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榻上的人看着他的背影喊道。
乾隆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问道:“想说了吗?”
“臣妾自知时日无多,继后是谁,臣妾不在乎,可皇上应该知道,一个家事低微,又没有子嗣的嫔位,一飞冲天成为皇后,会有多难。”她说完仿佛已经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她微侧了身,剧烈地咳嗽着,可背对着自己的人却全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眼看那抹背影就要消失在门口,她忍了不适,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毕竟,她一时半会儿也生不了。”
声音虽微,却因殿内的寂静,足以让乾隆听清,话音落下时,乾隆刚踏出青雀舫,他猛然回头,却已望不见她了。
他在青雀舫门口驻足了一会儿,紧紧地握住了拳。
他看了眼迎面走来的李进吩咐道:“让兰若好好伺候着皇后,另外,替朕传郑岁,不必让旁人知晓。”
———
青雀舫是有些远的,这在船上只能步行。
魏芷卉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初菱和小高子,问道:“皇后怎么突然又不好了?”
“奴才听说,皇上与皇后娘娘似是在青雀舫争吵过,再后来,皇上走了没多久,娘娘便又犯了病,太医说怕是不好。”
魏芷卉与身侧的舒嫔相视一眼,轻叹了口气,纵是早已对皇后没了敬重之心,但当人真要走了,却也还是有些不忍。
“从前太宗皇帝患鼻衄,我听说流鼻血时,竟要以碗盛?”舒嫔低语。
魏芷卉一惊,这些先祖的事情,她知道得不多,这般流血,早就失血过多休克了吧。
她四下望了望,虽然已是三月,却正是倒春寒的日子,天空阴沉,风也有些大,今日的水路并不比来时安稳,也许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倒让她忘了晕船这事。
青雀舫就在下一个拐角处,已经能远远地看到了。魏芷卉抬头望了望这阴郁的天,下一个艳阳天,皇后应该是见不到了。
“皇后娘娘崩了——”
几乎是在两人刚走进青雀舫的那一刻,太监带着哀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行进的船队。
一时间,青雀舫的方向哀声不绝。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求生欲:别骂别骂别骂,我尽量不膈应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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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豆皮金针菇卷
凄惨的哀声传遍各地, 两人相视一眼,匆匆地往青雀舫内走去。
殿内, 只见皇后静静地躺在床上, 没有一丝生气,边上跪着素清和竹清二人,二人脸上的掌印清晰可见。
魏芷卉看着那掌印愣了愣,一脸疑惑, 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两人给在场的两位贵妃请了安, 便与怡嫔和愉妃等人一起跪下, 倒是不见嘉妃。
两位贵妃站在一旁, 脸上虽哀伤, 但眼泪却是一点没有的。
可不吗,这位置一个不留神就要落到自己身上怎么还能伤心起来呢?
“皇上那边可派人去了?”娴贵妃看了眼站着的兰若问道。
“回贵妃娘娘的话,早就派人去了。”
魏芷卉跪在舒嫔身旁, 看着挡住自己视线的两位贵妃的背影,这场大战, 终究还是来了。
“大行皇后已逝,娘娘的丧仪还得有人操持,若不然, 臣妾等人也是没了主心骨啊!”愉妃说道。
两位贵妃面面相觑,还没看出个先后来, 身侧的怡嫔开了口:“大行皇后先前有孕之时, 后宫中的事皆由娴贵妃操持,此时还得娴贵妃来啊!”
闻言,魏芷卉一怔, 她瞥了一眼身侧的人, 一时间有些惊讶。
娴贵妃看了眼身侧的纯贵妃, 说道:“当日悼敏皇子葬礼,便是纯贵妃与本宫一起操持,今日之事,也该一起才是。”
纯贵妃原先有些尴尬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两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等众人换上了白色的丧服再度回到青雀舫的时候,阖宫众人俱已在此,也是这会儿,嘉妃才挺了个肚子进来,而大行皇后也早已换上了入殓的朝服,直等良辰吉时入殓。
青雀舫内唯独不见乾隆与太后的身影,一侧的怡嫔低声说道:“大行皇后崩前,那血止都止不住。”
殿内除了哭声便只有这低低的谈话声,魏芷卉与舒嫔斜了怡嫔一眼:“大行皇后刚刚崩逝,这些话,莫再说了。”
怡嫔看了眼面色凌厉的魏芷卉低声嘟囔着:“你怕是恨极了她,怎的这会儿竟不说了?”
魏芷卉微蹙了眉,再没说话,恨极?她又没要自己的命,倒也谈不上恨极了,毕竟还没到恨得想盼着人死的地步。
随着大行皇后入殓,周围人不绝的哭声宣告着乾隆十三年的三月十一日,皇后富察氏崩逝于德州舟次,年三十七。
含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看着这个本该在自己殿内的宫女,魏芷卉有些疑惑,轻声问道:“什么事?”
“李进公公派人来,想让娘娘去一趟。”
含云的声音不大,但舒嫔离得近,自然听见了,她小声说道:“你去吧,大行皇后崩逝,皇上那儿也该有人陪着。这儿若有事,我会叫人告诉你。”
魏芷卉点了点头,在初菱的搀扶下起身:“先回去换个衣裳。”这纯白的孝服自然是不能穿去皇帝御船的。
待换了一身素色的旗装,魏芷卉才匆匆前往皇帝的御船。
御船内,乾隆独自一人,一身墨黑的素服坐在榻上,窗户开着,不远处,便是青雀舫,青雀舫传来的哭声依旧清晰可辨。
魏芷卉轻声上前,替他关了窗户,这会儿,外头的哭声才没这么清晰:“皇上万安。”
乾隆下榻亲自把人扶了起来:“坐吧。”
“今儿天冷,皇上开着窗,别着凉了。”
魏芷卉的声音淡淡的,她摸不清他的情绪,不知道他是不是向历史上所说的那样,对大行皇后的崩逝颇为伤感。
乾隆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青雀舫那儿一切都好吧?”
“娴贵妃和纯贵妃打点得井井有条,皇上放心。”
“皇后崩逝的消息朕已命人快马加鞭告诉和敬了。”乾隆叹了口气,对于这个嫡女,他还是抱歉的。
魏芷卉回握住他的手,低声劝慰:“公主不会怪您的。”
乾隆深吸了口气,本想问问皇后昨夜和她说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方才郑岁说的那些话在脑海里回想了无数遍。
“今儿朕想吃你做的午膳。”沉默了许久,乾隆开了口。
魏芷卉倒是没想到他开口是为了说这个,她愣了愣,起身走到他面前:“好,臣妾先回去。”
乾隆点了点头,却在她要走的时候又把人抱在怀里,抬手在她的脸侧轻抚,玉扳指的温凉猛地触到皮肤上,惹得魏芷卉轻颤。
她直觉今日的乾隆不对劲,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是皇后崩逝前说了什么,可她没法问。
她任由乾隆轻轻地抱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臣妾该回去了。”
离了御船,却在青雀舫后的不远处见到了兰若,魏芷卉轻唤:“兰若姑姑。”
兰若福身致礼:“娘娘有何事?”
魏芷卉四下张望了一圈,轻声问道:“听闻大行皇后临走前,兰若姑姑奉旨照顾,不知大行皇后可曾说了什么?”
兰若与魏芷卉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看似疏远却是极尽礼数的亲近:“大行皇后不曾言她,左不过是一些入不了耳的流言蜚语,和惋惜帝后情分罢了。”
魏芷卉微微勾唇,兰若的话说的婉转,不过就是大行皇后生前疯言疯语还在骂自己罢了。
“她走得痛苦吗?”
“太医来时,娘娘已经因失血过多昏迷,因此,算不上太痛苦。”
魏芷卉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素清和竹清的脸……是怎么回事?”
“皇上怪罪二人不报大行皇后病情,罚了掌嘴。”
魏芷卉点头:“姑姑想来还有事要和皇上汇报,我便不邀姑姑一坐了,日后回了宫,若有机会还请姑姑来永寿宫叙叙旧情。”
兰若福身告退,魏芷卉看着快到了的住处,深吸了口气。
───
因着大行皇后新丧,魏芷卉只做的大多是素食,想来此刻的乾隆也没什么胃口。
不愿他等得太急,所以叫了初菱和小高子一起帮忙,很快便端了食盒往乾隆的御船走去。
一品豆皮金针菇卷,酱汁里带了几分番茄的酸甜;一品凉拌杂菜,木耳、菠菜、胡萝卜、黄瓜、粉丝、杏鲍菇、鸡蛋条拌在一起,配上酸酸辣辣的酱料,清爽不腻;一品油焖笋,如今也正是春笋的季节;一品香煎豆腐,将豆腐的外皮煎得颇为酥脆;一盅排骨玉米山药汤,炖得清淡,也是少有的荤腥。
魏芷卉没让初菱动手,自己亲自端了菜放在小几上才算完事。
“皇上尝尝。”
乾隆望着对面的位置,抬了抬下巴:“一起。”
魏芷卉总觉得乾隆今儿有些不对劲,却又无从问起,只能陪着他吃了顿饭,再做考量。
而此时的乾隆,心里也是一样的挣扎。
今日郑岁的话,于他而言是一击。而皇后的崩逝,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年少时动心过的女子和一路相敬如宾的正妻骤然离开,但这种骤然,在他心间,也只是荡起了一阵小范围的涟漪罢了。
他捏了捏眉心,看着宫女把两人吃完的东西撤了下去,又端了漱口的上来。
“皇后崩逝,青雀舫伺候的人不尽心,朕已经告诉了李进,素清和竹清待皇后梓棺奉移后,替皇后守陵。至于其他人,都打发去慎刑司。”
魏芷卉点了点头,对乾隆的处置极为平淡,皇后病了许久,可宫女却丝毫不曾报信,不这般处置,倒也确实说不过去。
“不日便要回宫,各府的福晋诰命都要入宫祭拜,这些事有两位贵妃操持,朕又要忙着别的,皇额娘那儿,你替朕多陪着。”
在魏芷卉轻声的肯定声里,乾隆叹了口气,轻轻握了她的手。
———
得知郑岁被乾隆遣返回乡的消息是在魏芷卉去青雀舫致哀回来的路上,素日她用的太医都是郑岁,因此突然得知这样的消息她还有些不解。
同行的怡嫔见她像是不知情的样子,继而说道:“按理说,大行皇后一去,皇上就算要处置太医,也是该处置杜太医,怎么没缘由地处置起了郑太医来?若说起来,这还是伺候皇上的太医呢。”
走在中间的舒嫔闻言又几分冷淡:“皇上要处置谁还不是一件易事?横竖,那都是有理由的。”
魏芷卉看了眼身侧的小高子,轻轻地递了个眼神,小高子便悄声地退了下去。
回到住处,魏芷卉坐在窗边的榻上,看着一旁的初菱,颇为不解地问道:“郑岁怎么会被皇上赶回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