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婉乖乖坐下,听玲珑口述,她用笔记下来,记完后,开始准备制香膏的用具:熬的亮白的猪油,一副夹板,磨的细细的白芨粉,茉莉粉,松脂,香附子……
茹婉略有些头疼,这么麻烦的工序,一样做不好,整个香膏子就毁了,可真会难为人。
记了方法,玲珑就撵人,茹婉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让我一个人做?你不和我起做吗?”
玲珑摇头:“我没时间。”
茹婉噘嘴:“又要弄你的那些瓶瓶罐罐……怪不得你师傅要你三年内不许制香,那些香料的泡制那样麻烦,等你炮制完,许也得用三年。行吧,你弄你的香料,我一个人制香膏子。”
又问:“你的零花钱可够用?”
“还能支一阵子,我如今不买名贵香料,只用普通香料试手,花不了多少钱。”
“我如今只愁,待你出嫁的那日,只嫁妆坛子就几百个,可别让人说我家是卖腌菜的就好。”
玲珑作势拧她:“可是皮又痒了。”
茹婉笑着跳着出门,给玲珑做了一个鬼脸,就跑了。
茹婉走了,画角才笑着说:“怪道三娘子这样说,我今儿早上数了数,咱们院的坛子,连同地里埋的,屋里藏的,窗前放的,快六十个了,姑娘的香料还没制完,可不得几百个坛子?”
玲珑也笑起来,说:“别打趣我了,父亲今日又出门去了,晚上许是累的很,让贺嫂子多备些热水,再备几样便宜的吃食,防着父亲他们在外面饿肚子回来。”
画角这才想起来:“昨天贺嫂子还让我问姑娘,又到了腌秋菜的时候,今年菜价便宜,她想多买些鲜菜存窖里,问咱家今年用不用多备粮食?”
玲珑说:“备下吧,再备足够吃两个月的,有备无患。”
“哦,那我去跟贺嫂子说一声,姑娘可要什么?”
“什么都不用,让人注意着前面,父亲回来告诉我一声。”
“哎,那我去了。”
夜里,玲珑倚在床头看书,画角进来说:“姑娘,上屋传话来,老爷回来了,太太让大家歇着,不必过去了。”
“嗯知道了,你去睡吧,我也再看几页就要睡了。”
“那姑娘不可熬的太晚了。”
“知道,去吧。”
玲珑又看了半册,感觉字开始跳了,就放下书,熄了床头的火烛,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了一个大惊喜。
画角说:“是老爷走之前让人给姑娘送过来,说让姑娘看着处置。”
玲珑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早期原始种的土豆玉米蕃茄,心里的激动难以言喻,她摩挲着土豆粗糙的表皮,低头将眼泪掩过。
仔细翻了一遍,竟然还有一小包花生,还有两株草莓苗,可惜根系伤的利害,又放了一夜,整株都蔫哒哒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蕃茄没包好,路上挤碎了不少,汁水漏了一箱子,种子也干结在了布块上,玲珑看了可心疼死了,找了一个竹节筒,仔细的将干掉的种子存进竹筒,黏达达的那些,也铲在一张宣纸上,放窗台上让干着。
又让画角赶紧打半桶水来,把那几株草莓苗小心放水里,只盼着它们能活过来。
一共二十来颗土豆,全都是宝贝,玲珑不放心把它交给别人,就让画角再取一个空坛子来,底下铺了一层干土,把土豆一颗颗码好,上面又埋一层干土,然后用干草将坛子口塞好,搬到自己屋里。
玉米和花生也是同样的方法储存好,苏北潮湿,最要紧的就是让它们保持干燥,这些种子都很顽强,只要没有冻坏受嘲生霉,明年春天就能种进地里。
“可问过老爷是从什么地方得的这些东西?”
“听张大叔说,老爷昨天去了渡口,想是在那里得的吧。姑娘,这些可是要紧物什?”
玲珑笑道:“是宝贝,活命的宝贝。”
“是药么?”
“不是,是粮食。”
“世上竟还有这样奇怪的粮食?”
“这原是海外的粮种,应是航海那时带回来的,那家人一直种着,如今才能传到我手里。”
“姑娘知道的可真多。”
玲珑的笑意淡下来,不是她懂的多,是这个时代的人懂的太少了。
画角又说:“关关说,姑娘放好这些就去上屋里,太太要找姑娘说话。”
玲珑抬头:“可知是何事?”
画角说:“不晓得,许是要紧事吧。”
玲珑再不问了,洗了手,拍拍衣裳准备去上屋,正巧,她也有事要问母亲。
去了之后,顾母有些不自在的说:“你父亲……看中了一个人……”
玲珑惊讶道:“父亲要纳妾?”
顾母抽手就给了她一下子:“浑说,你父亲怎么会纳妾。是你,你父亲看中了一个仕子,进士及第,已被朝廷授了官职,冬上就要赴京上任,昨日,你父亲正巧遇着他父亲,他父亲看重你父亲的为人,便向你父亲提了亲事……明日,他们一家要来拜访,你这两日别折腾你那些瓶瓶罐罐,该拾掇出来两件新衣裳,明日见客才不能失了礼数。”
玲珑问:“可是送那些种子给父亲的那家?”
顾母点头道:“是他家,他家姓徐,你父亲说那孩子极温和稳重,他与你大堂兄也相熟,你兄长们也与他相识,应该是个妥贴的孩子,你要用心看一看,若看中了,就与你俩下订。”
玲珑也点头说:“好的,我明日仔细相看。”
顾母又给她一下:“女孩儿家,遇了终身大事,哪个大喇喇不羞不臊一回的,偏你说的理直气壮。明日可不许这样,让人笑话。”
玲珑只得半低头掐了嗓子:“全凭母亲吩咐。”
顾母一口气梗住,最后无奈的挥手:“……下去准备吧,可别杵这里惹我的眼了。”
玲珑抬头噘着嘴:“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可真是太难了。”
顾母失笑:“原是你这也不稳当,那也不稳当,还来说嘴?记着明日见客时,可要稳当些。”
“唉呀,知道了。父亲什么时辰回来?我有事找他说。”
“许得日落才能回来。可是要紧事?”
“不甚要紧,明日再说也使得。”
“那你去吧,我找你姨娘们说说话。”
可真是,和闺蜜相约比亲闺女重要,腻了二十来年还没腻够?你们仨是真爱,父亲就是个意外呗。
……
一大早,顾母就心神不宁的,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折腾的人眼花。
反观玲珑,坐的四平八稳老神在在的,见顾母已经去了两回厕间,玲珑只能安慰:“母亲,不必过于紧张,当做寻常客人就是了。”
顾母心说:我也不想紧张,只怪你父亲说那夫妻二人性情不与常人一样,我不是怕在别人面前失了礼么?那位可是连皇上都骂过的人呢。
茹婉抿嘴偷笑,见顾母看她,又一瞬间端庄坐好。
顾母尤自坐下,又不放心玲珑,重看了一遍她的衣着,姜黄绣缠枝莲密锻八副裙,葱绿掐腰褙子,腰间青蓝束腰,挂了一串蜜蜡珠盘芙蓉花襟步,手腕两副玉玲珑,项上缠丝八宝金璎珞,头上几支青金翠绿丝绒菊。
再看一身粉蓝带绿活活三泼泼的茹婉,顾母又梗了一下,几番想叫玲珑换下这身颜色看起来很老气的衣裳,之所以一直没开口就是因为——好吧,其实这样穿还怪好看,很有气度。别人可穿不出这身高华清洁气度来。
等了许久,顾父也从衙里回来,徐家三口人才珊珊而来……
顾父已经见过徐郎君,尚且淡定,顾家其他人见了光华璀璨的徐郎君,一时失了言语。心下则想:怪道老皇帝能绕了他,必是因他长了那样一张脸。
今日盛装而来的徐郎君,如谪仙下凡,迤逦又飘逸,让人一看不由得要叹一句:果真名士。
再看那位妇人,也是清冷冷如寒竹在野,有劲风吹来而百折不屈之势,若放前唐或后世,必会被称一句:女中丈夫。可惜这里,她却未被这世俗礼教善待,只待了一句“疯妇”的鄙称。
相较之下,他俩的儿子就显的太过平凡,温和,淡然,毫无攻击性,相貌不如他父亲,气度也不如他父亲,虽也英俊,却总不显的很突出。
顾母眉眼间显然的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然而玲珑却在那份看似无害至极的容色下面,看到了大隐于人群中的生存智慧。
有这样一双时时被人诟病的父母,他必要学会一种能高度自我保护的生存之法,才能安稳的上学科举,以及入仕。一个这样温和周到的人,谁忍心难为他呢?
然后,玲珑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句话:这是个高手。
还见识了随夫人的利落与徐郎君的不羁,顾家一众见这两人如此处事,被刺激的人都木了,玲珑见此却亮起了双眼——是他是他就是他,上天分派给她的最理想的夫家啊!!
茹婉偷偷掐了把玲珑:矜持,矜持点。
玲珑于是忍住兴奋,矜持的端立在旁边,一抬头,就触到一双带笑的眼睛,她也回了一个笑脸,然后又故作端庄起来。
大人们说了什么,玲珑听啲不甚清楚,只在顾父问她意向时,她俯身揖礼,清清脆脆的回了一句:“全凭父母做主。”
顾父:……突然感觉心里凉嗖嗖的。
第33章 订亲 君子之约
徐家人走了, 要请了官媒之后,择个吉日正经来提亲。
晚宴的吃食很丰富,顾家人却吃的浑不是滋味。
顾母尤为不解, 在她这里, 徐家是不成的。白日里见了徐母,那是个极利落有主见的妇人,她家的内外之事, 竟都是她在管着,厉害成这样,做她家的媳妇可不轻省。再一个, 徐郎君身为男子, 竟是无功无业, 也没个正经营生, 一家子吃穿嚼用全压在一个女人身上,他只管放浪不羁吃酒游玩。这一家子,规矩不成规矩, 体统不成体统的, 去了他家的媳妇儿,要怎么过?
公公婆婆都不好相与, 徐小郎又温吞成这样, 万一他和父亲一般样的人呢?难不成做他家媳妇,还得要力顶起家里所有事项才使得?
思量到此处, 顾母就想着, 这事不能成,若成,就是将女儿推进了火坑。若玲珑日后也被人称为“疯妇”,她得心疼死。然后就想着, 要怎么拒了这桩婚事。
然后,玲珑清亮亮的回了句:“全凭父母做主。”
这傻孩子。
顾母被这一句话吓的腿都软了,送徐母出门的时候,她都是被关关支撑着走出大门,心神一片乱糟糟,临行时说了什么也不甚记得,只记得徐家小郎对着玲珑笑的温和,玲珑也在笑,和那家人挥手作别。
顾母食不下咽,她得找玲珑问个明白,为何非要那家人不可?
这边玲珑换了家常衣裳,洗了脸,翻着酒浸柏子,就见顾母急匆匆过来。
转念一想,必是因她应下亲事而来,于是支了画角出去,顺便把关关也带出去,扶顾母坐下,先倒了杯茉莉茶汤给她,等着她缓一缓情绪。
喝了两口茶,顾母艰涩的开口:“你可知那是什么样的人家?”
玲珑垂下眼眸很沉静的回答:“我知道。”
“那你可知别人家是如何看他们的?”
“我知道。”
“你可知,徐家那位主母的厉害?”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