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成忍不住叫了声二伯。
杨二宝却没应,而是冲着何熙说:“晴晴,就这个价钱吧。”
杨天成惊讶的抬起头:“二伯,这可太贵了。”
杨二宝能不知道吗?他说:“贵也比饿死强。庄稼重要,就这个价钱,我们要四台,定金一半,半个月以内装上,行不行?”
何熙还以为杨二宝怎么也得回去商量商量,没想到这么快就应了,她点点头说:“好,交付定金半月内按好。”
等着往外走的时候,大概是杨二宝被宰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了,李一民就好心劝他:”杨书记,你不会后悔的。”
杨二宝的确肉疼的很,一边说:“疼就疼吧,庄稼能浇上就行。“一边心里想我这是为了浇地没办法挨宰,可你们也不能瞎啊,她都狮子大开口了,还敢说不后悔,都是什么人啊!
结果李一民却回了句:“那是,晴晴说你们虽然断我们水,但庄稼最重要,才卖给你们呢。村里好多人不愿意呢,也就是碰见晴晴了!”
杨二宝:……
他们送客,李仲国却问何熙:“咱不是只有三台吗?缺一台。”
何熙这才把打算说了,“那三台就交给老倪和老七,我准备拿到定金出趟门。”
李仲国讶异的很,“去哪里?”
何熙说:“去找发动机和电机啊,张庄镇才多大,能有几台机器。这天这么旱,肯定需要的村子多,这是大生意。”
李仲国一听也是,“那我陪你去吧。”
何熙也需要人,就同意了。
倒是李一民想的全面,“这要是还不下雨,过几天小王村和柳河村八成会找来,怎么办?”
何熙就笑了,“那就让他们等吧。“
杨二宝是个心急的人,当天晚上就让李小静送来了两千块钱,何熙给他写了张收据,按了手印,算是有了启动资金,第二天,何熙就带着李仲国去了海州。
张庄镇就是海州下属的镇子,但这会儿交通不发达,只有客车来回。
何熙和李仲国是天不亮就离得家,先是坐的牛车到镇上,然后又等了一个小时的车,才坐上了客车。
等到了海州的时候,都下午两点了,两个人也不敢吃饭,一路打听一路走,下午五点才找到海州柴油机厂。
这会儿正好是下班的点,就瞧见随着下班铃声响起,厂子里一下子涌出上百辆自行车。
年轻的女孩穿着红的黄的格子的各样式的外套,骑着车高高兴兴的说笑。年轻的男孩子勾肩搭背,骑着车说着要看什么电影,也离开了。
在滚滚向前的潮流中,何熙和李仲国是方向完全相反的两个。
何熙还好,她见过比这个更恢弘的下班——堵车,绕城路上常年小汽车拥堵,上千辆排排队都是小意思。倒是李仲国是真惊了——“怎么每个人都有自行车啊,咱们村才一辆。笑的都好开心,穿的也洋气,大厂就是不一样。“
何熙在人行道上往前走,李仲国跟着她小声嘟囔:“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过上这种日子?!”
何熙挺认真地说:“快了!”
即便她不做生意,但八十年代本就是辉煌的,我们的经济开始稳步向前,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到了中期取消各种票据后,别说自行车,电视冰箱都开始进入普通人家。
不过李仲国却不敢信:“怎么会,咱们村一年人均收入才76块,一辆自行车怎么也得一百块,哪里买得起?”
何熙这会儿已经站到了保卫处前,问了看门的人一句:“同志,我想找销售科史佳林科长。”
看门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探头一看就问:“史佳林?他是科员啊,怎么叫科长了?”
何熙是按着后世的报道找人。
从1982年起,商品经济兴起,产量扩大,包销占比减小,导致很多工厂开工不足,一些有头脑的厂长学会开始走出去——不是坐在原地等着订单,而是去了解用户需要什么,再生产什么。由此扩大了生产,提高了效益。
何熙翻看那时的报道,有不少开拓者。
这位海州柴油机厂的史佳林也是做的很好的一位。
沪城离得太远,何熙就瞄准了他。
就是没想到现在史佳林还没有提干,她说:“对,就是史科员,我们这不是尊敬吗?”
对方看了何熙一眼,“你们找他干什么?”
何熙回答:“我们是村办民营厂,想买点机器。”
大叔人不错,解释说:“那不成,我们厂子的产品都是卖给国家单位的,不零售。你们这样的来的多了,没人能买到,别费心思了,回去吧。”
李仲国想说点啥,人家把玻璃窗拉上了。
何熙又问了两次,人家倒是态度不错,但就一句话,不用找,没用。
这会儿下班的工人都走光了,天也有点暗了,李仲国又郁闷又着急:“那怎么办?”
何熙本也没准备今天能做什么,只是认认路,她指了指旁边:“那是家属院吧,走,咱们先找个住的地方。”
这会儿商业不发达,海州又不是沿海发达城市,压根没什么小旅馆,招待所又住不上。不过何熙和李仲国人长得好看,嘴巴又甜,两个人合力堆着璀璨的笑容,拿着村里的介绍信问了一路,终于找到个愿意收留他们的人家。
一晚上五毛钱,不包饭菜。加饭菜的话,是一人一毛。
自此,何熙和李仲国每天都分头晃荡,找这位史佳林的信息。
当然,李仲国问,何熙就回答在江城柴油机厂听说的。这都是一个系统的,李仲国也没怀疑。
何熙人长得好看,就在家属院里跟大娘大妈们套近乎,李仲国则去认识了几个家属院的待业青年,三天下来,终于打探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海州柴油机厂销售科科员史佳林,28岁,大学毕业,头脑灵活,技术过硬,自从他分配到海州厂,业绩节节攀升。
他没结婚,没女朋友,天天工作。住在单身宿舍,不过每天航线不确定,毕竟销售需要出差也多。
这会儿他就不在海州,要两天后才回来。
何熙守株待兔,史佳林还没到,倒是收到家里来电报:小清河断流了!
15. 以才敲门 你妹妹呢,她说的的确是对的……
何熙对小清河断流早有推测, 心里有数,倒是李仲国担心的不得了——虽然有水泵,这也是几十年没有的事儿。
何熙就给了他一块钱, 让他去打电话。
李仲国别看门路多,朋友多,但小气的很,要不然也不能攒到十块钱巨款, 可咬咬牙,还是去了。
这时候电话都在镇里的邮局, 先拨过去, 问问有没有去小李村的, 帮忙捎个话几点几分等他电话,所以时间就挺长的。
李仲国中午出去,到了傍晚才回来, 不过脸色看着倒是还好,显然放心了。
他饿坏了,一边吸溜细流吃着给他留的大海碗的木耳鸡蛋面条,一边说:“是前天上半夜断流的。其实这些天水都小了,不过还凑合,没想到昨晚突然断了。”
“后半夜消息传到咱们村, 我爸就带着大哥还有几个村子里的人顺着小清河往上走去查看了,到了下午才回来。说是一直往上走了几十里路,小清河都没水了,他们怀疑是主干的耒河断流了。”
“这旱恐怕区域挺大,时间挺长。我爸发电报就是想跟你说,让你想办法多弄些电泵。不少村子应该都需要的。主要是不能旱了庄稼。”
何熙何尝不知道?她点点头。
“对了!”李仲国又想起了件事,不过表情挺奇怪, 又想笑又憋着。
何熙就说他,“你这是什么表情?”
李仲国就哈哈笑起来了,“我知道,别人旱了我不该这样,可是王老六和何国利真活该。今天王老六就派人来问了,想买电泵,我爸说早卖给杨二宝了,王老六简直跟死爹一样。听说,他们的土坝里没水了。”
这也正常,天这么旱,死水很快就晒干了。更何况,一说断流,不管需不需要,肯定有人肩挑手提也要抢水浇地,那点水一抢哪里有剩下的。
“活该!让他欺负人!上次小王村二十口子人看着你说买泵的事儿呢,他那会儿不买没事,现在缺水买不上,有他受的。”李仲国幸灾乐祸地说。
何熙也是这种想法,等着吧。反正这么一抢浇,地里应该能维持一阵,让王老六煎熬的等待吧。
何熙自然安安生生住下了。
不过没想到第二天,史佳林就回来了。这还是楼下小朋友偷偷跑过来告诉她的,何熙连忙带着李仲国赶去了宿舍楼。
这会儿正是上班点。
单身宿舍楼前压根没什么人,所以何熙一眼就瞧见了两个人在说话。
正对着她的这位,五十来岁,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夹着公文包,一看就是干部气质,正说话呢:“小史,我终于等到你了,我都急死了,我们买的那匹T185系列拖拉机,有三辆气缸套断裂了,好几千块钱的东西,这才用了半年,还是三辆,我这压力太大了。”
背对着她的那位,显然就是史佳林,看不见长相,但是声音却很好听,平和沉稳有点磁性:“王书记,您放心,我接到电话就连夜赶回来了,我放下东西,就去厂子里看看。坏了的气缸套运过来了吧。”
他这么说,王书记显然放心了,连连点头:“运过来了,你可要给我解决。你们厂这机子怎么这么容易坏啊。”
史佳林也挺不好意思的:“这个型号是新研发的,还有很多不足。要不这样,咱们直接过去吧。”
说着,他转回了头,何熙这才瞧着,史佳林居然长得白净帅气,穿着一件浅蓝色夹克,里面是件白衬衫,衬得人干干净净。看起来也不显大,像是个大学生。
他提着行李包大步往外走,王书记连忙说:“我来我来!”他也没让。
何熙这时候赶紧跟了上去,这里离着厂子大门不远,两人大步流星不一时就到了。李仲国倒是中间想叫一声,何熙却拦住了。
等着瞧着史佳林带着王书记进了厂子,而他们被拦在了外面,才停下来。
李仲国有些不解:“好不容易碰上了,怎么不叫啊!”
何熙找了个阴凉地待着:“他这会儿连行李都来不及放,着急忙慌的去看坏了的机器,你叫他也没用,他也没空搭理咱们的。”
李仲国一想也是,他是个灵活人:“要不,咱们在这儿等着,他忙完了再说?”
何熙点点头,“我就这意思。不过……不能就这么说说。那个王书记既然等了一阵了,肯定不是今天到的,他们都住在招待所,你去招待所打听一下,他们的机器怎么坏的,都是什么特征,回来跟我说。”
说着,何熙还拿了五块钱给李仲国:“买点人家喜欢的。”
李仲国接过去就说:“行,你老实在这里待着,别乱走。有事找保卫科,我瞧着不少小青年天天瞅你。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他们李家人长得都好看,但何晴晴还是更胜一筹,比当年号称张庄镇一枝花的姑姑李红梅还要漂亮。
来这的几天,他看了看,那么大的海州厂,有人比自家妹子年轻,有人比自家妹子打扮的好,但没人能比她好看。
好多小青年都偷偷打听呢。
李仲国说完,又跟已经熟悉的保卫打了招呼,这才离开。
何熙就在原地等着,史佳林进厂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半,过了中午,史佳林没出来,李仲国也没回来,一直到下午四点,李仲国才带点酒气的回来了,递给她一个油包,催着说:“中午没吃吧,赶紧吃了。”
何熙打开一看,居然是烧饼夹猪头肉,上面还切了细细的辣椒,香的何熙都有点流口水。
她连忙咬了一口,只觉得人都活起来了。
李仲国则跟她说:“我去那儿正好碰见他们一个办事员,说了半天才聊起来,他老婆是咱们方庄镇的人,中午跟他一起吃的套出的话。”
“他们是隔壁东港市的运输公司,年前从这里定了十辆T185型号的拖拉机做运输,结果这才半年就坏了五辆,说是气缸套都断裂了,他们找维修厂换过了,可没多久又坏了。这不气得不得了,找过来了。”
何熙就问:“哪里断裂?”
“凸……凸……凸……”这是个专业名词,李仲国凸了半天,有点结巴。
“凸肩部位。”何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