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星一去学校,就感觉到了非常明显的不同。
首先,原本学校虽然被外国人管控,但是大家的礼仪还是半中半洋的,不管是中国还是西方,都没有教职工给学生鞠躬的道理,但是易寒星等人一进校门,门口就是一些迎接的教职工女性90度大鞠躬。
易寒星整个人都懵逼掉。
显然懵逼的不止易寒星一个人,不少学生愣在当场,也有学生着急忙慌地深深鞠躬下去。
有学生这样干了,大家赶紧效仿,于是易寒星也不得不随大流地一遍头鞠躬到膝盖,一边走到了教室。
到了教室之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脸牙疼的秦观宇。
“今天这是干什么啊?”易寒星是真的不懂:“为什么我们要互相鞠躬?”
“因为日方的强烈要求,西方国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由日本校长担任我们学校的校长,同时也招聘了一些日方教职工、招收了一些日方学生。”秦观宇的消息还是比易寒星灵通一些的:“所以就变成你现在见到的这样了。”
感到水土不服的不仅仅是秦观宇一个人,还有不少在“自由、平等、开放”思潮之下成长的同班同学,显然大家对此都非常不适应,有学生小声嘀咕着问:“我们这是就开学第一天这样,还是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啊?”
“每天都这样?你别吓我?”立马有学生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今天和一个日本学生鞠躬,我鞠躬他就鞠地更深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再次鞠躬,他又鞠地更深了一点,然后我跟着更深地再次鞠躬,他头都要贴到膝盖了,要不是路过的人解救了我……”
“我韧带还没有你好啊!要不要这样!”
日本老师像是没有见到学生们的怨声载道一样,非常平静地走了进来,对着大家说道:“同学们好,我是大家新的班主任,大家可以叫我管田老师,我们这学期的课程进行了一定的调整,现在请班上的同学们传一下教材,课程表我抄在黑板上,大家记得抄下来。”
易寒星首先看的是教材,大致翻了翻书,对其内容感到非常一言难尽,随后看了眼课程表——好的,日本人是要将洗脑贯彻到底了。
不仅要贯彻自己的思想,还要改造大家的礼仪,当天的礼仪课上,易寒星痛苦地和秦观宇对视,继续苦逼地重复鞠躬礼。
救命!腰快断了啊!
当天晚上,易寒星回家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是一条咸鱼了:“爹,娘,要不然你们去和学校老师说,你们给我订了亲,我要嫁人了,赶紧让我退学吧。”易寒星说道。
这话一出,全家人包括程家全家都惊了起来,程深甚至还望了望窗外的太阳,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这是怎么了?”寒星爹不由奇怪问道:“你还有不想上学的一天?”
易寒星伸出一只手,掏吧掏吧掏出来课程表,往寒星爹的方向一递:“爹你看看就知道了。”
寒星爹一看,微微皱起了眉头,自认为水平不够,将课程表递给了程老太爷:“老哥你帮忙瞅瞅,我看着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
程老太爷接过课程表,看着看着,也露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
“程伯伯,爹,你们说,就这个课程表,我还有继续上学的必要?”易寒星问着。
说实话,程老太爷和寒星爹也没看到她继续读书的必要性。
当天对着学校课程表皱眉的不仅易寒星家一户人家,特别是女学生的家长们,纷纷都对课程表不满了起来。
原来,日本人的课程表中,不仅没有基本的国文科目,连物理化学生物这些科目都不再进行,与之相反地是加上了日语教学、古诗文鉴赏(日文)、日语写作、日本礼仪、武士道训练(男)、家政教育(女),而且历史课本都经过篡改,但凡读过书的,谁看着不皱眉。
程老太爷和寒星爹都不看好这样的教育,不禁问易寒星:“那你这退学,可以吗?”
易寒星思考了一下:“我琢磨男学生想退学比较难,女学生,特别是我这个年龄的女学生,应该不会特别难吧?没看我们还有专门的家政教育吗?”
以日本社会重男轻女的程度,女学生本来也不是被洗脑的主力,想来找个要嫁人或者待嫁的借口,应该能够比较轻松的离开?
就是不知道秦观宇打算怎么办了?难不成偷偷趁着假期全家逃走?只可惜害怕现在的电话有日本人监听,易寒星也不能打电话问他,明天去到学校的话,学校里面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也不是很方便说这种话题,只能后面找机会问问了。
“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们去哪里给你找个对象啊?”寒星娘立马说道。
“就先随便扯一个呗?反正大哥和三哥那边都还在想办法给我们搞去香港的船票呢,等去了香港,谁还知道我有没有对象?”易寒星说道。
现在上海能够通航的地方,也只有香港和国外了,但是外国签证确实难拿,相比而言,还是香港容易,上船也不需要查验签证,毕竟那边许许多多偷渡的黑户,英国人管的不严格,人家船主自然不会自找麻烦。
这一晚,中学学生那些家中有接受过一定教育的家长都愁云笼罩,易寒星也赶忙和组织说明了日本人非常光明正大的洗脑措施,并对历史书等内容作了一点节选性的概述。
组织上收到易寒星的信,那叫一个生气啊:“这都是什么东西!我们国家的少年人就这样任由日本人祸害?!”
“听说北方的日占区,特别是东三省,早就这样了。”有上海市党委的同志说着:“不学文、不学理,只学习简单的数学和日本文学、日本历史、武士道精神。”
“这样教出来的孩子,日后怎么担当国家的重任?”上海地下党的党委书记痛心疾首。
“不止这样。”有北方新调过来的同志说道:“听说日本人会专门从小学选一些有天赋的小孩子,送回日本岛上教导他们怎么开飞机,从而培养出一批飞行员敢死队。”
党委书记气的不停锤桌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年头的飞行员有多珍贵?既要具有数学物理天赋、外语天赋(教材原因),懂得快速计算夹角和抛物线这些内容,还必须要有过人的身体素质,能够具有良好的动态视力和抗晕能力,每个都是国家珍贵的人才,日本人居然选取中国有天赋的小孩子去当敢死队!
另外两人见了,立马给党委书记顺气,等到终于能够发声了,老先生泪流满面:“国将不国啊,国将不国!”
等到易寒星收到回信时,组织上已经在信上说了,会尽快送易寒星离开日占区,给易寒星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至于在报纸上发布情报的工作,组织上已经有同志可以代替了,让易寒星不用再操心。
上海市党委是这么想的:一批有天赋的孩子已经被祸害了,难道还要让暂时没有遭受毒手的孩子们继续被祸害吗?这些都是未来的科学家苗子啊!
恰逢此时,原本设立在长沙的临时大学西迁昆明,组织上通知易寒星,尽快取道香港,转进西南方向。
易寒星得到这样的口信,也不着急离开学校,免得和有些同学一样要遭受老师的家访(有退学的先例,无论男女都被家访了,据说还被日本人排查了一下是不是会给内地捐款捐物的那种爱国人士),只想着等家里买到香港的船票,留信退学就是。
这么一来,易寒星就遭受了人生最为水深火热的学习生涯。
“姐姐姐!救命啊!”易寒星一回家就奔向亲姐。
“你们家政老师又布置了什么作业?”田修德问道。
“缝制握武士刀用的手套。”易寒星苦着脸说。
“这握武士刀用什么手套?我也不会啊?”田修德有点懵地说:“我们之前也从来没有做过啊。”
“所以姐你没看我都没找娘和程伯母,就来找你了吗?”易寒星说道:“你年轻,学的快点,我和你说,你帮我做一个?”
“你和我说?你会做?”田修德瞟向易寒星,自己这妹妹,要是会做的话,还能喊着救命来找自己帮忙?
“我的脑子告诉我,我学会了。”易寒星说着:“但是我的手告诉我,你不会。”
“噗嗤。”田修德忍不住一笑,笑了之后又是叹气:“你们这学校,我看课程表上午上课四小时,下午上课三小时,但是下午三小时的课都是男女分开上的?要我说你们上的这叫做主妇学校算了,整天搞这些东西。”
“可不是吗。”易寒星和姐姐偷偷吐槽:“听说日本境内都管女学生的学校叫做新娘学校,就是培养出来嫁人的。”
这些天,易寒星不仅学会了日本常用饭菜的做法(易寒星还不忘感叹一下还好日本没有八大菜系)、日本家居布置的方法、各种衣物的洗涤须知、照顾婴幼儿的办法、照顾老年人的办法,就连之前在爹娘和姐姐强力压制下始终半死不活的针线活也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没办法,虽然回家可以让家中女性帮忙做一点作业,但是课堂上是需要自己动针线的。
易寒星给田修德说明了一番日本武士的手套是怎么做的,在田修德飞快穿针引线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姐你别做的太快!针脚别缝的太好!我带回来的课堂作业你应该有印象啊!就是那个水平,你做的太好会被老师揭穿的!”
田修德:“知道了知道了!想做好难,想做差还不容易吗?实在不行我用左手给你缝!”
等看到田修德的左手作品,易寒星:TAT为什么有的人用左手缝东西都比自己的针脚扎实并且速度飞快?这双手不用可以捐给其他人,大可不必留在自己身上丢人现眼!
第91章
在经受了快两个月的折磨,当易寒星接到田光前辗转托人送来的信件,说是二十多天之后可以和一批三民党军官的家属乘坐轮船去香港的时候,易寒星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这苦日子可算是要结束了,再不结束自己看到日式元素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刚刚松下气来的时候,易寒星是唾弃了自己一番的:怎么革命斗争的心这么不坚定!这种时候,为了祖国母亲,难道不能继续潜伏在日本学校吗?
但是等易寒星转眼看向家政老师新布置的作业的时候,易寒星整个人差点泪奔:妈妈我再也不想做针线活了,洗脑真的太可怕了,这和搞传销有什么区别?
易寒星算是认清楚了,自己虽然空有报国之心,但是实在没有报国之力,现在留在上海,除了能帮着组织通过写小说传递点情报,以及帮忙盯着点田中雅,别的事情很少有自己能做的,毕竟年龄、身份、武力值都没有优势,所以与其在这边被日本人的学校洗脑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改换赛道,走组织给自己规划的科学报国道路,早一天拥有威慑武器,早一天实现国防安全。
不就是物理吗?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自己的记忆里和潜意识里应该都还残存着后世的物理理论,不比这时代的普通人有优势?这时代的祖国的科学家们都能靠着拼命的研究精神在艰苦的生活环境、缺乏实验器材的研究环境下从无到有,自己也不差在哪里,怎么就不行?
下定了决心的易寒星只恨不得这二十多天赶紧过去,不过在去到香港之前,易寒星还打算给日本人送一份大礼。
毕竟日本人搞出来这么多针对中国人的事情,临别不给点赠礼,实在是“失礼”啊。
事情还要从田中雅看上易寒星的能力说起。
因为不知名的理由,田中雅就喜欢找易寒星打交道,易寒星是既不想惹怒她,也不想和她推心置腹,主要是田中雅身上也没什么情报能获取,所以易寒星也不打算在她身上花太多时间,白费功夫不说,夜路走多了,总是更容易暴露的。
但是易寒星想着,既然自己都要离开上海了,那么之前发现的事情也可以利用一波,临走之前不搞点事,不是对不起这大半年日本人给的惊吓和憋屈?
易寒星发现的是日本专门培养女谍的间谍培训班。
说来还是因为田中雅克制不住的炫耀之心,如果不是意识到田中雅对竹间惠子的敌意,易寒星也不会想到可以让田中雅陪同自己去丽人画报社交完稿件再逛街。
当易寒星面对田中雅的逛街邀请提出这个小请求的时候,田中雅迫不及待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交稿件的时候,田中雅和竹间惠子自然会见面,两人见面的时候,虽然勉强维持着和平的姿态,但是当易寒星说自己要去往卫生间方便之后,留在房间里面的两人可就不客气了。
“怎么?我的好姐姐,现在每天想着的就是上班下班?都不记得自己是干什么的了吧?”田中雅开口就嘲讽道。
竹间惠子紧跟着回道:“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你有这空还不如想一想你后面能做什么谍报工作。”
“姐姐你可真是关心我。”田中雅一笑:“不过我后面是不用操心了,你不知道吧?爹地本来说要在我们两个当中选一个送去重庆或长沙和三民党那些高层或者高层子弟来往,但是前两天已经通知我中选了,你想不想知道,你这要是落选了,会有怎么样的下场?”
竹间惠子闻言一僵:“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呵呵。”田中雅掩唇一笑:“既然你都是失败者了,自然是不用知道的这么详细了,妹妹在这里只能祝福姐姐,等去了远东或者西北的妓院,多活几年,最好能找到个愿意给你赎身的恩客。”
竹间惠子立马反驳道:“当我们离开女谍培训学校被选中来到这里成为家族小姐的时候,除非犯下大错,不然不可能被送回去当妓子的。”
“可是姐姐你这寸功未建,每天就是审审报纸,岂不是愧对帝国这么多年培养投入的资源?反正培训班就在郊区,离得也不远,姐姐回去也赶得及和这一批毕业的姐妹们一起营业。”田中雅是什么不好听就说什么:“总好过在这里浪费粮食不是?”
易寒星算是明白田中雅和竹间惠子是一种怎么样的竞争关系了,只是不知道竹间惠子这报社这么久,竟然不知道洗手间最后一个隔间,只要取下装饰物,就有个小洞通往会议室可以偷听到?虽然这是当初凯瑟吴特意告诉自己的,但是田中雅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竹间惠子的间谍能力还是堪忧啊。
其实,这个时代日本人对于女性的歧视是高于这时代的中国人的,中国情报部门还有电讯科会有女性身影存在,日本则几乎是男性担当。
在女间谍方面,日本的高层女性基本都在家当贤妻良母,而中底层女性的想法自然不会被上级军官们考虑,所以易寒星在后世的平行世界看到日本女间谍学校,就得知他们培养的女间谍主要为两种,一种是利用美色、一种是用来暗杀。
日本旧时代有一家出名的“妓子间谍”培训学校,就是专门从小培养了女孩子之后送去当妓子,但是别以为女间谍就能有挑客人的权力,即使是高级妓子,为了不让客人们怀疑,也是和普通的高档妓子一样接客,所以染上花柳病、堕胎大失血的风险也一点都不低。
一百个人出去,可能只有一两个人能够受尽追捧并且被爱慕者赎身,从而帮着日本人挑拨这些位高权重的爱慕者,但即使这样,被踩在脚下的一百人在各种妓院中收集到的消息也足够日本人回本了。
显然,一对号入座,易寒星就猜到竹间惠子和田中雅应该都是这个间谍培训班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成为了更高等级的情报人员,被他们的“爹地”收养在名下,而田中雅之前让人监视竹间惠子,想来就是因为她说的这件事情了。
于是易寒星从两人的对话当中得到了两条有用的消息:田中雅将会被派去重庆或者长沙、日本人在郊区有个间谍培训学校。
在知道这两条信息之后,易寒星立马通知了组织,但是郊区实在是太大,日本人在不少地方都设置了路障,所以组织也没有探测出究竟哪里有日本人的间谍学校。
其实对工农党来说,日本人培养的女间谍如果是作为妓子的话,对于工农党的杀伤力是约等于无,而即使是三民党,青浦军校毕业的少壮派也鲜少有这种爱好,只有那些依靠裙带关系或者本身是他系军阀的,才可能会中招。
但是问题的关键是,现在全国抗战一盘棋,只要有一个能够参加绝密军事会议或者获取布防等信息的人中招,整个军事秘密都没有办法得到保守,那日本人还不是想打哪就打哪?
所以得知了这条消息之后,工农党也赶紧找三民党的人互通有无,请他们警告诸军官严禁嫖宿。
只是堵住妓馆这条路,大家其实并不放心。
其中表现优秀者,比如田中雅,不就专门被选出来,以女学生的身份送回后方,在后方去结交权贵和权贵子弟?
那如果发现妓子这身份没有用,会不会有更多的“女学生”被派出来?她们可能会伪装成爱国学生试图加入调查处、工农党,也可能会利用自己美貌的优势成为某些中低层军官的妻子或者姨太太。
这种情况,不得不防。
为此,组织还让易寒星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之下,好好找田中雅打听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