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想好要说一个怎样的谎言吗?”
十日的真主如抚摸一只宠物一样,轻轻摸着陆扉的头发,陆扉一个激灵,真主从来不在意十日后五日的位置上坐着的是谁,那些人都是可以随意更换的。他从小到大跟随着真主见识过不下百人的后五日的十日被撤职,而被撤职的后果便是完全消失于这个世界上。
不论是存在,还是存在的证明。
那些消失之人连出生的因果都会被消除。
真主,不是人类,是神明。
其他三位十日的前四日,同样不是人类。
“我在无归城附近找到了枯叶的踪迹,那里有一个他的血脉后裔,但当时界脉之花来袭并选中了一个驭灵者,那名驭灵者同时是一个未曾被发现的天命之子……”如果时月小姐已经是他的了,那现在他现在于真主的面前说出这番话,肯定就是为了将她引荐进十日了吧。
但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是天命之子的同时,也是天灾之子?”
真主轻笑,如冰雪消融,也如冰雨彻骨。
“你不也是一样吗,扉叶……”
“所以,你是被那个孩子杀死了?”
被一个新诞生的天命之子杀死,对真主来说这样的弱者没有存在的必要,虽然眼前这个孩子是一名天命之子,但他终究是占据了十日的名额。陆扉也知道,如果自己拿不出能让真主息怒的理由,他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雁归的天命能力是召唤死者组成了一支不死军团,那些自称为穿越者的死者们不死不灭,并每一人都一种不同的地脉能力,应该都是出自界脉之花上的天灾。其中有一人能力远远超过我的能力阈值,只一招,我便死于那人的拳下,您应该知道,我并未说谎。”
真主能够感知每一个字句种的谎言。
而陆扉,是个由谎言组成的疯子。
“我知道,但这不够……让我留你一命。”
真主放在他头上的手,如有千钧。
“她是黎叶的孩子。”
“黎叶的孩子,不够。”
陆扉沉默一阵,终于咬牙道:
“她是……姜白鹭的后裔!”
如果时月小姐还有可能是他的,如果他并没有被直接杀回了水镜城,他都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个惊人的情报,这是在上一世时月小姐登上圣梯之时他才偶然窥见的秘密。
那时要不是陈平安的反叛,怕是那则箴言会在时月小姐登上天帝之位后化为现实,因为枯叶的哥哥,繁叶,那位神之眼的持有者,在眼睛还没被他宝贝弟弟夺走的时候……
曾窥见过天道的箴言——
【承预言者,其后之十】
【得天所授,天命有归】
“预言者的第十代后裔,承载救世命运的孩子,名字也叫雁归。姜白鹭可真是狡兔三窟啊,先是一个被符九弦早早藏匿的符青云,现在又多出一个天命有归的雁归……”
真主缓缓放下他的手,温和道:
“你并没有说谎……你可以走了,扉叶。”
陆扉忍不住问道:“您打算怎样处置她?”
“你很在意那个孩子,这是你第一次诞生了如人类一般的情绪,这是一件好事。”
真主不急不缓道:“我并不在意她是否是箴言中的天道救世主,也不在意她会不会加入十日,不过,我可以给黎叶一个机会,如果那孩子最终选择走上一条背离我的道路……”
“作为自作主张的代价,让黎叶自裁吧。”
“是,我会带话给黎叶的。”
陆扉深深拜服,还有一线生机……
他道:“小子退下了,老祖宗!”
第51章 论罪
一辆华美大气的马车停靠在路旁。
马车前三匹骏马不耐烦的踢踏声沉闷, 扬起一片灰尘,在出行的第二月,炎热夏季即将结束的时候, 领着无归城的内城人们一路往内地逃难的第三军团将军王瑄,终于遇到了他万分不想遇见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
来自天命之子的觐见。
天命之子天生便拥有任意行使黑袍与白袍的权利, 黑袍代表不受约束的武力, 白袍代表神圣守约的秩序,坐在马车上披着黑袍的身影被避光的阴影所遮蔽,让外面跪地膜拜的人们看不清具体情形,这也就让本就想好了一肚子谎言的王瑄误以为, 来者依旧是符昭阳。
十二岁的符昭阳, 是出了名的直性子。
也只有来人是符昭阳,王瑄才敢在天命之子的眼皮子底下撒谎,哪怕来的人是符昭阳的双胞胎妹妹符辉月,在那位以冷静温柔著称的天命之子殿下面前, 他都不敢如此行事。
欺瞒天命之子, 乃叛逆之罪!
他跪在马车前,一副恭谨卑微的姿态。
“殿下!小人有罪啊!!”
他先声夺人般哀声道:“小人奉命前往无归城举行圣选典仪, 却不料界脉之花来袭,那界脉之花屠戮了无归城所有外城人,还包括了外城人中未被寻到的天命之子殿下, 无归城的执政官也随着小殿下同丧命于界脉之花……”
他本不愿意为那将他拖下水的执政官开脱的, 但奈何如果执政官有大罪, 同样身处于无归城的他也会背负起同等的罪, 他这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界脉之花, 那自身需要承担的责任就少了许多, 至少不用全家整整齐齐了。
天命之子的仆从于马车帘影影绰绰的幔处倾听些许, 已经伺候过一任天帝的老仆符陵眼神锐利地看向王瑄,沉声道:“殿下问你,界脉之花到来之时,执政官与你是如何作为的?”
王瑄心中一沉。
符昭阳殿下会问这种问题吗?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俯下的身躯看起来更卑微了,颤声道:“那界脉之花来势汹汹,如生了灵智一般,在外城将绝大多数外城人连带小殿下,还有正在召集兵卫的执政官一同掳走到黑山大肆屠戮个干净,现如今已然扎根在那里不走了,界脉之花定是出了问题!”
黑袍仆从冷哼一声:“哦?什么问题?”
“天灾之子!”王瑄臆测道,“界脉之花应当是寻到了一名天灾之子,所以才入侵了无归城的外城,现如今它的扎根或许就是天灾之子在捣鬼,又或许是那名天灾之子死在了其他天灾手中,导致界脉之花陷入狂乱——”
符陵不再搭理他,任由王瑄跪在地上忐忑不安,他亲自去问询了几个无归城的平民,得到的回答都大同小异,又向那些看起来散乱的士兵求证,同样得到差不多的答案。
这让王瑄暗自松了口气。
很好,在重金之下,没人敢露泄密!
符陵回马车旁小声向车内的天命之子殿下汇报情况,这时王瑄小心翼翼地用眼角左右瞄了瞄,并未看到有守卫跟随在天命之子座驾左右,或许是该有的守卫隐藏在暗处,但这位神秘的天命之子……绝不是符昭阳殿下!
自能领兵之后,符昭阳的出行一向都是带着几队亲卫上路的,这位没有守卫的殿下到底是谁?符辉月殿下?不,马车里依稀飘来的声音是男性的嗓音,简星澜殿下?那位殿下今年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孩子,而北域的天命之子一向是由他们自己教养的,不会有圣城的装束。
难不成是……!!
不、不可能的!
符青云殿下怎么可能会从圣城……!
但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世事不可能万般都如他所愿。
毕竟他不是被天道眷顾的人,他想要蒙骗的人才是这个世界得天所授的天命之子。
马车内的人影伸手撩起帘幔,用看似温柔却洞悉一切的眼眸望向他:“你在说谎。”
天命之子自马车内走出,垂眸四顾,道:
“你们……都在说谎。”
一袭黑袍的男人明明披着黑夜的颜色,眼神永远是漠视般的波澜不惊,却笑得温柔,仿佛春日暖阳星星点点洒落的微光。他周身气息像繁盛的树木草荫,充盈了生机勃勃的生命韵味,一头黑发垂落至腰间,华美如瀑。
比起人,他更像被捧上神坛的神明。
他也确实……被所有人捧上了神坛。
“符……青云……殿下?”
有人用不可置信又无比虔诚的言语喃喃。
这一代天命之子年龄最大也不过十二岁。
眼前恍若神明的男人,只会是符青云。
整整十二年,所有人类都是仰仗符青云的恩泽延续生命,这一个天灾纪年有冬日冻死的人、有夏日水源枯竭晒死渴死的人、有被天灾杀害的人、也有被同类造成的人祸害死的人。
但唯独没有人因饥饿而死去。
这世上所有人都是符青云的眷属,所有人每时每刻都在为他供奉上应有的功德,在符昭阳面前尚且有人能吐露出谎言,而在符青云的面前,所有谎言都是不可饶恕的亵渎。
王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汗如雨下。
如果说谁敢在符青云面前撒谎,他应该是头一个能鼓起勇气的人了吧,他狡辩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的话您可以亲自去无归城的外城查探一圈,那里还有被界脉之花杀死但还遗留在那里的尸体,请您明辨!”
“这是谎言。”
符青云一言断定他是在说谎,着实让王瑄有点破防了,他跪在地上通体生寒,汗水滴落在额首紧贴地面的尘埃上,他恍惚间听见符青云殿下用温和宽恕的声音对其他人问道:
“你们呢?你们还要对我说谎吗?”
“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这是我向你们承诺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会宽恕你们犯下的叛逆之罪,你们在无归城的事件中也没有犯下更多过错,只要现在于我的面前将事实真相公布于众,我保证,你们不会受到任何的牵连。”
行于世间的神明驻足于这群向他献上谎言的羔羊面前,他叹息一声,并不再多言,仅用失望的语气述出依然怀揣希望的言语:
“不要让我失望啊,我的子民。”
自这位仁慈的天命之子一声叹息后……
王瑄就知道,自己完了。
那可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符青云啊!
“殿下,符青云殿下,请宽恕我们!!”
果然,立刻就有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激动高昂起来,这种情绪迅速蔓延至所有人的心头,哪怕是那些老兵油子也不由心生出感动之情,他们大约都想着不愧是符青云殿下,正如他们一直赞颂的那般仁慈、宽厚、圣洁!
一如所有人类所臆想的希望化身!
“都是那个第三军团的将军!是他用金钱腐蚀了我们的内心,从一开始就是他和执政官下令让卫兵将外城人驱赶到黑山去送死,那位年幼的天命之子殿下也是被他们害死的!”
有人连声将罪业推给罪魁祸首的两人。
“还有——他们本来将外城人五岁以下的小孩子都留下来了,但或许是出了点纰漏,天命之子依旧在被抛弃的外城人里面。那些可怜的外城小孩就因为他心生逃避罪责的恶念,被活生生掐死在了庇护所里,您可以派人去庇护所最深处将那些小孩的尸体挖出来……”
有人指着王瑄破口痛骂,好似多有良心。
“还有那些士兵,是他们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