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国维为自家孙子抓重点的能力高兴,可想起最近被按在清溪书屋连翻唇枪舌剑又止不住疲惫。
“祖父已经年过六十,怕是没几天能在御前这么熬了,这些事你要理得清楚,才能早点能在御前出头。”
舜安彦又问:“那漠北频频往京城派人,是对继承人的事上有纷争么?”
“纷争大了去了。”佟国维把另一份邸报扔到了舜安彦面前,“这份你拿回去看吧,蒙古几十家王公的血缘姻亲都搅合了进去,这事没个半年打不完。”
*
舜安彦研究了一晚上。
作为从现代过来的人,他穿到清朝时曾经觉得佟家的人太多,第一次过年见到所有亲戚时曾经极为崩溃。
而佟国维给他的这份蒙古诸部落的名册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疯了!
这些蒙古贵族之间纵横交错、凌乱纷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拿那个巴拜特穆尔来说,他的血管里往上数三代,有赛音诺颜部、准噶尔部、土谢图部、四子部落、喀喇沁部和乌拉特部各部的血缘,说他是个超级蒙古混血儿都不为过。
虽然巴拜特穆尔自幼出家,可蒙古还俗的喇嘛比牧羊犬还多,且他母亲早逝,如今老王将死,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部落都蠢蠢欲动,想扶幼主上位。
当然,反对的人也不少,甚至有些法王座下的人也不乐意,觉得神童还俗是对宗教的亵渎。
舜安彦知道会复杂,可没想到会如此复杂。
他第二天一早抱着还没睡醒的彦寻,带着伦勃朗直接冲到了疏峰。
“请替我通报,我求见五公主。”
他给元衿的管事太监赵进寿塞了锭银子。
赵进寿赶紧推辞,“佟少爷,您客气了。”
舜安彦以为是不够,又拿出了一锭,“赵公公,麻烦您了,就告诉公主,我舜安彦有急事。”
“不是,佟少爷,不是奴才不通报,是公主刚才被万岁爷叫去太后那儿用膳了。”
舜安彦心里一沉,忙问:“去多久了?”
“刚走。”
他把画留给了赵进寿,自己抱着彦寻去了主殿。
舜安彦跟着五阿哥多年,没少到太后跟前走动,对太后居所熟门熟路,甚至还知道太后用膳的殿宇东侧有扇供送膳人出没的小门。
他绕了几步,把彦寻弄醒,“猫,醒醒了。”
彦寻不高兴地睁开眼,“喵”了声,给了舜安彦一爪子。
“救你主人了,快进去找她!”
彦寻虽然很想消极怠工,但还是抖了抖毛,踏着优雅的猫步窜进了殿内。
不一会儿,舜安彦听见了康熙的怒吼:“这猫怎么来了!”
以及元衿委屈的抗议:“皇阿玛,我的猫来找我怎么了!”
他立刻在门外跪下大声说:“奴才舜安彦给万岁爷请安,给太后请安,给公主请安,是奴才没看好小猫。”
康熙吼道:“舜安彦,进来把猫抱走!”
他从善如流,快步走进了殿内。
只见太后坐在餐桌上首,康熙在她右侧,元衿在她左侧,满满一桌子的早膳琳琅满目,可三人的碗筷都干净一新。
这不是早膳,是一场长辈对小辈的质询。
元衿伸手把彦寻递给舜安彦的时候,眼下有一圈乌青,脸上半点没有往日的轻快和调皮。
舜安彦拿走猫的那刻,还看到了她掌心的指甲印——应是握拳太紧留下的。
他抱上猫屈膝又对康熙跪下禀报:“万岁爷,奴才昨夜唐突了,和您请个罪。”
“什么?”康熙不明白。
“奴才在欧罗巴得了些火药方子,能制成烟火,正巧昨日是五公主生辰,奴才就做了点烟火送与公主。”
康熙顿了下,问:“你说什么?”
舜安彦又重复了遍。
康熙看向他的眼神极为严厉,“舜安彦,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
“元衿,是吗?”
元衿没说话,只别过了头。
康熙怒而拍桌,“舜安彦,你这么做像话吗?”
他一直视舜安彦为明日肱骨,结果……
康熙瞬间决定骂完他要找佟国维聊一聊了。
“皇上,元衿昨儿生辰,闹一闹怎么了?”太后这一早一口东西没吃,就陪着康熙骂女儿,“舜安彦都知道要送元衿点有意思的礼物,你送了点什么?”
太后挥挥手,对元衿和舜安彦说:“行了行了,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这早膳是吃不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康熙想反对,被太后横了眼,“皇上有什么话冲我来!”她说完给元衿使眼色示意孙女快走。
元衿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舜安彦赶紧跟了出去。
走回元衿的院落,她猛回头,“你……”
舜安彦挥挥彦寻的爪子问:“能谢我一句吗?”
元衿咽了咽口水,吐出了一个“谢”字,把第二个字吞了下去,变成了——
“多管闲事。”
得,就知道还是这个下场。
舜安彦耸耸肩,安慰自己看开点。
“你进来吧,我请你喝杯茶。”
舜安彦站在原地不动,“公主的屋子,奴才不适合进去。”
“干嘛?”
“礼教。”
舜安彦说得直白,引得元衿愣住。
转而又想通了他在意的点。
满洲不像汉人搞那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公主和皇子能一同上课,康熙甚至让步过让公主们在外骑马,可还是沾染了某些习气。
元衿再尊贵也还是未嫁的公主,他舜安彦可以跟着阿哥们进她屋子喝茶,但单独喝茶就不合适。
“你有时候真的死板,我都没你在意。”
元衿叫青山去搬桌椅放在了院子里。
她的院子也有棵金桂,可长得不好,不如她前世外婆家的那棵,也不如昨日神童敏敏挂风铃的那棵。
青山泡了壶桂花九曲红梅,然后退守在院门口捂住了耳朵。
“你坐吧。”
元衿掀了掀眼皮,指指旁边的空位,顺带给舜安彦倒了杯茶。
舜安彦接了茶抿了一小口,但没坐下,只问:“刚才奴才要没进去,公主准备如何回万岁爷。”
“实话实话。”元衿给自己也倒了杯,看着金桂叹了口气。
舜安彦默了瞬,忍不住问:“您不怕万岁爷治罪吗?”
“皇阿玛治罪什么?”
“您可知道如今这是什么当口?万岁爷对漠北的事心如明镜一样,他不会坐视巴拜特穆尔靠近您的,再说了,这时候他突然和您示好,肯定是别有用心。”
“用心什么?”元衿抿着茶轻笑了下,嫣红的唇含了口深红的茶,笑若幽兰,“漠北王位吗?”
“你都知道?你都知道还……”舜安彦看了眼门外确定无人了才低声说,“这是清朝,你是公主,小心一点行不行?做个逍遥公主不好吗?别靠近这种不简单的人。”
舜安彦虽然前世就看不惯元衿的脾气,但作为害她穿越,又唯一知道她过去的人,真心实意地把她视为“自己人”。
蒙古、外藩、清廷,那就是一团乱麻,公主本就有外嫁和亲的风险,若那神童求娶,若康熙真的答应,她怎么受得了蒙古的风霜。
“公主,离他们远点,我给你当牛做马保你好好享乐,别来大清搞冒险行不行?”舜安彦轻声说,“在这里,玩脱了是要死的。”
元衿看看舜安彦的着急,纤细的手指朝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提起茶壶朝他晃晃。
“喝了,再给你倒杯。”
舜安彦一口灌下,把茶杯递了过去。
浓厚的茶汤缓缓入注茶杯,元衿一双美目注视着茶水,眸色深不见底。
“我知道人都不简单,他这样的人更不简单,我只是懒得去追究他。”
舜安彦很想吐槽她一句“见色起意”,但还不待说出口,元衿的下一句把他置于了尴尬的位置。
“你、皇阿玛应该都以为他接近我是想要王位吗?”元衿勾唇浅笑回忆道,“可他昨天的愿望是留在福君庙撞钟。”
“撞钟?”舜安彦迷糊了。
元衿收回茶壶,变了颜色,又是那副恨不得把舜安彦碾死的骄矜模样。
“鄢少爷,别拿你这双狗眼看人,摸不清楚的事情别乱琢磨!”
“他想留在福君庙?陪你?”
“是。”元衿点头,丝毫没有遮掩。
舜安彦下意识地冲口而出:“那不是更可怕吗?”
“可怕什么?”元衿捧着茶杯,雾气氤氲,遮住了她看向金桂的方向,“没什么可怕的,他要能一直在福君庙,我也……挺开心的。”
开心?
舜安彦浑身僵硬问:“哪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