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才那个男的让开了,但子敏还是被挤得动弹不得。
谭卓然问她:“要不我去前面?”
经过刚才的一阵乌龙,子敏跟谭卓然之间倒是没有那么僵了。
她觉得谭卓然这人人品不错,脾气也挺合适的,平时看着软和,但是有事儿他是真上。
再一想,如果是子敏或者子礼他们遇到魏娟这样的事儿,前脚被骗,后脚又来一个看着就像是骗子的人,她说不定比谭卓然更愤慨。
两人被前后的人流堵得动弹不得,硬往前挤的话,只会让两头的人群都不能动,所以干脆就在座位旁边挤着站着,先让对向的人过了再说。
子敏拒绝了谭卓然的请求:“不用了,先站一会儿吧,这会儿是赶着上车所以有点儿乱,等会儿车开动了,大家就能去自己的座位上了,到时候就松动起来了。”
谭卓然看了子敏一眼,没说话,但是脸上神色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子敏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
等车开动了之后,她才渐渐明白过来——车开动了,这车厢里也没松动起来。
跟卧铺车不一样,硬座这里简直是塞了两倍甚至三倍还不止的人。
子敏都看到有人钻到座位下面去躺着了,即便这样,过道上还是被堵得结结实实的。
子敏说话也开始结巴了:“这、他们都不走吗?”
谭卓然笑了一声:“他们都是无座站票,能找到地方站就不会动的。”
虽然列车员一直在喊往前面去几个车厢会松一些,但是这些人是不会信的。
他们在哪儿都没位置,能找到一个落脚的位置就不错了。
真要是动起来了,要么被那头的人嫌弃驱赶,要么,就可能跟子敏一样,偶然抬起了一下脚,结果就找不到放下的位置了。
子敏目瞪口呆地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果断选择了退步。
她做出请的手势:“谭师兄,请——”
谭卓然挑了挑眉头,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子敏喊他谭师兄。
是什么时候变化的?
谭卓然在前面开路,刻意用自己的身躯稍微拓宽一点儿过道的空间,好让子敏能够跟上来。
子敏看着前面比她高半个头的身影,微微有些动容。
其实也没有高多少嘛,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像有种特别的安全感。
她自小是个不需要别人照顾的人,姐姐弟弟都是她照顾的,甚至偶尔还需要照顾一下年轻的养母唐晚吟。
但现在子敏突然觉得,好像被人照顾呵护的感觉,也不赖嘛。
谭卓然也走得很辛苦,光是挤过去就不容易了,时不时还会遇到不讲道理非要拦在路上,死活都不肯让的人。
子敏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好像不让,别人就不用过去了一样。
好在他们上的车厢是对的,所以也只被耽搁了一会儿,谭卓然艰难地前行,十多分钟后,终于带着子敏找到了校友。
校友们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魏娟也坐在位置上,见到子敏的瞬间,简直跟看到了救星一样,连忙指着自己身旁的人说道:“子敏,你的位置在这里!”
属于子敏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抱着胳膊,明明听到魏娟的话了,也不动弹。
子敏心里火起,真是一年的奇葩今天一天就见完了。
正要开口的时候,谭卓然拉住了子敏:“我来说。”
子敏一愣,随即让开:“那你说吧。”
等看到谭卓然真去跟那人交涉了,子敏有觉得有点儿后悔——刚刚她才训斥了校友,对着谭卓然不断索取,结果现在她自己也依赖上谭卓然了?
这感觉……有点打脸啊。
谭卓然是个非常正派的人,但并不代表他木讷,一套威逼利诱冷峻谈判下来,那个青年灰溜溜地走了,撂下一句话:“不就是坐一会儿嘛,至于找乘警,真是的。”
然后子敏就被谭卓然按在座位上了。
坐下来的一瞬间,子敏还没反应过来,等过了一会儿,一颗心才开始渐渐活泛起来。
不得不说,如果身边有个谭卓然这样的人,真的很容易陷入被他照顾的角色里啊。
子敏:有一点点心动。
谭卓然的座位上也坐着一个人,不过谭卓然并没有直接叫那个人起来,而是把大家的行李又都清点了一遍,重新放好了位置,放在大家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过程中自然要跟其他乘客沟通,谭卓然说话温文尔雅,但是很有技巧,竟然真的说动了那些人。
子敏靠坐在椅背上,歪着头看谭卓然。
如果说一个人可能为了什么好名声装一下,装个一天两天,她觉得是有可能的。
她自己就是这样,要是为了利益的话,她能比子清看起来更加乖巧。
但是想要一直装下去,那就不太行了。
子敏觉得谭卓然好像并不是装的,也不是为了什么好名声就这样做。
他好像是发自骨子里的真诚善良,乐于助人。
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人?
子敏皱了皱眉头,她不信。
第511章 大小姐终于接地气了
火车上很难熬,虽然他们有座位,但是他们的座位旁边都挤着不少人。
还有人十分不嫌弃地直接睡在他们的座椅下面,矮矮的缝隙里,刚好够一个人平躺进去。
子敏简直都不能想象这种情形。
不说地上有多脏,也不说挨着别人的鞋子别人的脚有多臭,单单是那么狭窄的地方,简直都要幽闭恐惧了。
可这么做的人竟然还不少。
更有甚者,竟然想去行李架上躺着,好在乘务员还是管了管,没允许,这才让子敏他们还有位置放行李。
虽然他们乘坐的已经是K开头的快车了,但每隔一两个小时,还是会经停一个站。
车站上上下下的时候,都要特别小心,因为顺手牵羊的人太多了。
下车的时候不注意,一眨眼就会有人把行李架上不属于自己的包包给顺走。
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半点儿不在乎,反正他们就要下车了,车上的人又不可能追着他们下去。
子敏他们都是一群学生,确实是没有经过社会的打击,好在大家还算团结,互相盯着,哪怕最困的时候也安排两个同学醒着,看守着行李,这才勉强放心。
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跟子敏他们同个车厢,只隔了三四排的一个阿姨在车子刚启动开出站的时候,突然尖叫一声:“我的钱!”
子敏他们好奇地回头看过去,听见阿姨悲痛欲绝的嚎啕大哭,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话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阿姨带了六百块钱要回老家,怕在路上被人偷了,一路都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包,不离手不离眼的。
睡觉的时候都紧紧按在自己身上。
但就是这样,还是被偷了。
阿姨悲痛地扬着那个被人用刀划拉了一道口子的皮包,痛哭流涕。
六百块钱啊,几乎是一个人一年的工钱了。
旁边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怎么能放这种包里呢?明摆着就是给人偷的。”
“就是啊!你越是放钱的地方,就越是不能这么紧紧攥着,人家都说了,只有前日做贼的,没有前日防贼的,你就算抓的再紧,也总有松懈的时候。”
“但对别人来说就不一样了,别人只要找到一个空子,就能够偷走你的钱!”
“是啊是啊,像我,我出门带钱都是把钱缝在衣服里面的……哎,你们别看我啊!我这回可没钱!”
各种说法都有,叽叽喳喳的声音里,阿姨的哭喊声分外刺耳。
子敏的脸色很难看,其他同学也好不到哪儿去,魏娟直接哭了起来。
“我爸有一年也是……辛辛苦苦在外面给人干了大半年的活,然后回来的路上钱被偷了,还好他分了几处放,只没了一处……”
其他几个同学也都纷纷说起来自己家里的事儿。
子敏这才知道,原来大家的生活跟她的生活,还是有那么多的不同。
原来他们不会给家里打电话,并不是因为一来一去要拨号或者大家都很忙凑不到一起去觉得麻烦,而是因为没有钱,六毛钱的家用电话,一块二的公用电话,一分钟的话费就够他们一天甚至好几天的生活费。
原来他们的学费是全村一家一家,三毛五毛这么凑起来的。
原来他们在上学之外还要自己做兼职,明知道别人克扣工钱也还是要去做,因为如果不做的话,大把家境一般的学生抢着去做。
这个年头,能够不负债上大学,还能拿不低的生活费的人,委实是少数。
像子敏这样考上大学家里奖励三万块钱买一辆小汽车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子敏久久的沉默了。
她一直咬着牙往前冲,觉得要多努力一点,多挣一点钱,要站得高高的,跑得快快的,这样才不会被苦难追上。
但她跑得太快了,已经脱离了真正的苦难太久太久了。
这一刻子敏深深地后悔起来,她想起来过去的半年里,她在学校里随意说过的话——
开学的时候卖新生指南:“就五毛钱而已,五毛钱就能买到这个,不值吗?”
上学的时候觉得大食堂一楼二楼的人太多:“算了算了,我还是去三楼吃吧,贵不了多少,能节省不少时间。”
跟同学一起外出的时候没有伞,大家决定淋雨回来,她很不解:“就买一把伞啊,我们都买,讲讲价,肯定能便宜的!”
她以为五毛钱一份的新生指南能够为大家省下不少钱,她觉得用稍微贵那么一点儿的饭钱换时间是最有效率的做法,她觉得她能够把伞的价格讲到最低,已经是很会过日子了……
可是,她不知道,五毛钱可能是有的人两天的生活分,三餐,只吃白菜跟馒头,甚至是白米饭配自己家带来的咸菜。
她不知道,她费尽口舌讲下来的价格,对别人来说,可以就是支付不起的价格。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没有跟她一样幸运,从那些深重的苦难里爬出来。
他们的命运,被久久地定格在泥潭里。
子敏埋下头去,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脸上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