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姐姐被连夜送去了湛虚轩,那里几乎是圆明园最靠北的地方了,从此再无音讯,宫中之人也因为忌惮贵妃而无人提起姐姐,只怕如今都没什么人记得从前还有个白贵人也盛极一时吧。”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初菱和德忠一起进来。
“娘娘,你还有着身孕,不宜太过操劳的。”
德忠也跟着初菱说道:“娘娘,时间到了……”
魏芷卉踩着花盆底站了这么久当然累了,她一手扶住初菱,看了眼德忠端过来的白绫、鸩酒和匕首,看向怡嫔,说道:“你若不如此疯癫,皇上不会亏待了你,你若勤恳侍君,也许有一日皇上会念在你侍奉多年的份上将白贵人接回宫中,可你非要如此算计潜邸旧人,那便是你咎由自取。”
她叹了口气,说道:“你入宫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也许在圆明园要比在宫中清净呢。”
怡嫔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魏芷卉还未隆起的肚子,说道:“你是个有福的。我自知对不住的人太多,只能下辈子再赎罪了,若是可以,下辈子我一定拦着姐姐不让她入宫。”
魏芷卉没有再说什么,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
她刚转过身,怡嫔快步走到德忠面前,拿起那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刎颈自尽。魏芷卉听到动静猛然回头,就见怡嫔已经跌落在地,匕首应声而落,血汩汩地冒出来,染红了她原先素雅的衣裳。
“娘娘。”初菱怕她受惊,她才转过身,初菱就已拦在了她身前,阻挡她的视线。
魏芷卉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回去吧。”
初菱替她穿好了披风,把人扶去了轿辇里,回永寿宫的路上,魏芷卉一直在思考怡嫔说的那些话。
当年,白贵人被送走后半年,得知了宫中消息的怡嫔即白曼容,入了京,在寺庙祈福时,偶遇了当时已出宫修行的太后。太后彼时不在宫中,对宫中的事不甚了解,正缺少耳目,在听过曼容的遭遇后,将其以柏士彩之女的身份送入宫中,并更名柏琦萱。太后承诺,会派人在圆明园好好照顾她的姐姐,只要她安心替自己办事即可。
怡嫔入宫便获封贵人,得宠却不争宠,对慧贤皇贵妃颇为敬重。她看似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但却一心只想报复乾隆四年前在宫中的那些人,那些在白贵人与慧贤皇贵妃争宠中冷漠的众人。
“她们不让姐姐好过,那我也要让他们不好过。”这是怡嫔的原话。
“娘娘,到了。”初菱的声音打断了魏芷卉的回忆。
冬日的此刻,天色已经暗了。
她搭着初菱的手往里走,两眼放空,不曾在意面前的人,直到初菱退了两步,自己的手被人牵住。
抬头才发觉乾隆一直都站在永寿宫门口。
“手怎么这么冷?”
她的手被乾隆的手包裹着,就像是一团火包裹住了冰块一样。直到此时,她才发觉原来捂了一路的汤婆子,自己的手还是冷得很。
见她不说话,乾隆看向一旁的初菱。
“方才,怡嫔娘娘当着咱们娘娘的面自刎了。”
魏芷卉斜了一眼初菱,刚要发作,乾隆挥了手示意众人下去,把人拉进了殿内。
甫一进殿,乾隆便把人拉进了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低声道:“吓到了吗?”
魏芷卉良久没有开口,许久方才回抱住他的腰,轻言:“臣妾没事。”
想起白贵人因为星宿之说被送去圆明园,魏芷卉不知怎的,突然问道:“若有一日,钦天监说臣妾与宫中之人星宿不合,皇上也会把臣妾送去圆明园吗?”
乾隆没有想到她这么问,哑然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来那些和白贵人有关的旧事,伸手扶着她的侧脸,说道:“不会,朕会把其他人赶去圆明园,宫里只留咱们俩。朕阳气重。”
说到后头,乾隆轻笑。魏芷卉抿唇笑着,嗔怪道:“皇上胡说。”
乾隆叹了口气把人揽入怀中,低声说道:“朕早已不是刚登基时的样子,宫里也再没有慧贤皇贵妃那样的人,你也不是白贵人。”
当年高斌正得势,高氏得宠。如今回想起来,他当时又怎是真的不知高氏为了争宠生病、落水,用自己的身子来算计,更用历代先祖都信奉的星象之说来算计。
但都不过念在高斌的功劳上以高氏为重罢了。
如今形势早已不同,令妃在自己心里与慧贤皇贵妃等人更是不同。
魏芷卉低声嗯了一声,自淑嘉皇贵妃死后,已有近三年,每次见了怡嫔,她都好奇她身后装了多少秘密,时至今日,总算水落石出,她也可好好休息了。
她没有告诉乾隆怡嫔和太后的关系,但也许,从知道怡嫔是白贵人姐姐的那一刻起,乾隆就会怀疑怡嫔是如何攀附柏士彩的了,其中细节,乾隆不难查到。
“今晚,朕留在这儿陪你。”
若是平日,魏芷卉必然会以有孕拒绝,但这一次没有,怡嫔自刎的那一幕常在她脑海中回放,她也确实需要有一个人今夜可以陪着她。
夜晚,梦里虽也有怡嫔临死前的画面,但好像伴随着的,还有乾隆轻轻地安抚和轻柔的亲吻。
次日,舒妃方有空带了颖嫔与庆嫔前来,虽说是已来探望公主阿哥为由,但其实都知道,不过是为了怡嫔的事。
“这件事情,还是辛苦了颖嫔,那日若非颖嫔在怡嫔面前做了出戏,才引得她说了这么些大逆不道的话来,才有了这开始的点。”舒妃看了眼颖嫔,说道。
诚然,宜芮与怡嫔都是太后的人,一起出行对魏芷卉而言见怪不怪,但是颖嫔,与二人素无往来的。
“你们都有功,那些苏绣,还是庆嫔撺掇着买的。”
那日庆嫔撺掇虽是无心之言,但也正是这帕子歪打正着地让他们找到了物证。
颖嫔与庆嫔没坐多久,很识趣,有些话,魏芷卉确实更倾向于和舒妃说。
“昨日,怡嫔穿着她初入宫时衣裳走的。孝贤皇后死后,皇后与纯贵妃为了后位相争,还有永璋、永璇与淑嘉皇贵妃,还有皇后生下十二阿哥后的流言,皆是她的手笔。”
魏芷卉顿了顿,想起了什么,问道:“忻嫔与慧贤皇贵妃长得像吗?”
舒妃一愣,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只有心高气傲这一点像罢了,容貌上,只有那鼻子有三分像吧。怎么了?”
“怡嫔昨日从头到尾只提了潜邸的那些旧人,唯独提了忻嫔一个新人,说她与慧贤皇贵妃长得像。我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些什么。”
舒妃伸手握住她的,劝慰道:“你如今别想那么多了,孩子是最首要的。忻嫔的事,过些日子再说吧。”
魏芷卉点了点头,良久才说道:“这几日为了怡嫔的事累得很,等过年的时候,把定亲王福晋叫进来,也该好好感谢她。咱们不在京城,也亏得她时不时地派人去圆明园里打探消息,才知道了白贵人和怡嫔背后的关系。”
“好,我方才听说皇上派了个太医去圆明园照顾白贵人,但却未提将她接回宫的事情?”
“回宫未必就比在圆明园舒服。”六年前,白贵人不堪寂寞,变得疯疯癫癫,时常在圆明园里唱歌跳舞,企图再获盛宠,也是从那一年起,怡嫔每到夏日,就会去湛虚轩偷偷地看望姐姐。
“既如此,了却一桩心事,也算心安,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永瑆可日日跟我念叨,何时才能有新的弟弟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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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松仁奶酥
乾隆二十三年, 大小和卓叛乱。
这一年夏天,魏芷卉再度平安产下九公主。九公主的出生, 在战乱之余给乾隆带来了一丝慰藉。
只是叛乱之余, 魏芷卉自不敢再大肆操办永璐的周岁宴和九公主的满月宴。
虽说历来皇子公主也不是非要大肆庆祝,但于自己多年宠妃,乾隆心中亦有愧疚。
乾隆在公主满月这日,赐名攸宜, 取自“奉璋峨峨, 髦士攸宜”。
自和敬公主起, 公主取名都从“元”字, 唯独魏芷卉的两个孩子与众不同。
这一年, 膝下已有三个孩子的魏芷卉,盛宠不衰之余,又因为年轻, 与那些新入宫的妃嫔都还算有话聊,比起皇后与纯贵妃这样潜邸的旧人, 令妃这个妃位之首的位置,坐得也愈发稳当。
有庆嫔在寿康宫太后面前时不时地吹风,再加上年节时孩子去寿康宫请安, 太后对魏芷卉的偏见也渐渐散去。
只是偶尔还是会劝诫皇帝不要过于宠爱妾室,后宫亦不可一人独宠。
——
乾隆二十四年
惊蛰刚过, 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 皇后去年得知怡嫔陷害永璟过后又病了一场,病愈过后,除了家宴和日常的请安之外, 便鲜少再出门, 听翊坤宫的人说, 皇后几乎日日都在翊坤宫的祠堂里抄经诵佛。
冬去春来,难得有一日皇后邀请了各宫的嫔妃带上公主与阿哥一起去御花园赏花。
圆桌上摆了不少糕点,印糕、枣泥山药糕、松仁奶酥与玫瑰香糕等等。
魏芷卉牵着攸宁和永璐与舒妃永瑆到御花园的时候,皇后与纯贵妃、忻嫔、颖嫔和庆嫔还有兰贵人和几个常在答应都已经到了。
到的孩子,也不过只有七岁的永瑆、四岁的六公主元歆、三岁的攸宁和八公主元安还有才两岁的永璐。
至于攸宜,魏芷卉压根没带她出来,今日人多,孩子还小,倒不如让她在永寿宫有含云陪着。
几个孩子年纪还小,一碰上就开始叽叽喳喳地,热闹得很,倒叫魏芷卉有些扶额。
永璐如今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还好永瑆照顾弟弟。
“孩子难得在一处,也不拘什么礼节,不若就让她们一起好好玩会儿吧。”皇后看着几个孩子说道。
魏芷卉的视线始终跟着攸宁和永璐,两个孩子一被放下来就跑到了颖嫔和庆嫔那儿,要糕点吃。
“妹妹可别太纵着这两个小鬼头。”两个孩子喜甜,动不动就想尝两口糕点,魏芷卉怕他俩日后蛀牙,总是控制着量的,可偏偏这两个孩子为了吃一口甜的,什么好话都说得出来。
颖嫔与庆嫔没有孩子,次次都被这俩小家伙哄得眉开眼笑。想来两个孩子也是知道这其中的关窍,如今倒是不问她和舒妃要吃的了,都去问她俩要。
魏芷卉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皇后的话自己还没回,又说道:“正是呢,只是今儿怎么没见十二阿哥?”
皇后笑着喝了口茶,说道:“去永琪那儿了。”
几个大人说着话,几个孩子也不闲着,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了扑蝶的网,元歆拉着攸宁和元安往一旁的花丛那儿去了,永瑆和永璐也跟在了后头。
“叫小高子跟过去,看着他们些,那边有假山,无比当心些,别出了事。”魏芷卉转头吩咐了初菱。舒妃也忙叫了琴支跟过去,又嘱咐永瑆是哥哥,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不远处时不时地传来孩子们的笑声,魏芷卉顿觉得轻松,自攸宁出生,就一直在怀孕的路上,这段时间才是真的轻松了不少。
“公主!”
假山后传来一阵惊呼,旋即又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哭声。
顿时,原先还在说话的几人脸色骤变。
魏芷卉与忻嫔早已顾不得礼数跑了过去,假山后面元歆坐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往一旁挪,攸宁和永璐在一旁也是嗷嗷大哭。
一见了魏芷卉,攸宁哭声更甚,永瑆忙跑了过来扑进舒妃怀里。
魏芷卉快步上前,看着一旁一脸恐惧的攸宁,小高子在一旁不知在找些什么。
“不怕,额娘在。”魏芷卉把攸宁和永璐揽在怀里,轻声安抚了一会儿方才看向一旁的乳母,“把公主和阿哥先抱回去,叫杜茂去看看。”
才把永璐给乳母,身后便传来了元安的哭喊:“令娘娘……蛇……”
像是触到了什么开关,几个孩子又开始哭了起来,原先正要跟着乳母走的攸宁,顿时又搂进了她的脖子,带着哭腔:“额娘……我怕!”
魏芷卉半蹲着,下意识地搂紧了攸宁,又顺着元安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她和攸宁的身后,一条青绿色的小蛇此刻正吐着细长的舌头往他们这儿爬过来。
蛇离攸宁近,魏芷卉来不及害怕,把正哭得手足无措的攸宁往前推了些,高声喊道:“小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