,直到走出一段距离被冷风吹着,他才猛然回头,又看向了那栋门庭若市的破损石屋。
嘿呀,真是奇了怪了,什么时候营地里多了这么一家店的?虽然废弃石屋谁都能用,但里面装修得那么好,打手还是个贝茵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过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老郭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有羞耻心,抓着人家给的猪油渣饼,哪还好意思多问呢。
他的队友可没想这么多,有两个已经迫不及待地张嘴大嚼,刚才在店里还端着装装样子,没有接到手就开啃,现在走在街巷里左右没人,他们狼吞虎咽,不顾形象地边吃边嚎:“真好吃!呜呜呜,太香了!”
另外一个凑到鼻尖深深吸气,闻了几下便折起纸袋袋口,揣回了衣服里。
“小高你咋不吃呢?”
“还藏兜里捂着,不怕捂坏啊?”
“嘿嘿,我要留给我老婆吃,等会儿就回家!”
快走到中心街区的时候,路边居民见他们满嘴是油,还带着一身咸香,忍不住问:“诶郭队长,你们吃了什么好东西呢?”
四位民兵对视着笑起来,“不告诉你!”
——是猪油,还有小葱。
祁瑶推着小车经过,清晰地分辨出了风里的味道,她朝着民兵们来时的方向瞧了瞧。
北边……不都是废弃掉的石屋吗?怎么会有食物卖呢?
疑惑只存在了几秒就被她抛到脑后,眼瞅着天色将暗,她得回家了。
打开家门,眼前是昏黄的烛火,外头还没彻底变黑,父亲就已经点起了蜡烛。可他人不在室内,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阳台上喝酒,二十米外的石屋里,那对情人又吵架了,这是他每日必备的佐酒戏码。
祁瑶关上屋门,吹灭了蜡烛,她伸出食指比了比,又短了一截,最多再烧三个小时就要告罄。
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今天赚了钱,应该高兴才对。
厨房很暗,只有顶上的一道小窗,祁瑶尝试着打火,却没能点燃火焰,打开灶台底下的格子一看,空的,里面的燃料瓶不见了。
她呆怔两秒,迅速转身,踮脚打开了上方橱柜,手摸到深处。
原本放在那里的一盒固体燃料也消失了。
祁瑶快步走向阳台,攥紧拳头,幽幽发问:“家里的燃料呢?”
祁父还在咧嘴直笑——那对情人开始打架了。
听到声音,他倏然回头,看到昏暗的天色下,一个黑发垂荡的影子站在背后,顿时惊得酒嗝都出来了,“你能不能……嗝儿,有点阳气?成天阴森森的……跟个鬼一样,吓唬谁呢?!”
祁瑶瞥见了他手里的塑料水壶,装着半壶浑浊的自酿酒,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咬着唇,努力抬高嗓音让自己显得硬气一些,“为什么卖燃料?那是我做生意用的,家里吃饭也要用!”
“丫头片子还敢跟我大小声?!”
祁父举高手掌佯作扇打,祁瑶条件反射般的往后退了两步,撞上墙边木架的尖角,痛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嘁。”祁父不以为意地喝了口酒,冷笑道:“你那生意一天能赚多少钱,还不是倒贴?”
——我没有倒贴,今天还赚了16券!
祁瑶差点儿就说了出来,但她忍住了,揉着腰背哑声反驳:“你把燃料都换了酒,要是家里没吃的怎么办,我们去哪里弄钱?米老板家的酒那么贵又都是劣酒,你为什么非要买来喝?你能不能清醒点?明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如果真的想喝酒,你可以自己去挣钱……”
祁父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不耐烦地抬手挥她,“别啰嗦,做饭去!”
虽然早知道父亲已经成了无可救药的酒鬼,可见他对着自己呼来喝去,祁瑶还是愤怒了,“怎么做饭,家里的燃料都被你拿去买酒了,我拿什么做饭?”
“小车呢,卖掉啊,卖掉不就有钱了。”
“爸爸!!!”
祁瑶已经很久没喊过这个称呼了,甚至脱口而出之后,还有瞬间的愣怔,“那是妈妈留下的,怎么能卖掉?!”
“NND,这日子没法儿过了!”祁父恶狠狠地踹了凳子一脚,双眼无神地瞪着她,“这不能卖那不能卖,那你想怎么样?!”
他旋好水壶的壶盖,走进屋里扔下劣酒,醉醺醺地走到她住的隔间门口,拽着铁锁咣咣咣地拉扯起来,“你的鸡呢,拿出来,老子现在就去街上,给你换燃料做饭!”
祁瑶瞳孔一震,冲过去阻止他,“不要——”
那是末世来临前,她和妈妈一起抱的鸡崽,养到现在的就这么一只了,她决不允许父亲卖掉它!
祁瑶尖叫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上去跟父亲扭打在了一起。
她天天干活,手劲儿很强,祁父年纪大了又整日酗酒不事生产,反而手脚没力,被她搡得往后跌倒,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这下子两个人都懵了。
“是不是有病啊操!”房里睡觉的二哥起身开门,对着外面骂道:“吵什么吵,老子要睡觉!”
夜晚降临,室内暗的可怕,祁父抬手摸到粘腻的鲜血,登时杀猪般嚎叫起来,“我受伤了,我要死了!”
祁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拥有了反抗父亲的力量!她挡在隔间门前,黑黢黢的身影如同鬼魅,气喘吁吁、时断时续地说:“你敢碰、我的鸡……我就、跟你拼了!”
她二哥吼道:“什么鸡不鸡的?都给我闭嘴!”
祁瑶打开门锁,嘭!关上薄薄的门板,插好了插销。
蜡烛被点亮,烛光沿着门板缝隙渗进了昏暗的房间里,父亲和二哥坐在外面骂骂咧咧,一边吃着她做的面筋,一边对着她一顿数落。
祁瑶抱着蛋蛋,听见父亲喋喋不休:“真是翅膀硬了,还敢刮老子的脸,明天就把那只鸡给卖了换酒,有种的她就杀了老子啊!看她敢不敢!”
“赶紧卖啊,早就该卖了!我要吃肉干,你回家的时候给我带!”
“肉干个屁啊,还不如多买壶酒!”
“死老头你带不带,不带我揍你啊……”
泪水从祁瑶的脸上滑落,她摸出枕头底下的合照,靠着床沿无声啜泣。蛋蛋“咯咯”叫了一声,凑到残破的棉衣上轻啄棉絮,蹲在她身侧始终没有离开。
祁瑶擦掉眼泪,轻摸着它的羽毛喃喃道:“怎么办啊,我们能去哪里?”
缺少照明物品的包垒营地在入夜后是那样黑暗,只有空中的朗月洒下朦胧的光华,掺着深秋苦寒的风,好冷。
第二天四点,祁瑶准时清醒了。
父亲和二哥还在呼呼大睡,她摸黑走出房间,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又从厨房收拾了剩余的食材,然后扛起昨晚整理好的行李袋,抱起装着母鸡的纸箱,在锁好自己隔间的门板后,悄悄下了二楼。
等到把所有东西装进小车,她趁着蒙蒙亮的天色,推动小车离开了家。
……
等到祁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肚子咕噜直叫,他饿了。
走到客厅,祁瑶居住的隔间里面一丝动静都没有,平日里总有几声鸡叫的。
大概带着出门做生意了吧,真跟防贼一样防着他呢?
在这混乱的末世,一个没什么本事长得又丑的丫头又能跑去哪里?到了晚上还不是要回家?呵呵。
祁父冷笑起来。
走进厨房一看,案板冰冷,空空荡荡,连装着腌菜的罐子都没剩下。
“死丫头真不做饭呐!”
他骂了一句,捞起桌上的水壶猛灌了口劣酒,哼哼唧唧地走到阳台上唱歌去了。
……
祁瑶在找顺风车,她想带着自己的餐点小车一起离开包垒营地,去那些安全的城市或者基地。
她一共攒了25个白券、40个灰券,如果能找到安全的地方,这些货券足够她省吃俭用活上一个月,只可惜……顺风车的车费太高了,她问了三家,连人带餐点小车,最少的都要收40个白券!
“大叔,求求你,算我便宜点吧!”祁瑶扒着车窗,向车队的领头苦苦哀求,“我身上就20个白券了,能不能……”
“不能!”领头打断了她的话,撇过头不去看她那张烂脸,说:“你又不肯扔掉那个破餐车,真放上来我就得少搭一个人了,这个钱你必须补齐,不然没门!”
好说歹说都没人愿意低价载她,祁瑶推动小车离开,只剩下了满心的失望与迷茫。
中午了,半个白天即将过去,要是再找不到顺风车的话,她就只能回家……不,不能回家,她宁肯带着蛋蛋住到北边那些破屋子里去,也绝对不会再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