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成婚之后继女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是在提醒着陆安之原配的存在,萧兰茵烦躁的皱起了眉头:“总不能把那小丫头撵走吧?”
临行之时,她倒是以“民乱之时一家团聚”为由将陆微身边的两名小丫环跟奶娘放还归家,还当着陆安之的面拨了丫头婆子给陆微,十足“慈爱继母”的面孔,还再三向陆安之保证,一定将陆微平安带回京城,就为着一路之上好拿捏住了小丫头,让她认清楚形势,往后对自己言听计从。
陆安之不放心女儿,原拟派几名贴身长随跟着女儿,却被萧兰茵与陆微双双阻拦,前者有自己的计较,后者担心安溪府乱起来,父亲身边乏人调度。
富婆子最是瞧不惯陆微那副倔头倔脑的模样,眼神闪烁,肚里几番盘算,到底没再说什么。
其间还夹杂着韩锦不屑的声音:“陆微呆头呆脑,最是讨厌,要是半路把她丢了再好不过!”
她从小被新城郡主捧在手心,猛不丁多出来个名义上的“妹妹跟父亲”,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时时处处瞧陆微不顺眼,没少找她的麻烦。
陆微不便在继母房外窥听,索性回房洗漱收拾,早早睡了。
半夜时分,她听到富婆子回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便在她身边躺下,呼噜连天,吵得她睡不安宁,也不知几时睡着,再次醒来却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
陆微睡的房间临街,外面大街上动静闹得格外大,不但人声鼎沸,还有打斗抢砸的声音,富婆子不知几时已经起身走了,想是去新城郡主身边侍候。
她迅速穿好衣服,小心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朝下面街道看去,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大街上流民到处流窜,还有不少提着刀斧棍棒的,冲进沿街的店铺打砸哄抢,新城郡主身边的护卫刀剑出鞘,正保护着她们母女俩往外冲,富婆子肥胖的身躯尤其显眼,紧黏在韩锦身侧,所有人都往外冲,竟无人顾得上唤她起床。
陆微手脚冰凉,不敢想象自己流落街头的后果,就算是继母新城郡主再高傲,韩锦的排头再难吃,至少也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当机立断,抓起枕头下面的银子塞入怀中,冲了下去,连行李都顾不得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再屈辱也要跟紧了继母。
陆微冲出去的时候,正逢何进带着一队人马砍翻了冲过来的流民,扶着新城郡主母女俩坐上了马车,丫环婆子们也没命的往上爬。
富婆子惜命,一把拉下半个身子已经爬上马车的大丫环绿云,自己先爬了上去,气得绿云差点破口大骂。
新城郡主撩起车帘催促:“快走快走!”车夫扬鞭的同时,她的视线与客栈里冲出来的陆微撞在一处,后者一张小脸煞白,分明是想要冲向马车。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事出紧急,她只顾拖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逃命,竟忘了派人叫醒继女陆微。
陆微追出来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马车已经发疯一般冲向了城门方向,何进带着一众护卫保护在侧,富婆子朝后跌坐下去,后脑勺磕在车壁上,立时肿起鸡蛋大的一个肿块,顾不得疼爬起来往车窗外面瞧去,拍着胸口直念叨:“好险好险!”
新城郡主手指紧扳着车窗,脑子里天人交战,很快眉目狠厉,扭头问道:“富妈妈,陆微呢?”
刚刚才庆幸自己逃出来的富妈妈兜头被泼来一盆冰水,当场被急冻在了原地,僵硬的四下转动脖子,甚至期冀陆微机灵一点,跟在她身后也爬上马车。
她的目光在车内四处转了一圈,绝望的发现陆微似乎……很可能没有跟上来,还是不肯死心,挣扎问道:“她……她会不会在车辕上?”
马车极速往城门方向冲,街道两旁乱哄哄提着刀斧棍棒抢红眼的流民狰狞的面目一闪而逝,新城郡主面色铁青怒道:“不是让你们照顾陆微的吗?”
富婆子:“……”
天色刚亮,荣安县城门才开,流民便乱了起来。除了最近一段时日涌进城内的流民,还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民提着刀斧棍棒冲进城来,见得店铺便□□劫,领头的青壮汉子们冲进毫无防备的县衙,趁乱砍了县太爷的头颅,衙差们见此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消息传到来福客栈的时候,荣安县城已经彻底的乱了起来,到处都是走投无路饿到发疯的流民,何进得到消息催促着众人赶紧出发,丫环婆子匆忙之际连行李都顾不得收拾,只带着随身的贵重物品冲上马车。
富婆子跟两名丫环虽然被新城郡主指派去侍候陆微,一路之上却大多围着新城郡主母女俩转,生怕被长期派去侍候陆微,对郡主这位继女很是敷衍。
陆微自理能力甚佳,也从不麻烦她们,大难临头之际她们竟忘了自己的差使,只想保住性命。
“主子……”富婆子与其余两名丫环面色惨白跪在马车上,既不敢提折返回去救陆微,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所犯大错,只能不住向新城郡主叩头求饶:“主子饶命……”
******
陆微眼睁睁看着继母新城郡主的车驾在亲卫保护之下绝尘而去,沿路撞翻砍伤流民也在所不惜,更不可能折返回来带走她,顿时呆立在客栈门口,不知何去何从。
迎面冲过来的流民已经伸出脏手,一把抢走了她腕上的小银镯子,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发现她穿着简素,年纪尚幼,只用发带扎着包包头,并无首饰,这才换了目标冲向下一位住店的客人。
有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扯着她往后退,陆微见到来人差点喜极而泣:“阿元哥哥——”
小乞丐显然应对眼前的状况颇有经验,拉着她一路逃进客栈厨房,已经有流民冲进来找东西吃,他顺手扯下陆微的发带,几下弄乱她的头发,又伸手进炉灶下面,捧起柴灰胡乱往她脸上身上糊,不过片刻之间,先前还干净整洁的小女娃便如同街边的小乞儿一般脏乱不堪,甚至分辨不出男女。
外面大乱,客栈的伙计厨娘等人早逃走了,连掌柜的也不知躲去哪里,冲进来的流民有的冲向各个客房,准备趁乱发一注横财,也有冲进厨房找吃的,在锅碗橱柜里乱翻,灶上四层的大蒸笼也被打开,几名流民抢夺之时竟连蒸笼也被掀翻,白胖喧腾的馒头四下滚动。
陆微迅速弯腰,顾不得脏跟烫,连忙捡了几个,小乞丐急忙扯着她躲去了柴房。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大约在半夜两点更上来,本章也有红包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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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荣安县城的民乱数日不止,刚开始只是饿疯了的流民在城内打*砸**哄**抢,过得三日听说领头的刘达自杀了县太爷之后,竟带领一帮青壮据守粮仓府库,开始招兵买马,竟有起势之意。
为安民心,装模作样在城内贴了安民告示。
小乞丐带着陆微藏身于柴房之内,大部分流民都奔着厨房库房以及客房去了,偶尔有不死心的撞进来,发现里面只有高高的柴垛,以及抱着瑟瑟发抖的两个乞儿,并无值钱之物,遂扫兴而去。
来客福栈很快被刘达手底下的流民接管,还有擅厨事者开始为众流民做吃食,当他们也是流民带来的孩子,便支使着他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抱柴烧火打扫卫生,顺便给他们一点果腹之物。
一晃五六日过去了,眼见着荣安县的流民越来越多,这晚回柴房之后,阿元犹豫道:“外面都传开了,听说姓刘的自封大王,手底下还封了好几位大将军,估摸着消息传回京中,早晚有朝廷大军来镇压,荣安县恐怕很快要变成战场。阿细妹妹,你可有投奔的地方?”
陆微迟疑道:“我父亲在安溪府。”
阿元:“安溪府虽然距荣安县有个六七日路程,但今年安州大旱,而安州是晋王的封地,他向来暴虐成性,从不肯体恤百姓,加之地方赋税不减反增,这才逼得百姓没了活路,拖儿带女逃难,只怕安溪府此刻也已大乱。”
陆微担心陆安之的处境,但以她六岁稚龄,就算是此刻连夜奔去安溪府,除了拖陆安之的后腿,也帮不了父亲一点忙,反而要他分出心神照顾自己。
“我不回安溪府!”她此刻性命皆系于小乞丐之身,对他不吝夸奖:“阿元哥哥,你好聪明!”实则内心对阿元的身份好奇之极,但对方打定了主意不肯说,她也不好寻根究底的追问。
阿元摸摸她的小脑袋,忧虑道:“除了安溪府,你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投奔?”
他曾亲眼目睹亲城郡主抛弃自己,陆微无奈说了实话:“前些日子,安溪府流民增多,父亲不放心我,才让郡主带着我回京投奔祖父母。但……我祖母极为讨厌我娘,连带着也很讨厌我。我娘过世之后,祖母派人抱走了弟弟,我不想留在祖母身边,现在父亲身边也回不去了。就算是回京,我肯定也要在郡主身边呆着,她巴不得我死在流民手里,在她身边哪有好日子可过?”
陆府除了父亲,恐怕无人为她撑腰,到时候她一个小孩子,还不是任由对方搓扁捏圆。
她发出小大人般的叹息,阿元同情的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处境竟也如此艰难,只能再想别的办法:“那你有没有可暂时投奔的疼爱你的长辈?待得安州平定,再回你父亲身边不迟。”
陆微眼前一亮:“外祖家算不算?”
李清柔出自武凌镇的飞虹山庄,老父亲正是飞虹山庄的庄主李含光,一把飞虹剑在江湖之中赫赫有名,与陆家世代书香门户相比,算是出身草莽,无怪被陆老夫人轻看。
陆老夫人生了三子二女,其余儿女的婚嫁皆门当户对,唯有幼子陆安之当年出门游学之际结识了初出江湖的李清柔,许是前世的孽缘,两人一见钟情,互许终身,非卿不娶。
陆安之回京之后,接连拒绝了陆夫人相中的数家官家千金,在家中轰轰烈烈闹了一场,连陆大人以“断绝父子关系”要挟都没能阻拦住他想要娶李清柔的决心,最终如愿以偿。
但陆李两家结亲,门户之见极深。
陆家瞧不上李家的门第,认为李清柔使了狐媚手段勾引了陆安之,才成就这桩婚事;而李含光也早相中了江湖中的俊朗后生为婿,不大瞧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陆安之,架不住女儿苦苦哀求,只得成全了一双小儿女。
李清柔过世之后,李含光父子前往陆家奔丧,也提起要接了陆微姐弟俩回飞虹山庄,但彼时陆安之心碎断肠,陆家人强烈阻止,陆微心疼父亲丧妻悲伤难禁,既未回陆家老宅,也未前往飞虹山庄,留在父亲身边。
陆微既有去处,小乞丐当夜便带着她去厨房偷了些馒头干粮之物,趁乱带着她连夜离开了荣安县城。
两人年纪小又无牲畜代步,全靠双脚丈量,沿途遇上不少投奔刘达的流民,听说荣安县开仓放粮,扶老携幼前往。
陆微年纪小,从未走过长路,咬着牙走了一日,只觉脚丫子钻心的疼,到了晚间寻得一处破庙,脱下鞋袜一瞧,脚底都磨出了水泡,疼的泪珠子在眼眶直打转。
阿元见她可怜模样,哄着她吃了几口干粮,次日上路便要背着她。
陆微坚持要自己走,实在疼的受不住了在阿元背上趴一会,大多时候还是牵着阿元的手一起走。
走了快一个月,两人到达清西镇,陆微脚底已经磨出了一层茧子,蓬头垢面浑身发臭,就算是站在新城郡主面前,恐怕她都不能认出眼前的小姑娘乃是当初白净瘦弱的继女。
清西镇风调雨顺,显然未曾受安州之乱影响,街市间商贩的叫卖之声此起彼伏,陆微嗅着食物的香味扯着小乞丐的袖子一路往前冲:“阿元哥哥快走,我闻到了芝麻烧饼的香味,刚出炉的!”
阿元笑着任由小姑娘拖着往前走,却不防陆微走的太快,斜刺里撞上了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对方被他二人身上的味道熏得差点吐了,身边跟着的护卫伸脚便踢了过来。
眼见得陆微躲避不开,阿元猛的朝后一拉,小姑娘被扯开,而他结结实实挨了那护卫一脚,朝后飞了出去。
“阿元哥哥——”陆微既惊且骇,尖叫着扑了过去,眼见他当场闭过气,顿时急的大叫:“大夫!大夫!救救我哥哥……”
那少年没想到身边护卫不分轻重,竟将个乞儿给踢晕过去,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到底有恃强凌弱之嫌,于声名有碍,忙催促手下人去请大夫。
他站在陆微身后,当着来往驻足瞧热闹的百姓,扬声道:“小孩,我乃朱七郎,方才不曾注意,手下护卫与你兄长相撞,竟无意伤了他。我已派人去请大夫,你休得惊慌。”还下意识整整衣袍。
朱七郎年纪不大,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倒已经学会了装模作样。
陆微分明亲眼瞧见他身边的护卫踢飞了阿元,他却当着众人的面说是相撞,还派人去请大夫,立时便有路人夸赞朱七郎仁义,若非形势比人强,她都要当场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
她如今是无依无靠的小乞丐,还想让阿元及时得到救治,就只能依赖朱七郎的“仁义”,忍着恶心向朱七郎道谢:“多谢七公子!”
作者有话说:
发现停了两个多月,完全不会写了,手速慢的吓人,还申请了这周榜单,周四凌晨要更够三万字……
不说下章啥时候更了,反正这两天估计要粘在电脑桌前了。
另外,小时候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马上就要进入长大时候了,本文主打狗血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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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朱七郎的手下办事迅速,就近请了回春堂的大夫过来检查,万幸只是暂时闭气,骨头与内脏并无大碍。
老大夫妙手回春,几针下去阿元便睁开了眼睛,抓着陆微的手追问:“阿细,你有没有受伤?”
陆微连连摇头:“阿元哥哥,我没事!”
朱七郎环顾四周凑热闹的百姓,矮身凑近,俩乞儿身上的汗臭味扑鼻而来,差点令他闭气。但当着四周围观百姓的面,总还要顾及自己谦和的形象,于是憋着气低声问道:“小兄弟不要紧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陆微内心深厌这少年装模作样,踢伤了人却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脏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假作不察他浅色袍袖之上印出来的手印,大声感激道:“真的吗?真的吗?!”
围观百姓目光热切:“……”什么真的?
朱七郎有种被狗皮膏药贴上的错觉,不过想到俩小乞丐不过一把铜板打发走,也不费什么事,便含笑道:“小兄弟可以在镇上打听打听,谁不知我朱七之名?”用眼神示意小乞丐松开他的袖子。
陆微仿佛未曾觉察到自己弄脏了朱七郎浅色的袍子,感激的都快哭出来了,嗓门声极大,数步开外驻足围观的百姓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朱七公子是说,要派人送我们与亲人团聚?”
朱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