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遍地柿树,小公主自小便是吃着这个长大,她还尤爱柿膏儿,经常带来与他分享,尽管他并不喜欢那黏黏糊糊的玩意儿,仍旧违背良心说好吃,得到她一双满足笑眼,仿佛月牙掉在了里面。
他那时离开含章,她也是哭哭啼啼,亲手绣了一个柿子小香囊给他,歪歪扭扭的针线可比不得现在的精致流畅。
魏童一进门,就看见自家主子的浅笑。
像极了痴儿。
这话魏童不敢说出口,他疾走禀报,“副主,出事了,那些投奔我元魏的含章官员,半个时辰之内,被屠杀殆尽了!”
魏帝的手指一顿。
“全杀了?”
“是,全杀了,没有活口。”
魏童从小就跟在魏殊恩的身边,从潜邸侍卫到帝王心腹,勾心斗角满门抄斩见得多了,但他仍旧为今夜这泼血如墨感到心悸。
太狠了!
这三公主比疯狗还可怕!
“报!”
又是一道身影不顾阻拦奔到了魏殊恩的面前。
“陛下,我们的粮草被烧了!不仅如此,含章的粮仓也是十有九空,根本就是幌子!”
“报!”
更急的军报来了。
“陛下,曲刃城传来急报,大承出兵了,他们正北上,想要将我们困死在鳞都里!”
魏殊恩将香囊揉捏得不成样子,脱出了一丝细线,他不怒反笑。
“好,好啊,前脚断我粮草,后脚攻我命穴,小讨厌鬼不哭了,倒是给哥哥送了一份天大的礼物。”
等他抓到她,一定教她明白大六岁的哥哥不是好惹的!
“驾——”
鳞都城门大开,火光四起,人们惊慌逃命。当中有骏马飞驰,跳过了一截火势极大的门柱。
马上的人戴着傩面具,一身静穆黑服,腰佩狮蛮宝带,而在他的身前,是披着白狐裘的病弱公子,大半的面孔被银茸茸的兜帽覆盖。身后也跟着一队人,他们骑着骄骢,越过混乱,飞快出城。
驻扎在外的元魏军队早被血洗一通。
“明上!”
含章四军之一的幽流骑突袭了元魏驻军之后,奉命在城门等候,迎接新主。
“吁!”
新主斥停了骏马,在苍茫的雪夜里,回头看了一眼鳞都的西城门。大章门巍峨磅礴,似要定鼎天穹,将冲天的火光拦在它的身后。
怀里的狐狸公子从轻软白裘里探出一只手,搭在她握住缰绳的手背上。
谢柏翘轻声地说,“终有一日,我们会回来的。”
谢新桃大仇得报,吐了一口怨气,整个人都爽利不少,她吐槽哥哥真是太不懂事了,握法竟然是十指相扣,一点都没有当臣子的老实本分!
但新君纵容了谢柏翘,并且反握了他的手掌。
病美人轻轻娇喘,“嗯,明上,此地不宜久留……”
宗政绯红骑马离去,幽灵般的军队也随着她没入黑暗里。
逃亡的人们隐约听见——
“他日,若我归来,当洪水滔天,王朝唯我独尊!”
第262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5)
黄昏时分,驼铃声响。
一支商队远道而来,入住了碎剪关的一家客栈。
商队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说是女子也不准确,她身形单薄,个头娇小,唯有眼睛泛着利刃般的锋芒,让掌柜不敢轻易宰客。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头戴兜帽的男子,分明是高大峻拔,却娇气地垂下脑袋,靠在女子的肩头,一副本人快要不行的样子。
掌柜很担心他今晚会死在客栈里,坏了客栈的风水。
碎剪关位于宝岩边塞,浩茫黄沙养出来的,都是精悍男子,众人冷不防看见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病美人,都有些稀奇地打量着,然而瞧见镖师们的凶悍模样,个个都静如鹌鹑,扭过头去,自顾自挟菜吃喝。
掌柜缓和着气氛,“诸位远道而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今日是本店开店三十年,诸位可要尝尝我家蛮娘亲自酿做的蛮酒,免费送的!”
“蛮酒?这什么?”
那磨蹭在客栈外头不肯进来的年轻女子,一下子提起了兴致,她婀娜多姿,便是肤色黝黑,也难掩俊俏,诸客不由得暗自赞叹。
掌柜看得眼睛发直,忙不迭讨着黑美人的欢心,“好教姑娘得知,我家蛮娘出身南溟奇甸,虽然比不得龙荒朔漠、海市蜃楼、云赫连天的巍峨磅礴大观,但那地蛮烟瘴雨,多是珍奇歹毒之物……”
他还挑了一些姑娘爱听的话,“亦有蛊人,炼制情蛊,可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情蛊……”
长公主宗政天香听得失了神,双眸荡漾起碧波。
众人更是失望而叹。
这黝黑美人,摆明是有了心上人!
谢新桃不怀好意,故意跟她娇弱哥哥搭话,“哥,你知道情蛊吗?要不要学啊?”
谢柏翘无辜睁眼,是清风朗月、皎皎生辉的公子风范。
他一身正气斥责,“此蛊歹毒,学它作甚。”
嗯,谢新桃专属的闭口蛊可以炼制起来了。
“掌柜,开房,最好要两间头房。”
绯红瞥了一眼长公主,就不再理会。
掌柜不敢怠慢,翻上册子,面色为难,随即试探问道,“这还不巧了,最近豪客多,头房只有一间,您二位一起?”
话音刚落,那年轻男子苍白的脸庞飘上两朵微红的小云,贝齿轻咬着唇。
绯红轻笑。
“那就一间,我与大兄同住,我大兄体弱,劳烦掌柜精细照顾!”
掌柜闹了个大红脸,原来是一对兄妹呢。
这黏黏糊糊的,哥哥痴缠妹妹,真是教人好生误会呢。
身后的谢新桃翻了白眼,得,又蹭到了一间房,她看她哥今晚会不会爆体而亡!
谢新桃跟长公主同住一间,比头房差点,胜在干净,饶是如此,长公主也满肚子牢骚,“看看这床,又冷又硬,还有这桌椅,竟然缺了角,用木头块子垫着,万一摔下去怎么办?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谢新桃撇嘴,这长公主的尊贵毛病又来了。
自从出了鳞都,众人汇合之后,一路上就她爱挑三拣四的,她哥被谢家养得那么娇贵,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都愿意委屈自己,跟明上在马厩里睡了一夜,偏偏就长公主不乐意,提着裙摆,在外头硬生生站了一夜,最后把自己病倒了,还拖了好些日的行程。
不过明上也不惯着,下次长公主再因为娇气而生病,她带人就走,长公主追上之后,也不敢耍横了。
值得一提的是,前太子殿下,宗政晚意,他在半路跑了!
谢新桃简直目瞪口呆。
往日里她咋不知道太子殿下这么出格?
他就顺了几两盘缠,还留下了一封信,信的内容谢新桃没看,不过明上的表情很是玩味,“真是耐不住寂寞的雏儿,为了鱼水之欢,连国仇家恨都忘了。”
这话太腥了。
腥到她哥也脸颊发红,都不敢直视明上。
谢新桃不知道太子殿下又搞什么幺蛾子,但她知道长公主绝对是准备搞点大的。
这宗政皇族养尊处优,除了他们的明上,其余人好似天生都吃不了苦。
果然,在长公主把这间客房从床塌一路数落到浴桶之后,再看看客栈呈上来的豆饭、炙肉、酱食、苜蓿羹、蛮酒,又黑又粘的,长公主只觉得暗无天日,想要一头撞死在客栈的柱子上。
她实在是憋不住了,饭也没吃就蹿到头房去。
“吱呀!”
长公主推开房门,又急又快跨过门槛,正好瞧见绯红喂食,那谢家公子乖巧含着汤匙,眼睛瞪得极圆,如同受惊的狸奴。
她心头微痒。
在长公主的猎艳名录里,谢家公子谢柏翘高居榜首,可惜就是个病美人,还是帝师之孙,给长公主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他。
她清了清嗓子,“你们,吃饭呢。”
“进来不会敲门?”
绯红舀了一小块豆饭,稍稍放凉,送到谢柏翘的唇边,眼锋都不带扫的,但宗政天香觉得自己被刀子狠狠刮过,她讨好般笑道,“有急事,忘记了,妹妹,姐姐这次来,是想要……”
“想要脱离商队,不去龙荒朔漠,而是去元魏建立情报点?”
长公主一噎。
她都没说呢,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太妖了!
长公主总怀疑她的三妹妹被妖祟上了身,但她不敢说。
“是这样的。”长公主放低身段,“龙荒朔漠,海市蜃楼,我知道妹妹权谋无双,肯定是能拿下的,但何不双管齐下?我们一边掌握蛮荒,一边刺探元魏军情……”
那妖祟似笑非笑。
“双管齐下,就凭你?别是到了元魏,风流快活去了。”
长公主舔了舔唇,“不会的,我可没有宗政晚意那样没心肝,用一封信换了银子,说跑就跑了,我在元魏定会好好经营咱们的情报根基,等你亲自来取元魏皇帝的项上人头。”
绯红搅动着苜蓿羹。
“人头有什么好取的?要身心都因我而痛,那才叫快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