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秦榕的资质,实在平平,但是他是老族长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外甥,詹文荣也不会让人难堪的。
加上詹文荣做幕僚多年,见多识广,机敏应变,与之交谈,自然是让人如沐春风。
一番交谈下来,秦榕已将詹文荣引为知己。
“重光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重光,正是詹文荣的表字。
秦榕眼里,只有詹文荣一人,只恨自己与詹文荣相识太晚,秦越这个主角,反倒被晾在一边。
好在秦越也不在意。
秦越坐在一旁,出于医者的本能,目光不由落到了秦荐廉的腿上。
其实那天在祠堂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秦荐廉的腿,一瘸一拐,很是痛苦的样子。
只是那时候情况混乱,他一没时间二没机会仔细诊查。
今天近距离观察下来,秦越初步估计,秦荐廉这腿,很有可能是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引发的疼痛和瘙痒。
他总是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去挠一挠。
而从秦越进屋到现在,秦荐廉一边喝茶,一边不知不觉吃完了一碟子糕点,口干而嗜糖,也算是诊断的佐证了。
若是不控制血糖,并发症一再严重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秦越不由拧起了眉。
只是,他如今不是医者,说话没有权威倒也罢了,若是引人怀疑,可就麻烦了。
毕竟,原来的秦越,可从来没有学习过医术。
“越儿是在看什么?”秦荐廉突然开口问道。
兴许是秦越思索得太过入迷,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盯着秦荐廉的双腿许久时间。
秦越猛地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请老族长见谅,晚辈只是见您腿脚不便,莫非是曾经受过伤?”
秦荐廉倒也不觉得冒犯,简单解释道:“哎,老夫这腿,也不知怎的,前两年突然剧痛难耐,找了多少大夫看过,可就是没辙。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只怕再过不了多久,连起身也难啰。”
秦荐廉轻轻敲打了两下双腿,语气中倒也没多少自怨自艾的意思,看来是早已认命。
秦越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光是从腿上找原因,自然是治标不治本,尤其是他还如此喜爱甜食的情况下。
“我爹这腿,是我一块心病,重光兄,你见识多,若有认识的神医,可一定要介绍给我啊。”秦榕也听到了一老一少的对话,却没有与秦越多说什么发,反而转身请求起詹文荣来。
詹文荣为了外甥,自然是无一不从。
“卓如兄请放心,若有神医,小弟自当三顾茅庐,请他来为老族长治疗。”
听到詹文荣的话,秦榕又是好一番道谢。
老族长身体不便,今日能够见他们一面,已经算是给面子了,秦越和詹文荣见好就收,又坐了片刻便提出告辞。
秦榕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卓如兄,我不日便将启程返回青州,我这三个外甥,便只好请卓如兄多加照看了。”
詹文荣对着秦榕作了一揖。
秦榕连忙扶住他:“重光兄这不是见外了吗?!且不论你我一见如故的交情,越儿三兄妹本就是我的子侄,我自会照拂,你安心便是。”秦榕一口答应下来。
詹文荣自然又是好一番感谢。
秦越心知,秦榕如此爽快地答应此事,全是看在舅舅的面子上。
詹文荣特地多留了三日,为的就是陪他亲自来见老族长。
“舅舅,多谢。”秦越刚见到詹文荣的时候,心里不是不别扭,毕竟他实际年龄与詹文荣相差无几,却平白年轻了一辈,得喊一个同龄男人叫舅舅,怎么想怎么别扭。
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秦越已经逐渐适应了少年秦越的身份,而詹文荣这份真心相护的心,他也如数感知。
“你我甥舅一场,说什么谢不谢的,见外不是?”詹文荣见秦越一脸认真,不由故作玩笑地笑道,试图化解两人之间严肃的氛围。
“明日我便得启程回青州了。”说到这,詹文荣不由笑意收敛。
他是青州知府的幕僚,自有他的职责所在。
离开一个月,已经是知府看在两人多年的交情上,给予的最大宽限了。
在桃溪镇逗留了半个月,加上来回的路上行程,约莫将满一个月。
“我本想带你们三兄妹回青州,可眼下看来,怕是不成了。”詹文荣轻轻拍了拍秦越未曾受伤的那侧肩膀,“好在,如今你也懂事了,秦家的门楣,终究是要靠你撑起来的。”
詹文荣虽担忧,却也知道自己不能越俎代庖。
秦越已经十六岁了,他在这个年纪,早已离家念书去了。
他不可能护着外甥一辈子。
接下去的路,他总要学会自己去走的。
“我会照顾好平儿安儿的。”秦越拱手,向舅舅保证道。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如此,我才能放心。”
詹文荣这个做舅舅的,也算是尽心了,离开前,除了给自己留下适量的路费,其余银两,尽数留给了秦越兄妹。
秦越没有矫情:“谢谢舅舅。”
骨气这玩意,不能当饭吃。要想在这陌生的朝代活下去,他最先学会的就是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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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詹文荣与秦越,秦榕依旧有些恋恋不舍。
“没想到秦越这舅舅,竟有如此风采。若是早知如此,我定是要早早与他结交才是。”到了父亲面前,秦榕也丝毫没有掩饰对詹文荣的欣赏。
秦荐廉不动声色。
“往后那秦家小儿,你别让人饿死了去就是,倒也不必事事关照。”秦荐廉有意叮嘱自己这个傻儿子。
“我答应重光兄了,要好生照看他的外甥们,又哪能说话不算话呢?”听到父亲的话,秦榕忍不住拧眉,仿佛自己如今已经是背信弃义之人一般。
“何况,父亲您不也很欣赏这秦家小子吗?”秦榕不解地问道。
在祠堂的时候,父亲可是亲口夸赞过秦越的。
秦荐廉微微叹息,自己这儿子,虽勤奋,却实在蠢笨,有些事,不跟他解释透彻了,靠他自己,这辈子都想不明白。
“当初,秦昭与秦放皆是族长候选。”秦荐廉口中的秦昭,便是秦越的父亲秦员外。
“秦昭与秦放,虽才学上不差多少,可秦昭为人光明磊落,而秦放……则略内敛了些。”秦荐廉欲言又止,“在我心中,族长之位,我其实是倾向于秦昭的。只可惜,后来出了那些个事,这族长之位,只能交于秦放。”
“秦昭大哥,确实待人宽宏大量……”秦榕对于父亲画中的含义,依旧似懂非懂。
秦荐廉只好继续说道:“你念了这些年的书,总该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吧?”
这话秦榕熟悉,他连忙点头。
“秦放虽做了族长,可我这老族长威严尤在,他若想彻底坐稳这族长之位,便留不得我这老族长。”秦荐廉尽量地把话说地明白,秦榕这回总算明白过来,顿时大惊失色。
“爹,您的意思是,秦放要对您下手?!”秦榕虽笨,却是真孝顺,一听这话,只恨不得现在就跟秦放去拼命。
秦荐廉咳嗽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秦放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着对我动手。只是,笼络人心,对他而言,想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所以,秦荐廉得知秦越在祠堂被人拦下之时,才想着去帮他一把。
说到底,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已。
作者有话说:
求撒花花啰~~
第九章 、债主至
秦越的父亲秦昭虽死,可受过他恩情的人尤在。
只要有人一直念着秦昭,那么秦放就算不得彻底笼络住全族的心。
人最怕的就是跟人比较,尤其是死人。
秦昭死得如此窝囊,为他感到不平的人有不少。
而要想让人念着秦昭,就得维持他一贯以来的好名声。
所以,不管秦越是不是真的改过自新了,秦荐廉都会帮他这一把的。
这不过就是权术中常用的平衡之道罢了。
这些东西,秦荐廉不说明白了,秦榕是万万想不明白的。
看着儿子依旧迷茫的模样,秦荐廉只好继续解释道:“秦昭虽死,可秦越还在,只要秦越好好活着,且不再像过去那样寻事生非,那么自然会有人想起秦昭的好,想着若是秦昭活着,他来做这族长,又会是什么光景。秦放再会笼络人心,也总争不过一个死人。”
何况,这死人,还算得上是个好人。
“所以,我才会在祠堂之时,为秦越开脱。只有立着秦越这个靶子,秦放才不会着急来对付我这个老家伙。”秦荐廉做了这么多年族长,权衡之术,用得炉火纯青。
听到此时,秦榕才恍然大悟。
“可是爹,既然你如此防着秦放,又为何要让他做族长呢?”秦榕拧眉不解道。
秦荐廉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若是你争气些,考个功名出来,我又何必将族长之位让给别人?!”
秦家祖上有命,担任族长之人,必须考有功名。
想当初,秦家一代三进士,是何等荣光!
可而今,一代不如一代,秦荐廉自己还是个举人,到了儿子这一代,有秀才功名的只有寥寥几人,一个秦昭,另一个便是秦放。
秦荐廉不是没有私心,只是他儿子压根没有做族长的资格!这才不得不从秦昭与秦放之中挑选候选人。
对上父亲失望的目光,秦榕羞愧地低下了头。
“爹,是我让您失望了……”秦榕忍不住想,他若是像重光兄这般才华横溢,能够考中举人,也许爹就会高兴了吧?
秦榕委屈得像个小孩。
秦荐廉看着人过四十却依旧不经风雨的儿子,无力叹气。都是他的错,年轻时没有好好教养这孩子,这才让他在祖母手中养废了。
罢了罢了,好在孙儿也已长大,虽不如秦放之子秦轩聪慧,却也不算愚笨,若是努力些,考个秀才总不是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