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一边颌首以示理解,一边指着刁新去买些新衣来,又让平湖在前院烧水沐浴,画角在后院烧水煎药,贺嫂子去熬鲫鱼豆腐汤……
徐知安亲带他们沐浴更衣,出来后,就一人舀了一碗刚出锅的豆腐鱼汤,先垫巴一下肚子。然后一人一碗药汤,喝完就去睡。
喝了药,回了客房,结果转身又出来了,说屋里热的不透气儿,就在院里铺块席子躺躺吧。
不由分说,就把屋里的褥子凉席抱了出来,旧衣裳一卷,往席子上一放,枕着就睡了……
玲珑看着一院睡的横七竖八的人,行吧,今天应该没雨,让徐知安也睡院里和他们做伴。
天冷的时候,玲珑会窝进徐知安怀里,扯都扯不出来……现在么,挨一尺远,她还嫌热的慌,非把人蹬出一米多远才觉凉快了些。
进屋将徐知安的褥子凉席抱出来,细心的铺好,还贴心的往院子里点了几处驱蚊香,最后很是贤惠的给枕边放了一壶茶水……
最最后,将徐知安推出门,甜甜蜜蜜的说:“夫君,晚安哦。”
徐知安气笑:……我可记下了,下次你再想窝我怀里取暖,可不能够了。
玲珑也嘻嘻笑,好声劝道:“屋里可热呢,阿兄累了这么久,该睡个舒爽的觉了,我睡觉不老实,闹的你实在睡不好,你要睡不好,我可心疼呢……”
徐知安真是很想咬一口她那巧舌如簧的嘴,能将扫地出门说的这么体贴别致,可着实难为她竟能说得出来。
最后无奈笑了笑,轻叩了玲珑一个脑嘣儿,走到院里,在自己的凉席上,和衣躺下。
确是比屋里凉快许多……
但,确实也孤独,怀里没个人,就像少了什么似的,虚空空的。
敢明儿,她要再敢将自己赶出房门,就得家法伺候,以正夫纲了。
好风凉月,唉,睡吧。
……
送了信,徐郎君当日就回来了,还跟着几个寨子里的小孩儿,这几个小孩儿还兼着看护徐郎君不让他被别的寨子抢去的活儿,可见那寨子有多宝贝徐郎君了。
这些小孩子第一次进了官府内衙,半是好奇半是胆怯,倒是比大人们更大方些,喝茶时还规规矩矩的道了谢,见了玲珑又害羞的很,一个个低头红脸,不敢看玲珑。
玲珑给他们糖,他们更是局促的不敢伸手去接,玲珑笑着握了他们的手,将糖放进他们手中,看他们呆滞的不知所措,就笑着逗弄道:“我长的可是吓人的很么?”
孩子们直摇头。
玲珑又说:“那我长的像仙女么?”
孩子们这回却点头了。
玲珑咯咯咯笑开来,就对他们说:“你们的徐大人读了许多书,考中了朝廷命官之后,才娶到了我这样的仙女。你们要是也像他一样,努力读书,走出南浦,走到山外,考取功名,也能娶到像我一样的仙女。”
随娘子抽手就拍她一巴掌:“又胡说,读书为的是学习圣贤之道,哪个是为娶媳妇的。”
玲珑嘿嘿一笑,便对几个呆住的小孩儿说:“对对对,别听我胡说八道,你们好好读书,学圣学之道,心里存了天下百姓,做个好人丶当个好官,为百姓做许多好事,就能娶到像我一样的仙女当婆娘的。”
随娘子又想抬手,玲珑利落跳开。
家里十几个人俱都哈哈大笑,说“大侄女果然有我辈风范。”
徐郎君也高兴的很,挚友相聚,最是值得相庆,便嘱咐玲珑:“置办几个下酒菜来,我与你叔父们喝几盅。”
这时候说叔父们不能饮酒可就扫兴了,这些人兴致要是上来,就算只有一口气,他们也要痛快一回的。
玲珑去了厨房,和贺嫂子商量要置办菜式,跟前院的衙吏说了声,不拘谁闲着,帮忙去买几只鸡来,若遇着卖鲜肉,再买些鲜肉来。
下酒菜好做,凉拌丝瓜尖,油泼酸笋,臭干子拌苦瓜,干切腊肠片,拍黄瓜,糖腌西红柿,溜鳝段儿,香煎糟鱼,炸蘑菇。
酒是不知谁送来的玉竹浆。
一群人也不用桌子,就席地而坐,一时吵一时笑,两坛未尽,便有了醉态,然后,热闹开来——
有人要纸笔,玲珑忙从书房里找了上好的锦帛纸,还拿出二十多支大小不一的毛笔来,取了一块松烟墨,就地倒上酒,磨了开来……您请您请,请一定要多多留下墨宝。
写诗的、作画的、填词的丶谱曲的,兴到浓时,引喉长啸的,高声吟唱的,披发而蹈的,踩节相和的……
随娘子很淡定的坐竹亭里喝茶看热闹,玲珑虽见过一次,但上次这样目瞪口呆还是在上次,这次同样惊的不轻。
再怎么听惊,手脚却不敢慢,见谁作成一副字画就敢紧收一副,要不这些醉的老中二的名士真敢将它就酒再饮下肚,或是直接撕成片扬成雪花,好在没风,要不还会将字画扔了,任风吹走……这可是她上次在洞庭时亲见过的。
名士疯将起来做的事,疯子都不一定会做。
于是徐知安从外面回来时,迎接他的就是一场群魔乱舞似的狂欢,和人群里狗狗祟祟为偷人家墨宝而忙的不亦乐乎的小娇妻。
然后……他也淡定的走到亭子里,坐下,和母亲一起喝茶,看热闹。
嗯,果真……好生热闹。
将进来送肉的衙吏都看傻了。
原来,这便是,真名士……自风流么?
第92章 到田里去 一粒花生引发的…………
热闹了半天, 天也黑了,院里又点了灯笼,打扫过杯盘狼藉, 这些人也都累了, 依然在院里打了凉席,沉入酣眠。
还有人梦呓般说:这香气有股泥胎菩萨的穿凿之气,不如枕在山石松涛边上来的好闻, 掐了快掐了,我等不用它。
玲珑笑着掐了半支驱蚊香,重点了两支松涛山色, 松枝古柏清新又拙朴的味道漫开来, 一院的人这才睡安稳了。
今日有徐郎君陪客, 徐知安终于能回屋里睡觉, 玲珑这一天乐的够呛,也累的够呛,洗过澡就躺床上再不想动弹, 徐知安搂了她睡, 热的她鼓蛹了几次都没把人鼓蛹开,反把自己倒腾出了一身的汗, 困意上涌, 就这么又汗津津的睡着了。
第二天又歇了一日,徐知安也没出门, 就在家里和众人相商关于开学馆的事。这些人要么自己不去考功名, 要么受了别人的牵连考不了功名,要么考了功名之后又不愿去做官,做过官的又嫌朝廷事乱辞了官,一句话, 都是性子狷狂的读书人。
要他们办官学,那肯定不成,他们不愿意为朝廷做事,所以,徐知安没请他们入官学,只商议着他们该去哪个寨子当坐馆先生。让他们入寨是因为他们与别的读书人不同,心里对山民异族不存轻视驱使压制的心思,性子又活泼,让他们为各寨的孩童开蒙最适合不过。
差役们拿着徐知安的手书往各寨去了,这事还得邀了各寨的头人首领来仔细商议,让他们说说自己寨子的事,要开学馆,得双方商量着来。
先粗略的商议了一回,就停了。
徐郎君与友人们说起他教寨子里的孩子们制文房用品,用松烟和松脂油制出的墨锭子不比买的差,说第一次做的时候掌握不好分寸,三十个孩子整整捶了五天,才将第一块墨团锤好,然后就塞进细些的竹筒中,放外面慢慢阴干。唯一的缺处就是,塞的时候忘了截开,最后晾出来的是长长一条干墨条,后又用锯子开,分与诸学生。
说是缺处,实则还是存了几分炫耀之心。
又说玲珑买下的五百多亩山田里有一个水潭,潭水虽浅却清甜,用它煮茶也能涤心涤肺,潭水浇出的菜也翠甜,稍稍煮一煮,蘸了辣酱吃,最是过瘾。
玲珑闻言知雅意,让贺嫂子拾掇好野炊用的物什,又包了各样的调料,拿了茶叶茶盏,各种物什叮叮当当装了四竹篓。
又寻两顶帽子,给随娘子一顶,她自己一顶。
徐郎君见玲珑收拾好了家伙事,朗笑一声“我儿知我意”,遂邀众友人去田里走一走。
走时还想带酒去,随娘子轻飘飘一眼看过去,徐郎君便摸摸鼻头,再不说带酒的话了,倒又磨着随娘子同他一起上山,说寨子里比家中凉爽些,行走也自在,景色还宜人的很,若无人与他一同赏那川秀色山水,则山水也黯淡失了颜色。
这一款温存言语是当着诸多人的面讲的,那一干只管取笑,也劝随娘子早日上山里,还说可惜这一路山长水远的,家里妻已无法随他们一同入蜀,说来,一路见了许多美景,未与知心人一同看过,终是遗憾了些。
待安顿妥了,再接家里妻儿来。
徐知安牵着玲珑走在诸人后面,慢悠悠的登着石阶,虽已下午,热度依然不减,没走多久,身上脸上便出了汗。
五六里山路,停停走走也就到了。
到地方才发现,最惹眼的不是那成片的花椒树,而是地里长的望不到头的一人多高的细长叶子的——
“是海外的甘蔗?”
徐郎君摇头:“不是,是玉米。”
大伙是知道徐家有新粮种的,只没见过新粮种是何种模样而已。
徐郎君又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这棒子恰好能煮着吃了。”
那就尝尝吧。
每人掰了两个棒子回来,交给贺嫂子,又见地里别的菜也好,豌豆荚鼓鼓的,随手摘了几个,抽出筋膜,就那么扔嘴里,甚为清甜;萝卜白胖胖露在外面,土里只剩小半尖尖;白菜起了苔,正是吃菜苔的时候;瓠瓜还开着碗口大的白花,有的已长成大瓢模样,有的正嫩,切了放水里略煮煮,什么都不蘇,味道也清甜;丝瓜结的最多,家里都喜欢吃丝瓜尖儿,今年多种了几株,结果长成了十多米长的丝瓜墙;豆角也生的多,家里人少,豆角种的多,还道吃不完就晾成干豆角,放冬天吃,结果晾了两次,没等晾干就霉掉了,好不可惜;西红柿最多,这里的雨水足,长势比在京中高了近一倍,就是地上肥力有限,茎杆不如那时粗壮些,再加上果子结的多,每一株柿苗都得支三根竹杆,要不就卧到地上了。
最让人瞠目还数地垄畔种的大番瓜,一个个长的车轱辘似的,上面长着些斑驳的疤结,看着丑陋的很,但再怎么丑陋,这也是粮食,一家人若能收成这么几颗,就能渡过青黄不接时候。
哪怕是和着米糠麦麸一起呢,它也能填饱肚子。
今年的地多,除过大头的玉米土豆外,杂粮也种的多,连芝麻花生也各种了两垄,花生种的早,这会已经能刨着吃了,不过现在可舍不得吃,留种要紧,等收了之后,捡些长相不好的留下来,过年时用油炒了吃。
芝麻种的迟,现在还没开花,也是听了这里农妇们的主意,种迟些,开花时就错开了伏天和盛雨天,暑气消了再开花,芝麻籽会结的多些,收时也正遇着大晴天,晒两三天就能将籽抖干净。
大芥菜种的也早,也起了苔,等着结籽,秋时再种一茬,冬天就能腌酸菜。
辣椒种的也多……一个没看好,就有人将熟红的辣椒塞进嘴里——
“咳咳咳……嘶哈……好毒辣的东西……”辣的直用衣袖扇面,却不能解掉辣味,一时逼的眼泪都出来了。
徐郎君忙摘了颗西红柿给他,笑说:“这一园的东西,你摘哪个不好,偏摘了最吃不得的那个……朱兄,依着你这运气,怕是要去西佤寨了。”
“西佤寨?”
“离县城最远的一个寨子,入寨要跨三座大山,过一处崖壁,蹚两条河……如今有河讯,不能过河,秋后河水平缓之后才能进寨。一百多里的路程,我听说得走整七天。”
“唔,嘶哈,唏溜……七个月也走过了,再走七天,不算艰难,且说不准是谁会去呢。唔……这柿子甚好,解辣,只吃过一粒,腹内反倒空空,大侄女,可有饱腹的吃食?”
玲珑笑答:“那还要叔父再等一等了,饱腹的吃食才入锅呢。”
掰来的玉米棒子垫在最下面,又挖了几秧土豆,掏出二十来个大小不等的嫩皮土豆,洗净泥土后就放玉米上面,倒上水开火煮。还摘了一颗番瓜,切了四分之一,挖去瓜籽,又切小块,放土豆上面,然后盖上竹制锅盖。
大火催煮,不多时,锅里就有了咕咚声,又煮小半个时辰,锅里再听不见咕咚声,反是一股又一股的香甜气息腾了出来,这便是熟了,于是将柴从灶里抽出来……
借着火膛余热,又扔进去两把花生,一些蚕豆,并几根熟红的辣椒……
贺嫂子很麻利的磨了些干花椒粒和芝麻,拔了两颗蒜捣成泥,取出细盐,调了半盆蘸水。
黄绢掐了些丝瓜尖,番瓜尖,菜芯等,洗干净,准备做个蘸水菜。
玉米土豆番瓜都放在野巴蕉叶子上,热气腾腾,有种很吸引人的怪异的香甜味,让人闻了之后,腹中不由的饥意更甚。
改良了几代的玉米,只比那时候的产量略高了一成,口感还是粗糙的很,远不如后世那样香甜糯滑,不过在如今大多吃粗粮乃至野菜草根的百姓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味道了。
土豆都裂了皮,沙粟感很足,有些噎人,要用水才能顺下去,但论饱腹感,它比玉米更甚。
可惜完全没味道。
番瓜的肉很厚实,味道也说不上多好,寡甜微酸,吃多了烧心。
最得诸人亲睐的要数烧过的花生,不过几十粒,十几个全蹲在灰堆边上,用树枝拔拉,用手指拔拉,寻到一个就觉惊喜万分,左右手倒着吹掉灰,手指一捏,壳就碎了,掉出两粒满滚滚的褐红皮的豆子,未等撮去皮扔口里,边上来不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豆子抢了去,急急扔进自己口中,于是……
十多个四五十岁的长胡须大叔又开始了打灰仗。
玲珑左手拉着随娘子,右手牵了徐知安,忙忙躲进田边的豌豆田里,蹲在豆田里看他们为老不尊似顽童般打闹起来,烟灰扬的漫天都是。
又祸及到蘸水里,贺嫂子端着蘸水,也躲在豆角架下,无事可做,便兜着围裙开始摘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