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国接着说:“何国强没办法打了电话回家,要求何国利必须把钱付了,否则他就要受到处分。何家那个老太太,将何国强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就逼着何国利还钱,可他没钱啊,又被逼的没办法,本来就有病,更厉害了,何国利的媳妇就闹起来了,说是老太太偏心,何国强惹多大祸都没事,他们做生意赔了要人命。”
“老太太大概是手心手背都舍不得了,跑咱家来了。你知道说什么吗?说是你把钱还了,她让你妈进何家的祖坟。”
李仲国说到这里声音也小了点:“你怎么想?”
这个电话最重要的点在这儿。
要知道,李红梅离婚没再嫁,按着农村的传统是不能进李家的祖坟的。她葬在了李家的地里。
孤零零的。
这会儿人讲究,这显然是不是什么好归宿。
何熙不知道李家人怎么想,就问了个很重要却不解的问题:“我妈很喜欢何国强吗?忘不了他吗?为什么让我姓何?”
李仲国这个倒是知道;“哪里,大姑恶心透了他了,提起来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可能忘不了他。你姓何是因为当时你难产,去县医院生的。人家就得问你是婚生的吗?奶奶拿了离婚证去,结果生完了就得姓何了,人家也不给改。”
何熙松口气,她还真怕李红梅是真喜欢何国强,现在知道不喜欢,那就好干了。
何熙直接说:“不答应,跟她说那么恶心的地儿,我妈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呢,还花钱去住,想得美!现在家里人都在村里,我妈在自家的地里,能天天看着故乡挺好的,等以后我听说城里有公墓,到时候买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妈也清静。”
李仲国一听这个就乐了:“成我保证带到!你说,何国强会不会真受影响啊?”
何熙别的不敢说,但出轨风波恐怕真的让他扒了层皮,日子肯定不好过。
不过很快,何熙就知道了何国强的消息。
机械部终于下发了正式的大比武后续通知,包括两份文件,一份是考核内容,另一份则是各厂参赛名单。
不过这次考核内容可让不少厂子大为头疼,新加的产品比拼大家都摸不准,可又不敢放任自由,所以这半个月,但凡想要在争一争的厂家,都在猜题。
只是谁也没想到,机械部这次出题这么偏!
对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太偏了。
阳城厂。
技术科科长彭小川皱着眉头看着这份文件,跟他们的带队组长、分管生产的副厂长董家强说:“你说节油这是很重要的,资源这么紧张,柴油也不便宜,咱们一直追求这个。性能好咱们厂绝对没问题,这T185就是咱们研制的,这些年的改进也不少,据我的了解,咱们厂和江城厂的返修率是最低的。可这排放、噪音和外观,是不是不太重要?怎么考这个?!”
董家强倒是能猜出一二:“倒也不是无迹可寻,这国外重视这些,咱们怎么没想到呢!不过咱们想不到,其他厂也想不到,也许就是个风向吧。这十天,你们能加加班,看看改进一下?”
彭小川点点头:“那是肯定得加班的,不过,时间太短了,什么样不好说。”
康州厂。
技术科科长周年也看着这份通知皱眉:“这外观和排放短时间内,恐怕是改不了,这噪音倒是可以通过装配技术和隔音材料试试,要不,就主要攻克一下这个吧。”
车间主任范学军点点头:“只能如此了。我跟去老郑他们说。”
他立刻站了起来,不过走到门口还是加了一句:“这题实在是太偏了,谁出的题啊,就算是为了追赶国际先进,那也要看实际情况。我们刚吃饱饭,就说要色香味俱全,这谁做得到?”
而在海州厂,则完全不是一个氛围。
郑文华拿到这份通知后,忍不住大笑了三声,这会儿霍知松刚出差回来,正来找他说话呢,差点将手里的杯子吓掉了。
霍知松也不为怪,笑眯眯地问:“怎么?这通知好消息?”
“特好消息!”郑文华直接将通知递给了霍知松:“你看看,这次考核的内容是什么?”
“技术考核还是老样子啊,工人的业务知识和动手能力,具体项目没说,我看还是装配和检修。”
“机器的话,呦!”霍知松都忍不住发出了感叹词,“全中啊!这么准?”
郑文华也是很震惊:“我知道何熙说的有道理,但我觉得,我们准备三项,能考到一项就可以有优势,两项就是烧高香了,哪里想到三项全中!”
“排放、噪音和外观。”
他直接站起来了,“这在部里也是前所未有的,原先从来没有人重视过,我敢说,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厂有这样的先见之明,但是我们有!老霍,我们有了!”
“你没瞧见我们的机器,等改造完毕,你就知道了,那样子,那性能,不会有比它更棒的T185!”
郑文华显然激动坏了,霍知松连忙给他倒了杯水:“你喝口水缓缓!我知道你高兴在哪儿,这些天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压力挺大吧。”
“咱们厂基础在这里,这事儿王川华和邬大河又闹了起来,现在全厂都看着呢,要是赢不了,你也不好干,现在好了。”
郑文华一边点头一边摇头:“我没事,我乐在其中。我这半个多月,真是学到了比原先更多的知识,何熙年轻,但是你不知道她的知识深厚广博的就像是大海,怎么问都测不到底,我是受益良多。”
他小声说:“我说真的,要不是她年纪小,我叫声何老师不吃亏!”
“我高兴是因为一是咱们厂有希望了,何熙给咱们提前准备了这么多,要是再赢不了,我可就没脸见人了。”
“二是替何熙高兴。她年轻没资历,要想熬出头,没有机会就要等时间。但这次可以了,她不是海州厂能留下的,我愿意她走的更高。”
霍知松也动容了,一个劲儿点头:“对!对!”
两个老伙伴激动的不得了,在二车间埋头苦干的参赛人员得到的消息稍微晚点,可也热闹起来。
大家都是海州厂的员工,都是这个行业的人,厂子什么样,谁不知道啊!
只是不肯说,只是咬牙干而已。
谁的压力都大!
现在,虽然不一定赢,但是希望真的在眼前了。
何熙听着他们一个个在高兴、欢呼,甚至商量今天晚上食堂吃点好的——今天好像有红烧肉。
而她手里拿着的则是另一份通知:各厂参赛名单。
何熙翻到的是第三页江城厂,上面写着江城柴油机厂参赛小组:组长何国强。
昨天她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李仲国将李红梅迁坟的事儿结果告诉了她:“我回去正好何家老太太又来了,就把你的原告告诉她了,让她赶紧走。”
“这老太太恐怕以为自己给了咱家什么天大的好处呢,压根没想到咱们不要。她都愣了,然后知道全家人都这个意思,她就撒泼打滚起来。反正里里外外就说是咱家人舍不得钱,闺女埋在野地里也不管,这会儿不迁坟,以后他们何家是不会同意的。”
“家里本来就是怕你想让姑姑有个安身的地,现在知道你也不愿意,直接就大扫把把她打出去了。”
“不过我一直打听这事儿呢,昨天才知道怎么处理的。我听说何国利做主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凑了两千块钱,寄了过去,还去镇邮局给何国利打了电话道歉。”
“有人听到了,说是声泪俱下,反正是各种道歉。后来何国强没法了,就把剩下的债还了,何老太太没少给人哭诉,说是家底全搭上了,还从他老丈人那儿借了不少。”
何熙心里明镜一样,何国强现在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能孤注一掷,想要靠着这次带队来重新赢得领导的信任。
不过……
世界真的好小啊,有她在,怎么可能?
通知发下来的十天,过得非常快,前面大半个月,何熙拿出的整改方案已经完全落地,最后十天就是组装调试。
到了六月初所有调试结束,也到了出发的时间。
这次大赛规定参赛技工五人,候补人员三人。组内开会商量一番后,根据能力和实际情况,最终定的人员名单则是装配工杜勇、焊工吴太高、铣工余芳华、铣工张慧丽,钳工罗小军。
而候补人员则是钳工张成,铣工赵广鑫,装配工阮大伟。
所以整个队伍加上组长徐海信,顾问何熙,副组长郑文华、步镜音,办公室主任王山,一共是十三人。
机器则是两台,一台主力机一台备用机。
海州厂专门去火车站办了托运,大家都不放心,生怕这宝贝磕了碰了有损失,杜勇和阮大伟干脆要求直接去货箱看着机器。
按着级别规定,只有徐海信有卧铺,这里面张成师傅腿不好,就让给他去坐了,剩下的人都是坐票。
一开车,张慧丽就开始招呼:“忙了一个月,好容易干不了活了,来来来,咱们通宵打牌呢!”
海州到京城并不算太远,不过这年代绿皮车速度非常慢,如果遇上让车,还能没事停个一个小时。
所以在这里急是没有用的。
张慧丽直接掏出了几副扑克,叫着旁边的人:“打升级,来啊。”她还叫何熙呢:“何顾问,一起吧。”
何熙其实挺感兴趣的,只是水平不咋地,用江建中的话说——只要不跟自己一伙,何熙就是好同志,所以她直接说:“我看就是了。”
大家都很了解她,也就没再劝,不一时,就组队成功,开始摸牌了。
何熙挨着张慧丽,这丫头才二十六岁,却是海州厂最优秀的铣工。
一个月前,步镜音连着去赵广鑫家里蹲守了三天,才将这位志向改为赚钱的铣工叫了回来。
赵广鑫在外面没少干私活,对自己技术非常有信心的,那会儿还拍着胸脯说:“怎么我也得给二车间拿个名额,不能咱们主力,不上人吧。”
结果张慧丽一出手,赵广鑫就在拿着她做出的零件不吭声了,最终直接说:“我当候补。”
可见这丫头的厉害。
不过现在,这丫头正疯狂的甩对:“掉主!一对五!呦呵,都有对啊,还挺富裕的。”“再来,一对二!”“呀,都没对了,那你们不行了,一对十二!”
大概是这些天太累了,何熙本身身体就一般,这次可是熬到了极限,听着听着她就晃晃荡荡睡着了。
等着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披了件外套,旁边已经没人了。
对面余芳华和赵广鑫正在小声说话,看见她醒了就说:“你这觉可是够长的,进京城了,张慧丽去洗漱了,你也洗漱一下吧,马上到站了!”
八点半,何熙终于站在了首都的火车站台上。
部委早就安排了人来接站,他们一下车,就有干事带着他们去外面坐上了接人的客车,直接拉到了承办这次比赛的机械部招待所。
路上王主任还递了根烟给司机:“都哪些厂子来了?”
司机顺手将烟别在耳朵上了:“来了不少了,有的远道而来的,提前出发,昨天就到了。像是阳城厂,东城厂,南粤厂都到了,哦对,江城厂也到了,他们比你们早一个小时,刚送完。”
这会儿京城还没有那么多车,没多久就到了地方,司机将他们放下后,又去了火车站接下一班。
海州厂的人就被部委的刘干事接了过去,王主任和他对接,不一时就拿了房卡过来。
“咱们住在喜鹊楼,标准间是三人一间,三位女同志正好一间,我们男同志多了一位,正好我去和其他厂的同志同住就行了。”
“今天没什么安排,大家住下后,可以四处逛逛,不过这是包吃住的,想省点补贴吃饭就回来。”
他说完,徐海信加了一句:“别玩得太晚,也别打牌了,明天正式开始比赛,都养足了精神。”
大家连忙应了,随后就呼啦啦地去了喜鹊楼。显然,大部分的参赛厂都安排在了这栋楼上。
这会儿有人刚到,有人早到了准备出去玩,上楼下楼人很多。
何熙他们又没出来过都不认识,可徐海信、郑文华是经常出差开会的,倒是有不少熟人,一上楼就听见不停地打招呼的声音。
一会儿董厂长,一会儿周科长的。
张慧丽跟何熙混熟了,一点也不生分,小声跟她说:“董厂长好像是阳城厂的副厂长董家强。”
“周科长我肯定,是康州厂的技术科科长,特别有才,我上学的时候还读过他写的文章呢。”
何熙仔细加深了一下印象:董家强长的精瘦干练,笑起来嘴巴两边有大大的括弧,倒是很容易记住。
周年倒是一副符合大众印象的书生模样,白皮肤、黑眼镜、白色半袖衬衫,细细高高瘦瘦,和步镜音倒是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