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仍在念叨着吉祥话,玲珑过去放画角进来,转身重又插上门。
接过面盆,玲珑往水里试试温度,茹婉用盘子盛了棉帕香胰子面脂口脂,姐妹俩端着水和洗漱用品齐齐走到新娘子面前,行了个半礼:“请新嫂嫂净面。”
一声新嫂嫂,新娘子整个人立刻羞红了脸,像烧熟的虾子似的,羞怔了一刹,低头“嗯”了一声,从衣袖里掏出两个红封,细声细气说:“给妹妹们的礼。”
东西放好,接了红封,玲珑问道:“可要唤人进来?”
新娘子不好意思的开口:“我身边有个叫豆绿的。”
画角出门,朝外唤道:“哪个是豆绿姐姐?”
一个穿姜黄半身裙袄,腰间系了红绸的十六七岁的丫头匆匆过来:“姐姐唤我?”
画角拉她进来:“新奶奶要洗漱。”
换衣裳摘首饰这些事,不能让别人来,要不新奶奶得羞死。
玲珑见维梌还在屋里,就推他一把:“新嫂嫂我会陪着,你且去宴客。”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让新妇如何好意思洗二漱换衣裳?
维梌看了一眼新娘子,见她面上羞红一片,始终不敢往他这里看,便温声说:“我先出去,妹妹们都是妥贴人,她们留这里陪你。”
新娘子轻轻点头,细弱蚊蝇的回了一声:“嗯。”
面上愈发羞红。
维梌这才出去,喜娘也不好多待,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也识趣的要告退。
玲珑从袖中取了一个红色素锦香囊,奉给喜娘:“婶子为了我家里事,着实辛苦,这会儿宴席开了,婶子累了一天,快过去歇歇。采莲,将婶子好将送到客席上去,让伺候那桌的人给婶子多烫两盏热热酒,暖暖身子。”
喜娘捏着香囊,笑着出去了。
新娘子还在洗漱,怕她不自在,玲珑拉茹婉出了暖阁子,茹婉又要叽叽咕咕笑,玲珑没好气拍了她一把,自己也忍不住捂嘴暗笑。
笑过了,借阁子上的暗光往里看,主仆俩正在换衣裳。遂吩咐画角:“让贺嫂子送一盘素饺子并两碗阳春面来,别放蒜汁葱花儿,再送两个清爽小菜,也不放这些。让厨上多备些茶水和热水,各屋的炭火也不能熄了,解酒汤也要早备下。还有跟着新奶奶来的人,她们应该也饿了,找些便bian宜吃食给她们带来。”
画角去了。
茹婉凑在玲珑耳边低声问:“咱们要陪在什么时候?是等大兄回来么?”
玲珑回答:“不用等到那时,只等她们吃过晚食,送亲女眷过来陪着,我们就出去,咱们在跟前,她也不自在。”
茹婉抚着肚子:“饿了。”
“稍稍忍一会儿,贺嫂子那里必是备下了咱们的饭食,不拘什么,先垫巴垫巴。席上的菜品这会儿早该冷了,客人许也快散了,今日都忙了一天,我让人晚上煮暖锅子吃。”
“这可好。”
没等多长时间,贺嫂子果然提着食盒来了,她没进屋,就站外面将食盒递进来,说:“上面两层是给新奶奶的,中间一层是给姑娘们带的小零嘴儿,碗碟筷子汤匙在最下面,吃过就拾掇放门口,我让人过来取。画角丫头提了些饼子和菜去西间屋了,姑娘放心,新奶奶带来的人饿不着。”
玲珑接过食盒:“晓得了,嫂子赶紧忙去吧,我记着你的功,明日让大兄多谢你一回。”
贺嫂子笑着去了。
新娘子是真腼腆,今日大喜,她见谁都觉得羞涩难言,见玲珑茹婉两个,也是羞涩中带了许多的小心翼翼,互相见了礼,就拘促的连话都不敢说,手指拧的麻花似的。
玲珑安抚一笑,取出食物摆好,对边上的丫头豆绿说:“来伺候你们姑娘吃饭,炉上有热水,桌上有茶叶,且看你家姑娘习惯喝哪个。我们就在暖阁那里,有事唤一声。”
新娘子还是窘着脸低头道谢:“多谢二妹妹三妹妹。”
豆绿屈膝:“婢子省得了。”也是小心谨慎的模样。
玲珑拉了茹婉去了暖阁,坐下吃炸过的米酥条。
好容易等豆绿拿了食盒出来放门口,又见画角也带了几个腰上拴红绸的仆妇们过来了,玲珑轻舒一口气,可算是能离开了。
再这么待下去,她得尴尬的能用脚趾头将鹿皮小棉靴抠穿底儿了。
果然男儿家的福气,旁的人是无法消受的。
人都散尽,顾母才有时间找玲珑说话:“你大嫂嫂那里可安置妥当了?”
玲珑:“大兄已经回去了,想是安置妥当了。”
顾母:……这话听着,好像哪里有不对,又没哪里不对。
又问:“今日来家的小娘子们,性子如何?”
玲珑:“只一面,哪里能看出来,倒不如看她父母兄弟如何,窥她家风如何,便知家里女儿教养如何。母亲与父亲多打听打听再选定哪家女孩儿适合当咱们家的媳妇,可比我偏见一面强上许多。”
顾母:……这话没一点儿趣味,难道她不知道其中道理么?
玲珑又说:“今日走了许多路,脚面许是又肿了,睡前使关关端来热水烫一烫,厨房事已经归整清楚了,你安心睡,别的事,改日再说。”
顾母越发无奈:“我省得了,不用你多嘱咐,都累了一天,你也快回去睡吧,一天天,多少心都不够你操的。”
玲珑忍住吐糟的欲望:我要是不说,你十天半月都不会主动洗脚,裹脚步缠了一层又一层,得多亏现在是冬上。
给关关一个眼神,关关点了点头,玲珑这才出来往自己屋去。
睡了好一觉安稳。
新夫新妇来见礼了,昨夜的洞房花烛不知怎么过的,刚进屋众人一笑,两人就变成了红虾,窘的不成样子。今日的新妇脸上可没有涂的红红白白,身量纤细,皮肤白净,羞怯怯的跪倒拜见公婆,送上自己的针线活儿。
顾母是真第一次和这样腼腆羞怯的小娘子打交道,新儿媳一看就是在家里娇养长大的,很不像家里这三个女孩子,仿佛要很小心的跟她说话,否则怕是要吓哭的。
又念着她离家那么远,一个人来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不知夫家人的生活习性,想此种种新妇不容易,便不由软下态度,很宽和小心的安慰了几句,只说家里人都好相处,让她日后不必生疏害怕云云,一句规矩都没立过。
主母如此宽和,余下的人也不会专揪新妇的错处,俱笑着互相见礼,小心应对,唯恐将新妇吓了去。
见了礼,顾父今日还需应酬一拨远客,没待多长时间就带家里男孩子们去了前院。
然后新妇像初见人的幼鸟一般,亦步亦趋跟着顾母,顾母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闹的顾母不好回自己屋子,只能在堂屋和家里一干人消磨时间。
茹婉偷笑:“新嫂嫂这……可像是跟在母鸡边的小鸡崽儿,看着可好笑。”
玲珑拍她:“又做弄怪话,想是她出嫁前,家里人叮嘱过,让她多服侍婆母不可懈怠,新嫂嫂初来乍到,与咱们都不相熟,不敢做别的,只能听家训,跟在母亲身边的。过几日与咱们相熟了就好。”
茹婉又笑:“可别熟太快,真熟了,就见不着这般有趣的模样了。”
玲珑:……促狭成这样,仔细新嫂嫂恼你。
其实新妇这个模样,不止茹婉见了发笑,家里人每见了顾母像缀了根尾巴似的,也多有发笑。顾母也无奈,打发新妇与玲珑茹婉两个说话,她也不去,再催几遍,就泫然欲泣……唉,想跟就跟吧。
玲珑还戏谑母亲:“可是满意了?你总嫌我不够贴心柔顺,如今正来了个贴心柔顺的,正好充当女儿养一养,也补一补你这些年的遗憾。”
顾母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两眼,又来一个说风凉话的,不愧是亲生的父女,昨夜里她向丈夫抱怨了两句,丈夫也如是说她。她有三个乖巧伶俐女儿,犯得着抢别人家女儿来养么?
家里这些个都是小事,顾父只过问一两句,许多事他都是写了信,与父母兄长说,与知交好友说,总是不与顾母说的。今年多事,顾父往冀中的信发的更勤了,又遇着家里维梌归籍应试娶妻,冀中那边也有维枃回家二娘子发嫁,总三天两头的收信寄信。这边的嫁妆添过去,又收到那边发来的贺新婚礼物,如此反复,未停歇过。
冀中那边每来信总要问一回关于玲珑的终身大事,顾祖父不放心,顾大伯也不放心。顾大伯自己将二娘子嫁入了高门,却反复叮嘱顾父,务必给玲珑说户敦厚的人家,门户低些也无妨;顾祖父也说,苏北地方文风虽盛,不过这里的人家规矩也严,怕是不合玲珑的性子,最好还是找户规矩不大严的人家。
一个这样说,两个也这样说,顾父原本不太意动的心思,又忍不住动了。
看林大人那性格,家里规矩必是不严,林三郎品性也灵动活泛,这样的人家,或许是真的适合玲珑嫁过去。
门第上有多不契合,只要适合玲珑这一条,其他都可以忽略去。
即便如此,也该再考量考量那孩子的品行,若是他有武人们大多都有的陋习,便是一万个适合,也是不适合的。
如是想着,就有人传,林家三郎来府上向维梌兄弟请教学问了。
顾父淡定回应:“那便领林三郎去书房。”
他自己,没见林三郎,反是去邀林大人说话了。
家里新妇初来,因着婆母和善,整日跟在婆母身边,由这件事,顾父又想到林家,他虽知林大人是个什么品行,却不知林家主母又是个什么品行,还是该问一问的。
林大人也没隐藏说:“家里四个小郎,二郎是庶出,另三个都是我那老妻所生。原来在九原时,那里苦寒,我不忍妻儿去受那寒风刮骨的伤痛,便将家里妻子儿女送回老家侍奉老父母。我那妻子也是世代守防的军将出身,性子有些悍,人却不恶。如今武将低微,我妻子不忍家里孩儿再入行伍,就送几个儿子去了学堂,许是我林家天生少了读书的根地,四个儿子一个都没学成。大郎如今在他舅家麾下做事,二郎是庶出,有个正经营生就行,三郎读书不行,练武却好,十五岁时就离了家到我身边听使唤,去岁在九原,得了个校尉的职,虽是八品,却是实打实军功换来的。小儿被他祖母溺着长大,读书不成,武事上也下不了苦功夫,顽劣的很,实不敢把他带到你面前。还有五个女儿,只有两个嫡出,大女儿早早嫁了,二女儿也在去岁嫁了,三女儿已订了人家,只两个小女儿还在闺中。我那妻子……当堪为妻,只是边塞上长大的女人,性子难免刚硬些,她若不刚硬,我也不敢将家里诸多儿女托付于她。”
顾父想了想,自己若是出任他处,定是不会将儿女的教养之事托与妻子的,因为妻子恐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一个能担起内外诸事的妇人,定不是寻常妇人。
话说回来,他家女儿也不是寻常小娘子,应是与那妇人契合的来吧……?
第25章 相看 林家诸人
年节前, 顾府还是很忙的,但玲珑将许多事推给了顾母,让新妇跟她身边学习。新妇杨氏也和顾母一样, 庶务上不大善长, 玲珑是想着,她日后也得是一府的主母,趁现在多学多做些, 日后遇着事就好拿捏分寸了。
杨氏有个闺名叫新蝉,故顾母唤她时,没唤“大儿妇”, 而是呼了小名“蝉儿”, 几个姨娘也称她“蝉娘子”。
茹婉好奇问杨氏:“如何是蝉而不是婵呢?”
杨氏腼腆一笑:“我生在四月, 新蝉正好初鸣时, 母亲随口就取了这个名儿,父亲说蝉这个字用的极好。怎么个好法,我却是不知道的了。”
玲珑点头:“我也觉的这名儿取的好, 雅极了。”
杨氏于是欢喜非常。
闺名是一只虫子, 家里姐妹每逢夏日总要取笑她一回,万幸父亲也说这名儿好, 她才不致于受太多奚落。父亲说好, 许是真的好吧,姐妹们都是没见识的人, 她们取笑归取笑, 不伤脸面就没事了。
夫家人没有因此而取笑,倒是意外的惊喜之事了。
内事有顾母料理,玲珑就只带茹婉看些书或是做做针线,时间自由了, 做事也自由,能下心思做些可心的小玩意儿。茹婉最爱美,衣裳天天改,头花饰品也天天换着戴,若不够用,她能熬夜做出一堆来。玲珑穿过的旧衣服都被她拿了去,这里改一下,那里改一下,添了些新物儿,又穿身上了。她的衣裳小饰品头花,可比玲珑的多多了。被她亲阿娘说了一通,倒不摆弄自己的东西了,又来玲珑屋里,见天儿的给玲珑添制这些小东西。新做的过年穿的几套袄裙,这儿绣了一团花,那儿绣一只蝶,仔细端详一番,还怪好看。
玲珑自是看书的时候多一些,或是来兴致了,再让厨房弄些新鲜吃食,一半儿留后院给众人吃,半儿送前院给维樘几个吃。学里放了假,几人又在家苦读了。
时人治学很严谨,大有“书海无涯苦作舟”的风格,但这种刻苦,比之与“温故而知新,不亦乐乎”的圣人言,似是相左的,可如今许多读书人竟只以为“苦作舟”为正理之言,“不亦乐乎”只是圣人与弟子间的谑言,当不成真。
若无“寒窗苦读日”,哪堪“金榜题名时。”
然后家里这几个,就这么早读日读晚读,真真用功刻苦。
维梌维杞已是生员,但这功名在顾家只是起步,不值得眩耀,他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若只中了秀才就得意忘形,怕是以后的路都难走了。
话说回来,维梌就不是个得意便忘形的人,他自小就担了长兄的责,老成持重严肃端稳的很。正逢他新婚,便让他在家里陪新妇一阵子,翻过年春暖花开时,维梌兄弟俩就得出门游历了。
这阵子,前院又来了别的人,林三郎三五不时的来顾府,维樘的同窗们也会来向维梌两个请教学问,有时一待就是一天,厨上只能备下他们的饭食。
这些学子并不在顾父的考量名单内,因此,他甚少接见他们。
茹婉夫婿的人选,也要早些寻摸,未考上秀才的学子不在选择范围内,风头正盛的几名举子又太清高自傲,还是得选那些学问不错,性格稳重,处事不浮不沉的好。
由此顾父还感慨道:“莫道世人都说生男好,生了女儿,以后嫁谁家都不放心。”
殊是操心的不得了。
画角提了一盒点心进来:“姑娘,这是从前院稍进来的点心。想必又是林三郎特意买来卖姑娘的。”
茹婉顿时撂开手上的活儿凑过来:“我看看又是什么好东西,上上次是桂花猪油米糕,上次是豆粉江米糕条,这次又是什么?”
玲珑说:“打开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