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康健感叹一声:“他们可真爱鞠躬啊。”
孟爱华小声回答:“这是对我们尊敬。是何总刚刚的交流让他们知道,我们并不是瞎来的,所以才有这样的态度。否则的话,他们也不会这么工整的鞠躬的。”
也是,想想井田吧。想想刚刚那个山田和清水两个人嘀嘀咕咕吧。
大家心里自然一边是对何熙的敬佩,另一边则是升起了一种要强大起来的迫切感。
否则你看,纵然两家是平等合作,明面上都好说,可私底下,人家也不够尊重你。公司与公司都如此,国家与国家呢?
等着介绍完毕了,就该进行下一项,原本这是佐藤雅住规划的事情,可此时却被何熙反客为主了:“开机运行我建议是三天时间,这样有利于拆卸工人对机器有更深入的了解,不如我们趁机将设备的资料交接一下?”
这点上佐藤雅住并不赞同,他直接说道:“这些机器都是提前整修好的,完全没有问题。我认为检测结束后就可以开始了,三天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要知道,你们设置的工期一共只有50天,已经很短了。”
何熙却坚持:“我知道,但是夏国有句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运转机器并不仅仅是观察机器是否运行良好有问题,而是观察机器的特点。有些东西开机时间短并不能看出来,需要一个相对较长的时间。贸然拆卸,很容易造成精度偏差。”
“希望您能理解。”
佐藤雅住自然知道何熙说的有道理,但是,这是拆,而不是生产,需要摸透机器的秉性,他觉得这一步完全可以放在机器运回夏国安装结束后进行。
由生产工人来做,更合适。
但现在,想到山中寿喜的叮嘱,何熙既然愿意,时间也并不是很长,他就没再坚持:“好吧。那么,我们交接一下资料。”
何熙点头:“我这里有一张问题清单,已经翻译好,请您看一下。”
孟爱华一听,立刻将早就复印好的文件拿了出来,双手递给了佐藤雅住,佐藤雅住双手接过后看了一眼,抬头又诧异地看了何熙一眼。
实在是,她怎么就能考虑的这么周全?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夏国制造业从业人员的认知。
要知道,中村特助回来后,对夏国的制造业非常不看好:“设备落后,环境脏乱差,人员没有系统培训,管理人员素质堪忧,居然连专利都敢偷窃。”
但现在完全不是这一回事。
这上面列了整整九个问题,桩桩件件切中要害。
他定了定心神,直接说道:“这些问题我一一回答,需要进行查验和交接的,我方和贵方各派人手合作进行,您看可以吗?”
何熙点头:“可以的。”
随后佐藤雅住就开始一问一答:“这套生产线的制造时间是1970年,由啤酒国莫瑞公司制造。经过了两次技术改革,由我方自行改造。”
“改造时间,改造内容,改造前后图纸等都有存档,木村,你来负责这一块。”
何熙很快也派出一人:“张天霞负责这一块。”
这是她从京城招来的技术员。
佐藤雅住接着往后说,后面的问题包括很多,备件备品库存清点,技术资料操作手册图纸清点,等等。
人一批批派出去,最后只剩下了何熙和佐藤雅住。
佐藤雅住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看了一下空荡荡的办公室,终于露出了轻松的模样,想来这小两个月时间,会是很顺心的合作。
他居然还笑着跟何熙主动说:“何总,不如我们下去看看这个车间吧。我来给您做详细的介绍。”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何熙立刻应了。
佐藤雅住作为技术科科长,显然对这条发动机生产线很了解,何熙跟着他一路走过去,他便从这条发动机生产线立项开始讲解,将历史讲给何熙听。
还好,何熙的外文也不错,两个人可以直接沟通。
“这是我们的连杆生产线,一共75米长,需要35名工人。包括设备共计25台套,有自动立式铣床、自动卧式拉床……”不过说着,他就被旁边忙碌的夏国工人吸引了。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红色封皮的本子,六个人每个人负责一段生产线,正在观察机器进行记录。
时不时隔着十几条生产线,还有交流。
不过他不懂夏国语言,所以不知道在说什么。只知道说完后,几个人就会过来,围在一起,商量一些什么。
他疑惑地问何熙:“他们在做什么?”
何熙笑着说:“对我们开始的拆卸方案进行现场讨论调整。”
佐藤雅住好奇地过去看看,不过很快放弃了,因为对方都在本子上写的跟狂草一样,压根看不懂,他只能说一句:“我很期待你们的拆卸方案。”
但这个,要三天之后才能拿出,所以暂时是看不到的。
佐藤雅住只觉得自己真有点好奇了。
一旦开始工作,这项工作就是非常繁忙的,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图纸等资料交接也是需要认真核对,两边的工作人员几乎都忙得飞起。
不过佐藤雅住还是抽空,回了一趟大工集团的办公大楼,跟山中寿喜汇报这一天的工作。
山中寿喜先说了一声你辛苦了。
显然也认为帮助晴天机械拆卸是件很耗神的事情。
佐藤雅住却直言道:“并没有太辛苦,准备的东西都没有用上,晴天机械的拆卸团队非常专业,我们只需要配合就可以了。”
佐藤雅住说的很详细:“他们拿出了整套的拆卸方案,并且对所有问题都进行了预估,提供了解决办法。他们非常有自信,对我们的建议只是参考,我本来并不以为然,但看过了他们的准备后发现,他们是非常专业的拆卸团队。我想这次的合作会是很愉快的。”
山中寿喜有些意外,不过却表现的很平静:“好好配合他们。何熙……”他想了想评价道:“虽然我觉得她像个疯子,但要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进步,不都是疯子推动的吗?”
“我有种预感,如果我们下次遇到困难,能够解困的还是她!”
半个月前,山中寿喜让佐藤雅住参与拆卸,只是命令,但现在,山中寿喜说出了他的想法,他将何熙看做了大工的救星,现在还有未来的。
而偏偏佐藤雅住才是大工技术科的科长,佐藤雅住只觉得羞耻。
他立刻低头说了一句:“是我让您失望了。”
山中寿喜倒没说什么:“你记住,一定要跟她搞好关系。”
机器一连开了三天,这边资料的交接已经进行的差不多。
樱花国人一向严谨,这点从资料的储存也能看出来,虽然已经是十年前的生产线,但从购入合同到说明书图纸,到两次改造都有存档,几乎一份不缺。
这倒是让何熙很是惊喜。
这种一手资料,会让何熙回去改造这条生产线的时候,更容易一些。
对的,何熙从来没想过,从大工买回来一条生产线就直接投产使用,那不过是复制樱花国已经落后的产品,这种产品有什么竞争力呢。
她脑子里虽然没有21世纪最先进的整车技术,毕竟那还处于保密期,但对于80年代的资料却是丰富的很,这条生产线,何熙是准备改造后再使用的。
当然更精细的是,居然备件备品还有不少。
按着何熙了解的情况,这些备件备品都是即便不可以用在新的生产线上,也是可以进行二次售卖,所以二手设备交易,需要主动索要,甚至谈判,对方才会给的。
哪里想到,佐藤雅住直接大手一挥:“全部的备件备品都可以带走。”
张胖子没有担任任何职务,倒是一直跟在何熙身边,这是因为张胖子脑子好使,而且有社交牛B症,何熙很多事情需要他来打开局面。
知道佐藤雅正的决定后,张胖子都乐的不得了:“哎呦,这山中寿喜人还真不错。我还都准备好打嘴炮了,没想到顺风顺水!”
倒是陆志远很清醒:“那是因为何总有价值。他还想着继续合作。”
张胖子点头:“我知道,但即便一个意思,有人就能恨不得当恩似的施给你,有人就是大大方方,这做事高下立现。”
这是说的泰斯集团。
何熙为了让大家提高警惕性,在培训班上专门讲了泰斯集团合同里埋陷阱的事儿,这简直太吓人了,几乎所有人都记忆深刻。
这说法陆志远也同意,点头说:“就是,我们欠缺的只是经验,而不是智商。但凡坑一次,怎么可能还有第二次合作?”
“所以我说,还不如这样大方的呢。以后咱们发达起来,也回给它,像泰斯那样,一堆小九九,最后还得到好处,日后我见着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别被坑,反正能不合作就不合作。”
这话说的可大了点。
左康健是欲言又止。
张胖子瞧着他那张耸眉搭眼又皱皱巴巴的样子,就说:“有话你说,闷着干什么?”
左康健就说:“我就是觉得不太可能,这大工虽然在樱花国不算强的,可是比咱们强多了。人家怎么可能求咱们?”
张胖子自然知道,他就是口嗨,顺便也是因为这两天实在太扬眉吐气了。
何熙将准备工作亮出,对方拆卸组就知道他们不是来玩的,是懂行的。
而他们的工人在生产线上待了几天,本来语言不通,跟大工的工人是没有交流的。但昨天出了件事儿,一台数控铣床自从开机后就开始报警,显示X轴润滑故障。
这可是已经卖出的设备,出现问题就不可能拆卸,需要维修。
工人立刻叫了拆卸组的维修人员来,结果研究半天,他们都认为是润滑油质量不好,清理结束后换了新的润滑油,本以为没事了,谁知道还是报警。
这可怎么办?
本来大家都等着去找佐藤雅住了,没想到一直围观看着的夏国工人周敏峰突然说了句话,本来大工那边根本没在意,恰好孟爱华经过,周敏峰立刻跟她说:“孟助理,你告诉他们,我知道问题在哪里?”
孟爱华这几句话还可以的,立刻翻译了过去。
对方一听压根不相信:“你们都不会操纵数控机床,怎么可能知道?你要知道,这东西你们没动,是我们的责任,要是你们动了后坏了,我们就不管了。”
这话可太严重了,夏国工人这边立刻窃窃私语:“要不算了,万一坏了呢。”“就是啊,别惹事了。”
倒是周敏峰可不这么想:“这是咱自己的机器,这故障一点也不大,根本不用拆卸,他们来了肯定要拆卸检查的,多拆卸一次就是一次磨损,这可不行。”
孟爱华自从挨打后,就有点极端了,此时一听,又是关系自家机器,又是对方看不上他们的技术,立刻就结结巴巴给翻译过去了。
对方大体听懂了,问了句:“怎么可能不拆卸?怎么办?”
周敏峰就过去,冲着说:“你把这个间歇润滑时间从60秒改成15秒就行了。”
这个简单,虽然对方将信将疑,不过还是修改了。
没想到一启动居然没事了,大工的工人立时惊了。
连忙问周敏峰:“你怎么知道?”
周敏峰这会儿可得意呢:“冬天润滑油本来粘稠,今年你们这里特别冷,润滑油60秒上一次,根本不能连贯建立系统压力,缩短成15秒就成了。”
“这跟数控和不数控没关系,都是经验问题。”
就这一招,立刻将大工的工人震了,原本他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倒是好了,整个车间的工人都知道,夏国工人水平很高。
虽然还是语言不通,但大家却已经开始用手比划着交流,现在甚至已经开始相互传授经验了——大工的工人教了他们不少操作数控机床的办法,夏国的工人也教了他们很多手上活,这可是跟二十年旧机器打交道才拿到的经验。
这可是凭借真本事挣回来的!
张胖子怎么可能不高兴?又怎么可能不畅想未来。
我们虽然技术落后,但我们并不是一无所有,我们即便只有最差的条件,最老的设备,但我们也是想尽一切办法去研究它,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