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摊开手心,宁姝将铜币放妥,合拢阿尧的手掌。
宁姝说:“给你留个纪念。”
阿尧:“……”
这枚铜币,贴在他的掌心,烙下深深的印记,直到定亲宴现场。
按旧俗,阿尧接完“新娘”,和宁姝一前一后从屋子里走出来时,面对众人的欢笑祝贺,阿尧脸色有点僵硬,一身大红衣裳的宁姝,主动挽住他的手。
礼服的形制是经过珍岛发展的,专为显示腰和臀,勾勒出宁姝的身材,而阿尧生得高大英俊,宁姝依偎在他身旁,两人从身高样貌和气质上来说,无可挑剔,见者无不说般配。
先去见阿婆,敬茶。
阿婆脸上的褶子堆起来:“好孩子。”给红封。
一一见过珍岛的长辈,到小辈这边,宁姝和傅松越几人见上,乔其深笑得十分乖巧:“姐姐穿红色,很好看哦。”
裴哲趁着旁人不注意,换了宁姝手中的酒杯,说:“不用喝太多。”
傅松越端坐着,没有动,言屹则咬着牙齿,小声问:“那个阿尧,没有为难你吧?”
宁姝不好和他们沟通太多,摇摇头,这时,有几个岛上人走过来,傅松越端起酒杯,朝她抬抬手,面上看不出喜怒:“恭喜。”
宁姝分心看一眼任务进度,早在看到她和阿尧一起出场,就从70%到达80%。
不得了了,一举两得。
哎呀,男人急了。
这也是她料到的结果,没想到引入一个新的对象,能这么容易刺激愤怒值。
喜宴从下午到晚上,岛上男人在拼酒,阿尧也被灌好几杯,他酒量其实不错,只是平时其他男人没得机会灌他,不知道他深浅。
看情况差不多,阿尧装出醉了的模样,旁人和他说两句,他反应好一会儿,才眯起眼睛,眼神迷蒙,好在他平时沉默寡言,装醉酒,不会多吃力。
不一会儿,阿尧被人扶着进洞房,外头嘻嘻哈哈声音不减,而当房门关上,阿尧的眼底一片清醒。
床边,宁姝自己将喜服脱下,身上穿着的就是简单的T恤外套和短裤,温差让她手臂浮起一粒粒小小的疙瘩。
阿尧拿着一件深灰色的外衣,披在她肩头,两人对了个眼神,有种无声的默契,一个推窗,先跳出去,另一个留房中,把门闩上了,以防万一,然后由外面那个敲敲窗户,表示无人,里面的再出去。
“接下来还有习俗,庆新生。”
“除了新郎新娘,岛上所有人,都会围着篝火,起舞祈祷新生。”
这习俗听起来就有点非东方,多少是东南亚群岛带来的,不过,这也是他们所有人唯一能够瞒着岛民,离开珍岛的机会。
傅松越四个人,也得准备好理由,他们昨天刚加入珍岛,乔其深就做那个因自身信仰不同,反对篝火祈福模式的人,裴哲性格稳,让他来演说服者,于是上演一出乔其深不愿意,裴哲劝说,最后乔其深还是跑了,裴哲去找的友情戏码。
虽然但是,通过【小视野】看到这一幕的宁姝,无言以对——乔其深演技还不错,但裴哲的说服,就很欠味道,甚至硬邦邦的,还好岛民没有一个有异议,某种程度上来说,脸真的是能够弥补演技的缺陷和遗憾。
剩下傅松越和言屹。
他们不能一次性跑完,两人就留下来,原定计划是,两人各自找岛上的女孩搭话,聊天,聊着聊着可能氛围很好,就各自分开,篝火宴本质也是相亲宴,无可厚非。
因为岛上人把他们四人视为一体,所以言屹就算先走,傅松越还在,他们就不会有多少警惕之心。
问题就出在找女孩环节。
两人长相各有千秋,傅松越的身板更像阿尧,言屹却有种男人少见的绮丽之美,女孩们不好选择,这就算了,那两人也迟迟不肯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傅松越压低声音对言屹说:“你先。”
言屹:“怎么不你先?”
傅松越额角一跳。
直到一个大胆点的女孩,率先向傅松越表达兴趣,傅松越带着人往一旁走,边聊天,言屹这才不得不找上另一个女孩。
一直默默观察的宁姝,终于松口气。
此时,她和阿尧穿过重重山林,阿尧感受到她气息变换,问:“累了吗?”
宁姝:“没事。”她的体能还是可以的。
船坞建造在珍岛5公里以外的地方,他们首先确定在2公里处的哨岗集合,宁姝和阿尧等了15分钟,乔其深和裴哲前后到达。
乔其深盯视着阿尧,脸上灿烂一笑,松口气,凑到宁姝面前,把阿尧隔开,他说:“终于和宁姝姐姐一起了!姐姐是不知道我们之前多担心啊。”
阿尧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就是有点不舒服,好像宁姝和他待在一起,就有危险。
当然,男人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读秒。
又过去15分钟,这回是言屹走在前面,傅松越在后面。
言屹颊上有一块地方泛红,他抬着手,用力搓脸颊,脸色黑得要滴墨水,偏偏乔其深聪明得很,一下猜到原因:“言屹,你是不是被女孩强吻了啊?”
言屹气不打一处来,冷声说:“关你屁事。”
乔其深:“你脏了~”
阿尧:“……”
宁姝:噗。好险忍住,没有笑出声。
言屹指头一捏,傅松越立刻说:“别吵,走。”
阿尧带着他们穿过一条小道,十二月的天气,热带依旧有枝头绿叶,撩过阿尧的脸颊,不由让他想起方才暴躁哥一直蹭脸的动作。
他有点理解暴躁哥,不想被其他人亲近,但是如果是喜欢的人……
他想起宁姝昨日的鼻息,痒痒的,就是落在刚被叶子蹭过的肌肤上,霎时,他放在袖子里的那枚硬币,变得格外灼热。
只是,他现在在送她离岛。
他们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
而这几个男人……阿尧垂下眼睛,看着傅松越给宁姝搭一把手,让宁姝翻过一堵两米高的土坡,这些男人,和宁姝才是同一个世界的。
从来没有觉得,这段距离这么短。
船坞的船,大小也就和游艇差不多,最多只能容纳五六人,他们几人上去,基本满了,船有些年头,不妨碍它们出行,几个年轻人合力把它引到海面。
船上还有罗盘、饮用水之类的,以及前辈探索出来附近的地图,一些补给点,够用了。
临上船前,宁姝站定,她看着阿尧,小声说:“其实,这个岛并不是不能离开。”那是被迷信掩盖的真相。
阿尧愣了愣。
宁姝说:“你验过你哥哥的尸身有没有?”
阿尧沉默了。
他不是不知道,岛上的老人在阻止青年离开,因为青年一旦全部离开,老人小孩自生自灭,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也无法得到延续,他们是个大家庭,理应团结起来。
中老年人在岛上大半辈子,生于这个岛,亡于这个岛,繁衍生存的思维也深入骨子,即使对外自称明人,但,他们不愿意再离开这里。
所以,如果有谁鼓动离开这个岛屿,过不了多久,“神”就会降下惩罚,夺走他的性命,阿尧的兄长就是其中一人。
但所谓神,不过是有些人放纵恶意的道具。
海潮声起,阿尧点了点头,他明白的,他都明白的,对兄长下手的人,就是祖奶奶,这是一块疤,他明知道真相,却无能为力,这么些年,他过得很拉扯,最终,他选择当一个沉默的人,让祖奶奶,让全部人认为,他和兄长性格截然相反,绝对不会产生离开珍岛的念头。
曾经,他和兄长约定好,要一起离开。小时候,兄长无数次地拿着小船的模型,告诉他,离开这里要怎么做,离开珍岛后的世界,吸引着前人前赴后继。
可惜那时候兄长已经察觉到什么,先用生命,帮他试出一种可能,却让他就此止步。
兄长的遗愿,一直是他的心结。
“宁姝,快上船!”
“宁姝。”
那几人在船上呼唤她,宁姝释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摆摆手:“那我走了,谢谢你。”
这是今天内,她第三次和他说谢谢。
阿尧站在岸边,看着那艘船,在海水的推动下,离他远去,一米,两米,三米。
为何明知道结局,他还是,忍不住抓住这片刻的幻景。可在这之后,带走兄长的遗愿的她,与他将不会再相见。
船上的人背对着她,海风拂过她的长发,她突然转过身,高声问:“阿尧!”
阿尧回过神,他眉宇之间,流露出些许茫然无措。
宁姝把双手放在唇边,说:“我还没问过你——”她的声音在海面上,裹挟着一阵风,带到他的耳畔:
“愿不愿意跟我走!”
第84章 荒岛二十八(2)
跟她走。
阿尧瞪大眼睛。
她的声音, 恍若穿透阴翳一道光亮,撕开片片乌云,直直照进阿尧的眼中, 一瞬间他眼眶泛疼, 竟然才发现, 自己好像一直在等待一个可能。
直到这个可能实现。
阿尧的心脏鼓噪, 明明是夜,他却好似看到船上亮光如昼——他被唤起与兄长在一起, 思考和想象外面的世界的记忆。
是啊,每个人都有权利, 出去外面看看。
离开不是绝路, 掩杀向往,才是扼住他前进的步伐。
他想走,想和兄长一起走,想和她, 一起走。
不由分说, 阿尧沿着岸边,朝船只跑起来,而船舷处, 看到他的身影动起来,宁姝也知道他的答案。
她松一口气, 按住被海风吹拂的头发,回过头看掌船的傅松越:“停一下停一下, 阿尧要上船。”
傅松越抓着船桨,他盯着波涛外那道人影, 目光滑到宁姝带着一些激动的脸颊上, 恍然发觉——
自从上了荒岛, 一切人事物,变得不可捉摸,及至此,他再也没能在她的脸上,看到曾经对他一个人展示的笑容。
她想收走的东西,就能够收走。
可是感情,不应该是覆水难收吗?如果,如果最开始,在她把玫瑰偷偷插.进他的衣兜时,他能够及时发现,是不是也能及时发现自己心中的那一分悸动,不至于用行动,用言语,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她,乃至于,到现在根本触碰不到。
傅松越握紧船桨。
他喉头有一口气梗着,让他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