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往后坐一坐,有的木头长,需要锯掉,一锯就有很多木屑,小心等下飞你眼睛里去。”
听他这么说,穆冰莹又把椅子拖回到原来的位置,看着三个男人忙活,她妈过去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肯走,转来转去看着。
顾长逸在地上画了葡萄架大概长宽位置,圈好每根柱子的点,在点上挖了洞,再和大舅哥一起把柱子放进去,用土固牢。
“大哥,村里工坊怎么样了?技术都学会了吗?”
听到妹夫主动聊起天,穆江波笑了笑,“技术得一天一天学,这才没多久,不如师傅十分之一,好在师傅肯教,我就踏实认真学。”
“这学会了是个长久本事,挺好的。”顾长逸知道再过两三年,文工总团就要大裁减,很多地方团都被整个裁撤掉,没了大量演员,村里的工坊就不是长久的事,不会像村里社员想的那样,是个朝气蓬勃的“铁饭碗”。
但是只要大舅哥有了纺织和印染的技术,等到文工总团裁减,村里工坊也不会倒下,反而能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做大做强。
“是,还得感谢亲家婶子。”穆江波心里清楚为什么技术员不教给村里其他人技术,就专门教给他,“因为我有技术,现在村里人都很服气我,以前换生产队长,都要花很多时间心思,才能让手底下人老实,村里开了工坊,让我省了这些功夫了。”
顾长逸脸上出现淡淡的笑容,“那大哥现在既是当官的,又是搞技术的村里带头人了。”
“什么当官的,就是和社员们一起把日子往好了过。”穆江波不好意思笑了,“要不是莹莹嫁给了你,村里现在还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小队长轮不到我头上。”
顾长逸又问:“社员们去工坊干活,是按时按件计算工分?也是大哥管着他们上下工时间吗?”
“现在还没完全弄起来,之后是打算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多少事,村里是打算让我先管着两个工坊,等人都学会了,再挑人帮忙。”
顾长逸放下榔头,将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大哥,我这个旧手表给你用,你会不会嫌弃?”
穆江波刚抱着一根木头起身,闻言顿时愣住,看着妹夫举着的手表愣了好一会儿,才扔下木头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不用。”
“大哥嫌弃是我带过的表,不想用?”
“不是,当然不是,我是说我用不到,你这么忙,你需要带手表,不用给我。”
“怎么不用,不是说之后要管着社员上下工吗?”顾长逸知道要是提出给大舅哥买一块手表,以大舅哥的节省个性,是绝对买不成,倒是拿他用过的给他,送出去的可能性会更大。
他早就想和媳妇买一个牌子的同款情侣表带了,但媳妇也是一个节省性子,有一块表了,不会再让他买第二块表换着带,这年头就没谁这么样干过。
正好大舅哥上岛来帮忙了,让他找到一个换情侣表的机会。
“是,但是家里有小钟,我上下工带着就行。”穆江波把妹夫的手推回去,“你不要给我,贵得很,你自己留着带。”
顾长逸凑近放低声音道:“大哥,其实是我想换表了,这旧表给了你,我才能换成。”
穆江波一怔,“这不挺新的么,为什么要换?”
“怎么了?”
董桂红看儿子女婿停下来不干活了,交头接耳说着话 ,走过去问:“说什么呢?”
穆冰莹这边和张婉三人聊着天,也注意到了顾长逸的动静,起身走了过去,“你要把手表给我哥?”
“什么!”
东院传来一声惊叫,没几秒,王雨娟就快步出现了,惊喜看着顾长逸和丈夫,“手表?什么手表?”
“没你的事。”穆江波盖住顾长逸的手,“长逸,这表还好得很,快收起来。”
“这是干什么?”董桂红疑惑问:“长逸要把表给江波?”
“我最近想换块新表,正好大哥在工坊里干活,需要给社员计算时间工分,就想把这表给大哥用。”顾长逸看着媳妇,“可是大哥嫌弃是我带过的。”
“嫌弃?你还嫌弃?!”
王雨娟一脸不可思议走过来,“妈还说我飘,真没想到,你比我还飘,这么好的手表给你,你还嫌弃是用过的,你是要上天啊!”
穆德厚看着女婿的手表,“嫌弃什么?这一点也看不出来旧。”
“没有!没有嫌弃!”穆江波看着乱说的妹夫,还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话,顾长逸就把手表放到他怀里,“大哥,不嫌弃你就拿去戴吧,过些天我要和莹莹去买新手表。”
穆江波手忙脚乱接住手表,生怕掉地上被摔坏了,捧着沉甸甸的手表,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看向穆冰莹。
穆冰莹看着顾长逸笑了,明白他是好心嘴硬,之前给顾家老二老三买东西,他就说过,那要算起来,他还没给大哥买过见面礼,她当时说我们小不用给,他没说话,还以为默认了,没想到一直记着这事。
“哥,你拿着用吧,家里的钟要是哪天忘记带回来了,壮壮上学都不知道是几点,以后你还经常要去军区送衣服,有了手表,路上也能看时间,不会误时。”
“莹莹都说能拿,你就快拿着吧。”王雨娟上次被丈夫推了一下,晚上就被做了思想工作以后,现在没有表现得过于急吼吼,“过年分钱的时候,你不还关注着谁抽到了手表票,现在长逸给你了,你正好不用琢磨着攒钱买了。”
董桂红看了看儿子手里的表,走到女婿身边,背过身问:“长逸,你想买什么表?妈给你买。”
当时准备嫁妆的时候,有想过给女婿回一块手表,但是当时对女婿还没有什么感情,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品,她就选择了两个人都能用上的缝纫机。
经过这么长时间,她对女婿各方面都放心了,给女婿买一块表,那是一百个一千个心甘情愿。
顾长逸怔了怔,同时心里一暖,“妈,不用您买,我想要莹莹给我买,想带莹莹给我买的手表。”
虽然董桂红最喜欢看女儿小俩口要好,但这会还是被女婿酸到了,酸得牙都差点倒了,哭笑不得道:“行行,你们买去吧,我不参与。”
顾长逸回头看大舅哥还在不知所措,抬脚踢起地上的木头,用手接住,“大哥,干完活再好好看。”
“哎。”听到干活,穆江波下意识应声,应完才想起手里还捧着手表,“那长逸,莹莹,这表,我就收下了?”
穆冰莹笑着点头,“收下吧。”
“给我看看。”王雨娟立马抢过来瞧着,“我拿到旁边去看,别等下放你身上,干活再蹭到了。”
“啧啧啧。”董桂红对着儿媳妇摇头,“长逸带着干活都没蹭到,放口袋里还能蹭到?你走远点,别等下再砸到你。”
王雨娟美滋滋往刚才小姑子坐着的廊下走,拿着手表看个不停,心想等出了岛,立马就去市区娘家绕一趟。
葡萄棚几个人一起干,一两个小时就搭好了,穆德厚和穆江波再帮着把三根老藤从前到后种上,提醒女儿在第一年里要细心照料,多施肥,养得好的话,第一年就能开花结果,又说第一年结的果子不能吃,太酸太涩,第二年的果子才能正常吃。
晚上穆冰莹都不用做饭,三家被盖了鸡棚的人,一起烧好了一桌子菜端过来。
听说穆炎穆晖会来吃饭,董桂红亲手红烧了一只咸鸡,又红烧了咸鱼。
到了吃饭点,穆炎穆晖冲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傅景萧和段嘉祥,两人手上拎着白酒,看样子是现去供销社买的。
穆炎穆晖上了岛之后,一次都没回家,过年也没回去,之前在岛里天天都能看到穆德厚,再看到他来不觉得新鲜,一看到董桂红,王雨娟,穆江波,那叫一个亲热,壮壮都被穆炎举起来扛在肩膀上玩了一圈。
等上桌以后,带着任务的董桂红开口了:“这岛上家属院我仔细观察了,妇女们都挺年轻的,没有跟你们差不多岁数的姑娘,也接触不到女兵,那你们这婚事是不是还得等到放假回村相亲才能找?”
“找什么找啊。”穆炎嘴里塞满了咸鸡,“现在要学习,要多多实践,没空找对象结婚。”
“对,二大娘,来了军区,才知道我们懂得太少了,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穆晖放下筷子,认真道:“您回家告诉我爸妈,不用着急,我下半年还要去军校进修,不着急结婚。”
“军校?”
穆冰莹和家里人一样惊讶,她之前只是听穆炎提过,穆晖以后有可能会被送去军校进修,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对,他要去念军校。”穆炎指着埋头吃的段嘉祥,“他都快跟姐夫差不多大了,也还没对象,我们更不急了,现在不是以前,年纪轻轻就想着结婚,我得等对国家人民做一番贡献再想结婚的事。”
“到底不一样了,以前在村里就知道坑蒙拐骗,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国家人民了。”
董桂红笑容欣慰,“那你怎么没去念军校?我听说,你不是考了第一名吗?”
“穆晖适合去军校学习,穆炎不适合去军校体质系学习。”顾长逸头一回解释这类事,“他们两人要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穆炎傅景萧四个人抬起头,对视一眼,继续埋头吃。
“哦……”董桂红似懂非懂,“行,我就顺口问问,快吃。”
穆冰莹看着吃饭的四个人,差不多已经看懂了。
穆炎是藏在暗处的杀伤性武器,傅景萧是放在明处的杀伤性武器,两人是一种类型。
穆晖未来应该是往能文能武的政委发展,段嘉祥之后大概率也会去军校,他估计是偏向于顾家老三那种的技术兵种。
看着当初的几个人,都慢慢蜕变了,自己也蜕变了,穆冰莹忍不住露出笑容。
大家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因为村里工坊等着开工,娘家人没有在岛上多待,住了两晚就出岛回去了。
有了父母哥嫂上岛,本来繁忙的种苗,也在这两天被解决了,可惜没赶上大潮,只是简单去海边玩了玩。
董桂红准备等下次来的时候多待些日子,好好体验赶海的快乐。
岛上日子安宁悠闲,外面却因为《南燕》剧情里提到工农兵大学,在恢复高考后工农兵大学生地位下降的事,引起了广大工农兵学生不满,一封封谴责信寄往各地报社,有些地区还开始了游行,嚷着让玫瑰道歉。
这些人虽比不上支持玫瑰的人多,经常一游行,还没走多远,就因争吵而半路停止,但是依然引起了不小的动乱,毕竟全国工农兵大学生多年来高达近百万人。
与此同时,玫瑰在《南燕》中的暗喻,又在文坛刮起了一阵狂风,让原先就感激她,看好她的前辈更加认可,让所有知识分子狂热推崇,觉得她对陆横毕业后的经历安排,深深点到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委屈与痛,也彻底唤起了他们的勇气。
于是,事情发酵正热烈的时候,国情刚恢复,那些不敢动,保持观望天会不会再变,憋愤了十年的知识分子,终于等到了发泄口,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写下无数篇高水准谴责性飞向报社。
谴责工农兵大学毕业证的含金量,谴责工农兵大学的不专业性,谴责关系户的走过场,老师的势利眼,不负责任,谴责大学名额背后的利益往来,言辞一个比一个犀利,揭露的一点比一个阴暗,批评的一个比一个毒辣。
从大学到公社到工厂到重点单位,详细举例,大胆下笔,引起全国震荡。
“知识平反”,成了新的口号。
事事不提高考,但事事都在呼吁恢复高考。
连着几周报纸,全都是与《南燕》新剧情里对工农兵大学态度引发的事件。
穆冰莹合上最新报纸,端起桌子上的牛奶喝了两口。
刚才看完的是文坛巨匠孙道勤的谴责文章,这篇可谓是近期以来最犀利的文章。
孙道勤先在开始称赞了在刚创建学校的初期,工农兵大学毕业生对国家作出的贡献,赞扬那些人是栋梁之材,提到具体从哪一年开始,工农兵大学性质就变了,如何变,是谁在变,依然以栋梁之材去分析,但后半篇却充满了讽刺与批评。
有这样的结果,穆冰莹并不意外,上面让《南燕》重要剧情放在今年上半年更新,重要的不仅是高考,还有细节中的工农兵大学。
从始至终,没有人提出让她更改对陆横的经历,这就是默许,是想借着剧情,借着群众的反应去推动恢复高考。
穆冰莹起身看着屋外正在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能为千万知识分子,为未来青年出一点点薄力,她感到自豪,也为能力不够,不能如一些正在顶着暴风雨寻找太阳的前辈而惭愧,又为能够有机会在岛里避世,不用面对外面的骂声与血雨腥风而感到幸运。
随着时间推移,进入二月,众所期待的《南燕》又更新了,但让读者们意料不及的是,本期更新的是《南燕》完结章。
这意味着本次是最后一次刊登《南燕》,以后再也不等到更新了。
第181章
“媳妇, 报纸拿回来了。”
顾长逸手里拿着一卷报纸,中间裹着一束野生小雏菊,走进客厅,“早上我走的时候, 就把电话话筒拿下来放在一边, 省得我妈电话把你吵醒,跟你哭嚎。”
穆冰莹端着煎鸡蛋热包子走出厨房, 笑道:“听你这话, 妈跟你哭嚎了?”
“昂,我直接挂掉, 没搭理她, 她吵不到我。”顾长逸把小雏菊插到餐桌上的花瓶你,“这个搭配玫瑰花还挺好看。”
看着修剪好的玫瑰花瓶里,硬塞了一束突兀的野生雏菊,穆冰莹转移话题, “妈跟你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