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看见黑色火焰点燃的这一幕!
雁归为什么会拥有第三种能力?这个世界的能力体系非常明了,就两种,一种是得天所授的天命能力,另一种是与地脉造物融合后的地脉能力,不会有人在这两种能力都拥有过后还能诞生第三种能力,这是芜青一直以来的常识。
但这一刻,这样的常识被一个今年才十六岁的小女孩打破了,黑色火焰哪怕将翎叶整个身躯都覆盖住了,也依然安静得悄无声息,远处正在战斗的穿越者们无暇顾及这边,只有仍停留在原地的三人能看到这抹黑焰升腾起的硝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翎叶似乎安静下来。
不……不能说是安静,因为她再度死去了。
虹鸟的身躯被灼烧成黑色灰烬,于灰烬的残骸之中,她再度重生归来,第六十一次死亡,直至最后——这只野兽终于回想起了自我。
第96章 祭祀(十一)
“锁链断开了。”
“是吗?真遗憾, 明明是那么周全的计划。”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扉叶……”
“想说的?只能说,哪怕是您亲自制定出的束缚也并非无懈可击呢, 现在不就有一个出人意料的漏网之鱼吗,翎叶的运气还真不错啊!”
靠在圣庭之主居住的殿堂内一根石柱上, 陆扉向坐上的圣庭之主摊了摊手表示自己非常的无辜,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得完美无缺。唔,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小瑕疵,但那本他亲手丢进祭坛废墟里的破烂手札并不会对局势造成半点影响。
这一点在场所有人都非常清楚。
只是某个恶劣的女人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难为人罢了,不过陆扉不会上当就是了。
那女人冷哼一声, 圣庭之主、景红玉, 也就是十日的第四日,名号为红叶的女人哪怕已经六十多岁,也依然看起来青春靓丽,女人外表艳丽得就像一株含毒的玫瑰, 她身着如红枫般绚烂的华服, 慵懒侧坐在玉石雕砌的座上,一手撑着额头, 眉眼间满是残酷与美丽混淆的、略显疯癫的冷意,和仿佛在谋划着什么的极致贪婪。
红叶就是这样一个仿佛恶之花的人啊,因为有野心, 所以成为了天帝;因为贪婪, 所以想将本该属于天帝的一切都从十日手里夺过来;因为不想死, 所以甘愿成为自己与之敌对了大半辈子的十日一员, 因为想要得到更加完美的长生, 所以她在最后能硬生生规则之中剥夺走地脉之心, 一跃成为所有地脉与驭灵者的君主!
当然了, 现在的她还做不到这种程度,这是往后再过去一千多年的时间,红叶才一点一点摸索到的至高之路,现下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圣庭之主,为此刻的她提供通往这条跨越了一千多年时间的道路的人,正是来自未来的旅人。
“但是,这一次的失误不代表日后翎叶的运气也能这么好,只要她失误哪怕一次,她就会成为被您套上锁链的狗,唯一能通往地脉最初源头的羽蛇就会成为您的囊中之物,您依然会成为最至高无上的地脉君主。哪怕这次令羽蛇诞生的祭祀被打断,您也并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陆扉嘴角笑意加深了些许。
“要不是你敢与我签订契约,我还真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毕竟你从小就是一个讨人厌的小骗子。”红叶面无表情的俯视她亲眼见证其成长与扭曲孩子,“看见了未来什么的,还是别的什么理由,我都不在乎,只要这条路是正确无误的,我就不会管你生了什么小心思,反正赢家只会是我。这次的失败看似无懈可击,但肯定与你有关,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扉叶。”
“哦?有人能硬生生杀死翎叶六十次、还有那人有着净化方面的能力都成了我的问题了,还不如说您想恩将仇报呢,圣主陛下——!”
如果是未曾重生的陆扉面对红叶这个杀伐果断的女人时还会心生忌惮,但他不会。
他可是当了两千多年的天帝,怎么着都不会对任何人有所顾虑。当然,真主除外。
红叶露出了阴狠的神情:“你的变化可真大。”
“彼此彼此,我可不是你的下属或者家犬。”
这个疯女人可真讨厌……
陆扉过去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他也知道红叶这女人也觉得他这个小疯子惹人厌恶,这俩人互相讨厌的同时,也不得不因为各自的心怀鬼胎而勉强合作。红叶深吸一口气,随手甩出一张书写满铭印的纸张,陆扉轻描淡写的接下。
他随意看了一眼,便签下自己的名字。
“怎么,就这样一张契约,你就能放心了?”
面对陆扉的阴阳怪气,红叶沉声道:
“这世界上唯有契约是绝对的,我放心了。”
——说谎。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
陆扉之前敢与红叶签订能证明自己所言全是事实的契约,是因为他确实没有跟红叶说过任何一道谎言。他确实亲眼见过这个世界的未来,因为他就是从这个未来回归的;红叶确实在这个未来成为了地脉君主;化为羽蛇的翎叶确实是追寻地脉最初之源的钥匙;他会帮助红叶抵达她最辉煌的命运节点……他没有说任何的谎言。
他只是隐瞒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比如说,他在对翎叶出手之前,便关注到时月小姐的穿越者们逐渐遍布了九弦洲的边境,所以他将动手的时间稍稍延后,等到他们的商会站稳脚跟才真正出手,等到地狱鸟的悬赏令挂满了所有黎明商会的榜上时,他就知道时月小姐与被兽性主导的翎叶的冲突再也无法避免。
等到时月小姐去往黎叶的跟前,她会发现那个祭坛的吧,按照他对时月小姐的了解,以她谨慎的个性不会在一开始就对祭坛动手,而是会先在附近寻找线索,所以那本他特意丢在那里的手札就会落到时月小姐的手上。在最开始,时月小姐会选择对翎叶出手、击杀她,但从而得到翎叶是不死之身后,她便只剩下最后的选择:
毁掉祭坛之上的铭印!
如果雁归没有能窥见未来的能力,如果十日的枯叶没有跟在她的身边,或许一切还真会如陆扉所想的那般发展。等到祭坛被毁,时月小姐就会发现不论祭坛是否存在,都好像对地狱鸟没有任何影响,但其实自那一刻起,翎叶的异变就再也无法挽回了,翎叶毁在了自己一直愧疚不安的龟龟手里,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结局!
而这并非是陆扉的真正目标。
自祭坛被毁、翎叶完全异变。
那时的时月小姐会怎么做呢?
有符青云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在,时月小姐不会有什么危险,但那本手札会在祭坛上的铭印被销毁之后激活。别误会,他并不是想背后阴时月小姐一把,只是为了给她送上一份礼物。
那份礼物就是——
这场祭祀最终的造物:【羽蛇】!
在翎叶完全继承腐殖之蛇的堕落之力后,腐殖之蛇应当也会重新化为曾经的蛇神,待到蛇神复苏,就会与狂乱的翎叶融合为以蛇神的意志为主导的羽蛇,那份手札有他故意损坏的印记,红叶的天命能力说是铭印,不如说是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文字,但在之后两千多年里陆扉无所事事的时候试着解析过这种只有一人懂得的文字,他未能成功,但也看懂一部分铭印含义。
文字的字符变化会组成新的含义。
而他将那本手札里零零碎碎各种不怎么有用的、是红叶扔来搪塞他的铭印大集剪切出了一个能起到关键作用的铭印文字:【亲近】。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渺小的文字,就能唤起被吞噬的翎叶对时月小姐的情感,从而导致为羽蛇套上锁链的主人不会是作为幕后主使的红叶,而是渔翁得利的时月小姐,不然他辛辛苦苦将时月小姐弄来翎叶这里只是为了让她看热闹的吗?
当然是为了不让红叶这女人得偿所愿了!
要不是成为地脉君主需要用到天帝自愿奉献的血液,他根本不会找上红叶,这世道哪里还会再来一个天帝,红叶这女人哪怕是曾经失格了天帝,那也是拥有天帝之血的人。将时月小姐拉进局中也是为了给他的计划再加上一层保险,他答应过红叶,会帮助她抵达生命最辉煌的时刻,他签下了那笔契约,但之后可就不好说了。
取而代之什么的,呵呵……
但可惜的是,这个计划崩盘于开始。
这就令陆扉感到难以言喻的心塞了。
不厌其烦的击杀翎叶整整六十次,硬生生将她身上的铭印磨掉了,又用出某种堪比天命能力的净化手段令翎叶恢复意识,这世上无论谁都不可能拥有三种能力,除非是天道本人亲自下场不讲武德,这还是他认识的时月小姐吗……?
关键的是,那个祭坛仍然完好无损。
时月小姐碰都不愿去碰,他的礼物……
他的本意是想让翎叶死得彻底,哪怕必须要有羽蛇出世也不能是翎叶为主导,虽然他在时月小姐那里的映像肯定很差,但他总不愿意自己最不想让时月小姐知晓的冒着黑泥的恶劣本质在时月小姐面前暴露得明明白白,只是重生后的他似乎运气跌落了谷底,事事都不如心意。
算了,反正他在时月小姐那里本就没多少好映像,再多一点也就虱子多了不愁,陆扉无声叹了口气,连背影都显得落寞了一些。这样一个疯子也会有无比在意的、固执追寻的、哪怕过了两千多年时光也依然发自内心喜欢的人。
可真是一件令人颇感不妙的事情。
翎叶早晚会与腐殖之蛇融合,羽蛇的诞生是一种必然,既然他的计划落空了,那就这样结束吧。只希望时月小姐不要丢掉那本手札了,能被红叶远程激活的铭印也不过是那个【亲近】,没有什么危险性,那可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如果就这样被随手丢弃,他真的会伤心的。
而接下来……
陆扉面上表情不再是虚假的温柔笑容,而是更加真实的、哪怕微笑也带着一股扭曲略疯的气质,这就是真正的他,重生的陆扉并没有什么想要达成的目标,也没有红叶那般充满野心与欲望的贪婪,他想要将地脉君主的人选取而代之,也不过是因为时月小姐日后会成为天帝,他不想去抢夺,甚至还打算推波助澜一把,所以需要一个能令自己与她一同长生的方法,仅此而已。
所以,还是准备新的礼物吧!
希望时月小姐能够感到满意……
作者有话说:
陆扉(三年前):我杀人灭口的行为暴露了,这下完了,我和时月小姐肯定没可能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哪怕怨恨也要她记住我!
陆扉(三年后):时月小姐是要成为天帝的女人,所以我得和她一起得到长生才行,红叶的地脉君主这个位置就不错,与天帝般配,很好,是我的了。
就算搞事也不能忘记给时月小姐送礼物,黑历史暴露就暴露吧,虱子多了不愁,这次计划失败,下一个什么时候开搞?算了没那么多野心,还是去准备下一个给时月小姐的礼物吧……
第97章 祭祀(十二)
黑色的火焰燃烧得就像一朵绚烂的花。
黑色烟灰簌簌落下, 在地上堆成小山。
又于黑色烟灰堆积的小山内部,燃烧起热烈火焰,这一簇火焰瞬息之间点燃了半边天际, 与稻海飞出的萤火争相辉映,虹鸟的清鸣响彻夜空之时, 在正处于狩猎的穿越者们被虹鸟的鸣叫吸引远望过来之前, 雁归收回了自己的黑焰。
她昂着头注视终于恢复了自我意识的翎叶拖着长长的焰尾飞上高空,又迅速坠入腐殖之蛇的黑潮,一场烟花般极致璀璨的火雨翩然落下,由此可见翎叶对腐殖之蛇的厌恶之情有多深, 但此时的腐殖之蛇可不是以往会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普通状态, 而是被堕落感染得正陷入了无尽狂暴的暴走模式,翎叶不可能牵引走腐殖之蛇。
“翎叶——!”
雁归高喊一声,微微眯起眼关注着翎叶的动向。飞翔的虹鸟划过惊艳的轨迹瞬息而至,轻盈落在她的面前, 真像鸟一样叽叽咕咕几声后, 翎叶向她垂落自己燃烧着火焰的头颅,那双金色本应透着冰冷的双眸漫起躲躲闪闪的情绪。
“……我在。”
以腐殖之蛇惊天动地般的暴走为背景, 这一片界域依旧宁静,褪去兽性的翎叶给人的感觉也是宁静的,她或许不知道该和雁归说些什么, 之前堕落化之时的记忆也模糊不清, 翎叶呆呆站在那里低着头, 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雁归本想和翎叶交流, 但身旁的符青云忽然身形摇晃了一瞬, 她本能伸出手扶住符青云的手臂, 侧过头一看, 他面色如纸,眸中辉金碎光变得隐隐约约,几近消弭,看来这片稻海结界对他的消耗并不算小,尤其是之前还重复控制了翎叶将近大半个夜晚,现在又得抵抗腐殖之蛇。
雁归心中一紧,生怕他有事,连忙道:
“撤销结界吧!”
符青云有些犹豫,轻声道:“但是……”
“没事的,你不会觉得一只腐殖之蛇就能团灭他们吧?”雁归一手指向正在激战的穿越者们,眉眼间满是自信的神色,说得慷慨激昂,随后她看向符青云,声音一点一点柔和下来,“而且,还有我呢,翎叶现在也恢复了。相信我吧,不需要多长时间我就能解决腐殖之蛇的问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休息一下,就看我的吧!”
符青云微微怔然,忽而笑得轻快。
“好,那就看你的了。”
周围挂垂着累累稻穗的稻海结界化为漫天萤光消弭殆尽,被限制在稻海之外的腐殖之蛇重新迈开步伐如一台巨大的推土机往前推行,穿越者们有的措不及防就被腐殖之蛇身上悬挂的天灾所吞没,虽然稻海结界消失是有时间差的,但对于他们来说,从毫无顾忌的莽转换为谨慎操作的苟也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改变思维惯性的。
“我去!倒是提醒一下啊!!!”
被腐殖之蛇活活碾死的黑哥晦气地大喊道。
“问题来了,接下来怎么打?!”
“没复活次数的就退下去,别被吃了连复活都不行了!其他人慢慢磨吧,总不至于团灭!”
“你们不会被团灭,但我们会啊……”
缩在另一端密林里躺尸的景天骄死死盯着腐殖之蛇似乎不可阻挡一路横推的恐怖身影,他一边哆哆嗦嗦小声吐槽,一边慢慢往大牛的身边爬了过去,只有呆在他牛哥身旁他才慢慢有了点安全感。他无法看见的芜青冷漠看了他一眼,在他破损的衣物下方隐隐约约铭刻在后背上的黑色纹路上稍作停留,随后收回视线,这个红叶钦定的祭品也有他的用处,至少现在他不能死。
“很快就能解决腐殖之蛇的问题,哪有那么简单啊。如果腐殖之蛇是能够被杀死的,它就不会在荒原上横行霸道这么长的时间,那时的符九弦肯定不会继续容忍它的存在。与翎叶一样,腐殖之蛇是不死的,你的方法又是什么呢……”
翎叶不看好雁归所说的办法,这只杀不死的怪物是无敌的,尤其是现在的腐殖之蛇大约连无数人命都无法填补上它的冲天怨气,被增殖到上百倍的堕落之力,或许在它将九弦洲的所有人都杀个精光,才能勉强令它安静一些吧。
而雁归重新看向翎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