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王昌秀仿佛此时才看到江婉似的,咧开嘴笑了下,“农忙了,叫我妹夫去搭把手。”
这是还埋怨上了江婉曾放过的狠话呢,人家现在有事都不经过她了,直接点名找她妹夫。
先前江婉送了里正家螃蟹豆腐,这个王昌秀就打着原主江氏的娘,余婆子的旗号上门来找事,江婉没搭理她们,就知道不会如此轻易的消停。
现在又找上门来了。
“你都一事不烦二主了,还只是搭把手?还是说你们抢了田回去没本事种又要还回来?”
乡下全都一家一族的抱团聚居,就是为了互相扶持,每到农忙季互相帮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只是这王昌秀一开口就让李延宗去把她家抢回去的田全给种了,这操作让江婉又好气又好笑。
“那行,既然你们种不了,我们收回来就是了。”
江婉的声音不高,语气也不见起伏,但却轻而易举就把话题给歪到一边去了。
李延宗见王昌秀找上门,本左右为难。
帮江家种田他心里憋屈,不帮又怕传出去村里人戳脊梁骨,到底还是亲上加亲的关系。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瞪了江梅好几眼了。要不是他与她结了这门亲,何至于让家里落到这步田地不敢吭声,差点连娘都寻了短见。
只不过见了江婉轻描淡写的反应,他又莫名心安,如今娘已今非昔比,肯定不会再让江家占半分便宜去。
“娘,正好我才学了去衙门上契,不如我这就跟了嫂子去过户?”
江婉才说要收田,李延宗就开始盘算过户,母子俩十分默契的一唱一和,仿佛那些田已经是李家的了一样。
想不到李延宗还有如此机灵的时候,江婉冲他暗暗竖了下大拇指,母子俩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过户,你们要过谁的户?”
正当江婉等着看王昌秀的应对,就见她冲自己乖巧的笑笑,然后闪身一边,露出身后一个佝偻着的苍老身形来。
“前些天听人说你变了我还不信,如今可是亲眼得见,让你们帮点小忙都请不动了?老六你还是不是江家的女儿?”
桔皮似的老脸上一双倒三角的眼,冷冰冰的盯着江婉看,仿佛看砧板上的鱼肉。
来人正是原主江氏的娘余婆子。
“你男人死了就只剩娘家人能给你撑腰,不感激也就算了,如今还打上娘家田地的主意,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余婆子边骂边观察着江婉的神色。见她不仅没有诚惶诚恐,反倒气定神闲,当即火气就冒到了头顶,连出门前商量好的流程也全都顾不得了。
“大家伙都来看看!我这是养了一个什么样的白眼狼啊!天天自家吃香喝辣,我这个娘你有没有放在眼里?哪怕是给我送了碗洗锅水,也不至于让人这么寒心!”
“老天爷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好好说着话就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边拍大腿边嚎,一句紧跟着一句的讨伐之词直冲云天,让江婉有一刹那都感觉自己是不是真的罪大恶极!
此时天色尚早,村子才刚刚苏醒过来,忙着下田的人正要出门,便被余婆子闹出的动静给吸引了过来。
李家小院一时被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啧啧~别说,李家这段时间的伙食是真的好,住隔壁天天都能闻到肉香。”
“江氏还真是变了,真没给她老娘端?”
“……”
一时大家议论纷纷,有好奇的,也有谴责的,但更多的是乐呵呵的看热闹。
李家自李文盛在小柳树村扎根开始,就因读书人的身份与众不同,再后来更是高中举人,大家都料定李家要一飞冲天,与村里的泥腿子们之间有天壤之别。
谁知好景不长,李文盛成了举人老爷后还人心不足要上京赶考,来不及蟾宫折桂就折损在了土匪的手里。李家又重重的落了下来,与村里人一般无二。
大部分的人都有种捧高踩低的劣根性,看着与自己相差不大的人一天天过得好,便心生嫉妒,但要是人家窜得太快,到达了怎么追赶都赶不上的高度,嫉妒之心就烟散云散,只剩谄媚讨好。
等到哪一天高高在上的人低落到尘埃,那些曾讨好的人立马又换上另一副嘴脸,为了划清界线落井下石都在所不惜。
原主江氏就是土生土长的小柳树村人,她的人生经历完美的契合了由低到高,再由高落到低处的整个过程。
小柳树村里民风还算淳朴,且又大多沾亲带故,虽然不至于落井下石,但看不惯她当举人太太那些高调日子的人也不在少数,一见有热闹看,连自家田里的活都顾不得了。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王昌秀一边看地上撒泼的余婆子,一边看吓傻了似的江婉,神色越来越得意。
“六姑啊,都说你们是读书人家,这样对我奶不好吧!”
第22章 就事论事的爽利人
江婉哪里会被吓傻,她只是对这样吵架的方式有些新奇,多看了两眼而已。
但王昌秀的话让她一下警醒过来。
她们家是耕读之家,李延睿将来还要参加科考出仕的,名声不能有任何污点。
在没有网络消息不畅的时代,大家为了求个好名声可不容易。冬有卧冰求鲤、夏有以身喂蚊,不要质疑古人的智商,正是因为情节的离奇,才让重点突出的‘孝顺’之美名,传扬千年仍让人过目不忘。
不说弄点什么传奇给李延睿增添筹码,江婉觉得自己至少不能拖他的后腿才是。
“娘,你快起来吧,让不明真相的看了,还以为我们李家怎么着您了呢!”江婉这才施施然的开口,不过人却并未上前,反倒还后退了好几步,她怕被碰瓷。
“就算我是江家的女儿,那江家和李家也是两家,没有李家吃口肉还得江家点头应允的道理。您想吃肉就让江家的人去买,王昌秀,你这个孙媳是怎么当的?是不是苛待老人?”
“老大你赶紧去里正家一趟,把你大舅一并叫过来,我就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照顾老人的,看这委屈的!”
“六姑,你可不能空口白牙诬赖人!”王昌秀被江婉点名,虽然不明白火为什么会引到自己身上,但不能阻止她为自己辩白:“我奶明明是指责你不孝顺!”
李延宗早在江婉发话时就已经挤出包围出去了,江梅碍于自家奶奶和嫂子的积威,只会瑟瑟发抖。
赵芸娘吃过早饭就出门打猪草去了不在,屋里年幼的李翠抱着什么都不懂的瑜哥儿倒是探了几次头想为江婉帮腔,都被她一只手给塞回屋里去了。
江婉深吸了口气,很快进入角色。
“我不孝顺?”江婉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的样子,“王昌秀,你一个小辈闹上我家的门指责我这个长辈不孝顺?”
“说我别的不是也就算了,可要给我扣一顶不孝顺的大帽子,就算我答应,相信咱们村了解我的左邻右舍都不同意!”
不就是引领舆论嘛,这倒难不倒江婉,况且原主江氏在‘孝顺’一途的基础打得特别牢靠。
“都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我嫁李家根基浅薄,李文盛孤身一人连父母高堂都没有,为了言传身教给儿女们做好孝顺的榜样,这些年我对娘家母亲那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原主江氏曾做过的脑残的事,若换个立场也并非不能感人,小到一饭一食,大到年节衣物、别人送的补品和零花银两,江婉自见过王昌秀之后就将原主江氏的记忆做了详细的归类整理,就为了防患于未然,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虽然每一笔涉及的金额都不大,但架不住次数多啊,等江婉一一讲述出来,令一众围观者无不倒吸凉气,看向还在地上撒泼的余婆子脸色都变了。
无人质疑江婉话中真伪,毕竟当事人双方都在现场,相当于当面对质。
“昌秀,还不快把你奶奶扶起来,差不多得了!”有与王昌秀交好的妇人善意提醒。
李家的过往让人羡慕过、嫉妒过,也恨过,但现在到底是落魄了,甚至连田都没了,比一般人家还不如,自然就没了针对的必要,但在李家落魄过程中得到过好处的江家情况就不同了。
平白得到那么多的好处,而且还不知足!
现场的舆论走势很快拧成一股,且全都是冲着指责江家去的。
在里正江三叔和江德纲踏进李家小院之前,江婉放低了姿态,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着实博取了很多人的同情,身边围拢了不少开解的妇人。
而余婆子在地上滚了一身泥后见仍然无人搭理,且大家看过来的目光都带着不屑,她的那张老脸也挂不住了,只拉了王昌秀在身边跟她一起丢人。
“怎么回事!”压低了声音恨恨的盯着王昌秀,平日里千好万好的孙媳此时就像她的仇人。
“我也不知道啊。”王昌秀故做又惊又怕的样子畏缩在余婆子的身边,实则内心对她翻了个白眼。
她早就过说这个六姑已不是从前的六姑了,先不能跟人急眼,得把人哄回家后再做计较。偏老太婆想倚老卖老,以为自己的老脸还值钱得很呢。
这下好了,把人逼急了吧!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江里正到了李家挤不进去,站在人墙外吆喝了一嗓子。
随着自带BGM的出场方式,现场立即给清出了一条直通李家小院的道路来。
“三叔,我家老二的前程要被毁了!”一见到江里正,江婉酝酿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到位了。
想着自己才买不久的房子,想着自己冰箱里积攒下的零食……江婉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表情绝望失落,不是号啕的宣泄而是伤痛欲绝的隐忍。
偏偏是这份隐忍,让人更能体会她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老娘,左右为难的悲苦。
“怎么回事?”江里正问出了跟余婆子一样的问题,但显然他的声音更有穿透力,令嘈杂纷纷的现场当即静得落针可闻。
“还能是怎么回事?江家人贪心不足,得了延宗娘的孝敬不够还上门指责读书人家不晓得孝顺呢!”
回答江里正话的人是住李家隔壁的曾三娘,早年还曾为了菜地的边界跟原主江氏吵过架,两人势同水火,但却是个就事论事的爽利人。
她一边说一边白了余婆子一眼,现在她最看不上的人应该是余婆子了,连亲生女儿都坑。
“江德纲!”江里正的声音立即又高了八度,怒吼声中饱含着无尽的怒火。
江婉很替他的嗓子担心,毕竟这么大年纪的人,她莫名有些算计人的心虚。
江里正的火气仿佛凝为实质,他做为一村的族长和当家人,实在太盼望村里后辈中能再多出几位有功名的读书人了。
当年江老秀才还在时,小柳树村就凭着村里有秀才,连后生们说亲都容易很多。
后来江家的女婿李文盛中举,县里的县令老爷都夸奖过他。
正满心欢喜的盼着李文盛再进一步,能为官一任造福乡梓,谁知盼了这么多年的读书人结果折损在了赶考的半道上,现在想来江里正的心都痛得直抽抽。
如今他将荣耀乡里的所有重任都放到了李延睿的身上,为此连被他不喜的江氏都能原谅了,结果村里还有诋毁李家名声、企图断了李延睿仕途的人,而且这人还是李延睿的亲娘舅!
第23章 合情合理
“三,三叔。”江德纲本缩在人群后面,被里正点名后,面前自动为他分出一条路来。
一抬头就见到自家老娘和儿媳妇正在做全场的焦点,江德纲的身子缩得更厉害,恨不得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江里正看着这样的江德纲,失望的摇了摇头。
江老秀才一世英名,想不到他死后顶门立户的长子这般不成气候,被自家老娘拿捏得死死的不说,如今连儿媳妇都管束不住了。
江婉此时也在打量着江德纲,其实据说他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人,还过了童生试,但成亲后一直没生出儿子,家里有老娘天天闹腾,感觉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人才慢慢消沉。
如今已是半百的年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脸色更是暗沉,仿佛行将就木一般,看着比余婆子都老。
“大哥,这些年我对娘到底怎样,你心里全都清清楚楚。早在我将陪嫁田还回去的时候就说过,你们这个娘家,我高攀不起!”
虽然江德纲此时一脸苦相,对江婉一副求饶的样子,但江婉丝毫都不心软,首当其冲的对他发问。
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若不是他对唯一的儿子江茂财娇宠过度,由着余婆子养歪,也不至于混到在家里半点地位都没有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