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安见她一个身量不甚高的小娘子端着那样高一撂东西,还得平端着,怕是遮的连路都看不见的,于是伸手接过来:“我来拿,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
他身长腿长的,端着东西也只遮了衣领,步子走的闲适舒缓,玲珑为着尊礼,落他半步走在他的右侧。
然后徐知安就扭头,走两步扭一下,走两步扭一下,玲珑看的怪异,不知他是在干什么。又走两步,徐知安开口:“若你只肯落于我身后,那我便要时时扭过头与你说话,天长日久,只怕我这脖子就该长歪了。或许别家丈夫的脖子已是长歪了,不过我想着,我尚且是能挽救的。”
唉呀这话……玲珑快走一步跟上他,两人并肩往前院走。
前院也不算大,正房三间,西侧房两间,东侧没有房子,是一间大草庐,庐下摆了许多花草,还有姿态很雅致的木头桌椅,庐前种着一株老梅,被精心打理过,姿态很是遒劲疏落。院里一样铺了老砖,江南雨水多气候暖,砖缝里全是幽绿的苔绒,苔绒细长,踩上去软软的。
她们一进院,从正房里就走出两个妇人来,一个是咋夜见过的楚嫂子,一个不认识,看着很是温婉。
两人过来蹲了个福礼:“小郎,新娘子,大安。”
徐知安手上没空闲,玲珑就回了个半礼:“嫂子们不必多礼。”
楚嫂子很利索的接过徐知安手上的物什,另一个快走几步,掀了门帘,让两个新人进屋。
徐知安揽了玲珑走两步,与她说:“这个是随嫂子,也母亲身边伺候的人。”
玲珑对随嫂子点头一笑,然后就被揽进屋里。
徐家……没有正堂,进门就是日常起居的地方,物件儿摆的很多,有花草,也有玉壁石头,铺阵上有种低调的雅致,中间有个圆桌,徐郎君与随娘子就在圆桌两侧坐着。
随娘子着银灰披风,里面是紫红衣裙,头上难得多了两枝榴叶金钗,神色欢喜。徐郎君依旧的宽袍广袖,银蓝披风穿在他身上似流波一般,真名士风流态,只神色似乎有些困顿,想是昨夜睡的迟了。
随嫂子当即将地上放了两个布垫,玲珑看了徐知安一眼,便与他同跪在布垫上:“儿子携新妇,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父亲母亲安康。”
双双磕头。
这礼节太繁琐,徐郎君勉强等儿子儿媳磕了头,就说:“我们都安康,你们快起来吧,原在今日是要诫子训的,不过你做的比父亲好,无谓话就不说了,只一句,新妇要与你相伴一生,你要好生待她,如我待你母亲一般。阿诺,你有要说的么?”
随娘子遂笑说:“我的话都让你说了,还能说什么?倒有几句话嘱咐玲珑儿,来我家与你在家时一般自在就行,咱们家人少事也简单,在外面时守礼便可,在家,还是随意些好。我与你父亲都不是拘泥之人,也不耐烦整日礼来礼去,早晚可以来找我说话,只不必太早,太早,我们也是没起来的。先时必是不习惯的,过一段日子,你就该习惯了。”
玲珑答道:“儿媳晓得了。不过今日这礼还是要行的。”
徐郎君夫妇俩就笑:“嗯,今日这礼确实不能免了。”
随嫂子端来茶水,玲珑接了茶便又跪倒,:“父亲,儿媳与父亲大人奉茶。再奉亲手所制衣服一套,望父亲大人领受儿媳的孝心。”
徐郎君接了茶,轻啜一口,放于桌上,从衣袖里掏出一对碧绿佩玉来,递于玲珑:“是为父在滇南所得一块碧玉,亲手雕琢了一对比翼鸟,予你夫妻二人,望你夫妻二人心有灵犀身如比翼,琴瑟静好。”
“谢父亲大人慈爱,儿媳谨记在心。”
又给随娘子奉茶,随娘子也取了一对玉牌予玲珑:“这原是随家商号的玉印,如今商号大不如前,不过这玉印还是能用的,日后去了随家商号,可凭玉印取两千两银。你拿着去京城用吧。”
啊这……玲珑有点儿不敢接。
徐知安替她接过来,说:“回去佩个络子,挂在腰间就好。”
又拉起她说:“母亲给你,接着就是,她是大户,平时可不如今日大方,趁机收好吧。”
玲珑看他:你这胳膊肘拐的有点儿快啊?不就是娶了媳妇儿坑了娘么?
随娘子笑的眼纹又出来了,拉过她:“行舟在外面是很守礼的,在家里也是惯自在的,不必惊讶。听说你煮了养胃的粥?你父亲昨夜里喝多了,正难受着,难为你细心。我们坐下一起吃吧,家里没有让儿媳站着伺候的规矩。”
按着玲珑坐她身边的椅子上,徐知安也坐在父亲身边。画角和随小子将食盒递给随嫂子,楚嫂子也烫好了碗筷,将沙锅里的粥舀出来,放几人面前,又取了小菜,摆好后,就带画角两个出了门。
小米山药粥凉的正好入口,米汤清爽,山药壳韧滑,米香又浓,虽用料简单,吃起来却格外顺口,胃里很是妥贴。笋丝又解腻开胃,果然两样配在一起吃,最是舒服。
然后,徐郎君说:“后日回门礼再添两成,这样惠质兰心的小娘子便宜了我们家,再不能还回去了,还是多备些礼品,聊聊安慰一回你岳父岳母的心吧。”
又与随娘子说:“亏得咱们家没生女孩儿,若是将这样一个女儿嫁去别家,我得心疼死。还是养儿好,能聘回来别人家的明珠,耀我家堂壁。”
随娘子瞪了徐郎君一眼。
玲珑:……这话当着我的面说,真的可以么?
……
徐家的事,真的很简单,徐郎君不出去的时候,就在草庐煎茶写字画画,对玲珑说这些字画是给顾父准备的。
又说:“你父亲正直端守,只太过僵直死板了,我与他许多字画,竟都不晓得卖它换钱,我与了他,便是他的物品,或卖或沽或当,我都不在意的。”
玲珑说:“我父亲爱它更胜过钱财。”
徐郎君“唔”了一声,一会儿又说一句:“木头脑壳。我家阿诺要是这样,我们一家都要饿肚子了。”
夸你媳妇就夸你媳妇么,贬我父亲做什么。
玲珑:……啊,今日天气甚好,诸事皆宜,只不宜与公爹说话。
徐知安拉她:“我带你去随园看看。”
徐郎君就说:“见着你母亲,让她别太累着,早些回来。你们横竖要在家住两三个月的,不如多帮帮你母亲做事,让她趁此机会多歇歇。”
徐知安习以为常,挥挥手就拉玲珑走了,玲珑却揉了一下胃,唔,好撑。
“怎么了?”
“撑着了。”狗粮吃太多了。
徐知安:……早上只喝了几口汤吧?
玲珑看他:……你不懂。
徐知安:……说好的心有灵犀呢?
唉,这个与心有灵犀不相关。
随园离徐府不远,出大门顺着巷子走,走个约摸百十米,就到随园的大门了。
今日随园里没人,只三五个仆人,客院里的人都离开了,但留下的狼籍仍没来得及打扫。再是读过书的人,若醉狠了,难免会有些放浪不羁之态,墙上染了污渍,也有留笔,龙飞凤舞笔走龙蛇的,玲珑是看不懂的,但白墙黑字还挺好看。
随园的墙上常被人留墨,写的实在好的,就留下了,写的寻常的,就会被铲去,再用白泥抹平痕迹。只是江南雨多,留下的墨迹经过几场雨,也就模糊的看不清了,徐郎君又是个洒脱人,由他随留随散,从不留刻。不过好些的诗词,还是能被人传录出去的,那留墨之人的名声也就一并被传出去了。
能在随园留下墨痕,就证明他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
徐郎君在仕林中地位较高,与这事也是有些关系的,然后多多少少惠赠给了徐知安一部分,让他在学监中的人缘和声望都不差。
玲珑对种植园比较感兴趣,徐知安便带她去种植园,里面差不多三四亩的地,许多作物都收了,随翁新种了一茬秋菜,如草莓葡萄,叶子还绿着,不过上面挂了白色霜渍。
玲珑指着一串被鸟雀啄的乱七八糟的葡萄:“怎么不收呢?”
徐知安捡了一串略完整的给她:“尝一尝。”
葡萄粒小而紫,皮上有了白霜,玲珑想到葡萄的味道,迫不及待摘一粒放嘴里——
“唔~嘶~”玲珑受不了的皱了眉眼,简直要酸死人。
“呸呸呸,太酸了,不过,能采来酿醋。”
“酿过,涩的不能入口。”
“要是有从西域来的甜葡萄,和它嫁接过后,口感就会变的好些。草莓草长的太密了,要间苗,要不然,果子就结不大,我好像跟你说过,我家的草莓结的是有土豆那么大,这些么,许是只有手指头大小,可是这样?”
“确是。我看你对这些知道的甚为详细,必是真喜欢的,何不将这些记录下来?”
“我是想过的,不过一直没真正实践过,只凭我种在院里的那些,写下来许是不足信的,总要多在不同地域不同土壤环境中试种过才能得到确切些的记录。”
徐知安摸摸她头上的珊瑚珠说:“你思索的很是,不着急,以后慢慢试验就是。还想去哪里?”
“我们去寻母亲吧。”
“好。”
第52章 徐府日常 忙碌的新婚夫妇
回门那日, 维梌维樘两个早早就来了,李大叔赶着家里仅有的那辆青油小车,红日刚露了头, 三人就进了徐家。
徐家平日不吃早食, 玲珑又是吃惯了的,贺嫂子就每日煮一些汤水,热热的端上来, 当早茶喝了。今日是煮的油茶汤,汤水不占地方,大家还是一起喝了两碗, 漱过口, 就去院里锻炼身体。
徐郎君只做几个舒筋活骨的动作, 随娘子却是会实实在在打拳的, 玲珑看不出她打的是什么拳,看着像太极,又不全像太极, 拳势也是刚柔并济的, 一动一作,看着轻盈却有力道。
徐知安也会跟着一起打, 母子俩动作很一致, 不过男子打来又多了几分凌厉与飘逸。
玲珑看的冒星星眼,也随在后面手忙脚乱的跟着学, 可惜不过几个动作, 大腿和胳膊就酸的不成,最后只能手软脚软的站在一边羡慕。
徐郎君笑她:“你未练过筋骨,冒冒然跟着打,腿脚是要抻着的, 还是先跟我学基础功才是。”
玲珑看他:……你说迟了,我已经抻了,这会儿蹲都蹲不下去了。
随娘子练完拳,见玲珑脚步虚浮的厉害就知道她是抻着筋肉了,对徐知安说:“晚上给她按按,恐怕这几日是要辛苦些的。”
徐知安看母亲:“……你帮她按吧。”
随娘子笑的眼尾又似小鱼在游。
维梌三人来后,见徐家都好,玲珑的面色也好,白皙中透着红润,精神也足,眼晴又黑又亮,神态很自在。
看样子过的很好,俱放下了心。
只是到了玲珑上车的时候……脚步迟钝,面色带了几分痛苦,连凳子都踩不上去,还是徐知安抱她上去的。
顾家兄弟俩:……徐知安这混帐东西!!!
一路没给个好脸,徐知安也只能摸摸鼻子,暗自认下这责备。
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进了城,又走半刻,到了顾家的西角门处(顾府大门是官衙,等闲不开,内宅出入另有角门),见顾家诸人皆在门口迎着了。
顾母一见玲珑就流了泪,但又见玲珑是被徐知安抱下来,走路还有几分不自在时,顿时就哭不下去了。若不是在门口,她是真要捶女儿几下的,新婚中贪欢也该有个度,这样不成体统,被人看了要怎么说?
徐知安见顾母面色不愉,只得拜下身去:“小婿知错。”
顾母不好对新女婿发火,就摒下怒火说:“我儿不必赔过,快些起来,你岳父在书房里,你们兄弟去书房说话。”
两句话就给支走了。
徐知安给了玲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与顾家兄弟们往书房里去了。
玲珑一见这情形,也不免发怵,又见茹婉在一边,就灵机一动忙说:“茹婉来扶一把阿姐,今儿跟着我婆婆练拳,抻着腿筋了,这会儿又酸又疼,腿都迈不动了。”
茹婉过来扶她,顾母这才歇了火气,又想着自己白操了一回心白生了一场气,到底瞪了玲珑一眼。
回了屋,一问,事事都好,那言语欢欣,比在家时更甚,两个姨娘都笑夸玲珑是事事如意,只顾母觉的难过,又不能说出来,神态便有些俨然。杨氏只管在边上来去端茶倒水,后被玲珑拉着坐下,家里养了人,这端茶倒水的营生,何需她亲做。
说过话,茹婉就要拉玲珑回自己院里说话,顾母摆手说:“去吧。”
又打发杨氏:“你也去与她们说话去,我要和你姨娘们说说体己话。”
杨氏不好去听两个小姑子说亲密话,就离了上屋去厨房,看今日的菜品备的如何。
茹婉是怕玲珑安慰家里人才说事事都好,就想听她说实话,玲珑就笑说了成婚这几日的光景,又说:“虽这样说显的我薄凉冷漠,说不得还伤了你们的心,不过,徐家确是比家里自在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