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像是被人欺负到要哭出来,可眼眸中飞扬的神采和笑意,却让沐颜无比清晰地知道,温瑜她不在乎。
对于她在意的事情,温瑜不仅一点都不在乎,甚至觉得她这样的紧张,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这样的相让,更是一种嘲讽。
这一刻,沐颜不知道,她眼底深处的那一抹蓝色,有多么的深沉和浓厚。
而蒲云忆被落在身后,周围橙色灿烂的向日葵被一一收起,铺展出由他向她的橙色花环道路,却是逐渐收短消失的。
不论是温瑾还是温瑜,对方都不在乎。
蒲云忆很清楚,温瑜就是一个小骗子,她的身份,她的行为,她的目的,她说出的话,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虚假的,都是为了达成她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即使是这样,在她坠~落前,明明知道她可以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她不会受伤,甚至于让他陷落于此的罪魁祸首也是她,可蒲云忆还是出手了,还是上前了。
他接住了她。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地想要接住坠~落的她,想要看到那一瞬间她惊讶的目光,也期待着她再次开口时的话语和神情。
就像是,再次中了奴契。
渴望着去与她接近。
蒲云忆不知道这是什么情感,但无论是什么,他看着少女紫衣翩跹,看着她顺手捡起火把,燃亮那一团火,顺着通道向更深处走去,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融入到那片黑暗中。
面具之下,那双眼深如寒谭。
但无论是什么,都该到此为止了。
在他现在的人生中,与他人的靠近本就是奢望,他有他的使命,有他要做的事情,而在这条道路上,注定他孤身一人。
任何靠近他的,或者他想要靠近的,都将会被他周围的火焰所灼烧。
没有人能帮助他。
“蒲大哥,你担心温小姐吗?你要跟着她去吗?”
柔~软哀哀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坠入因温瑜的离开而重新空荡、阴暗、潮湿的黑洞中,在周围墙壁的反射下,空荡却直击人心,像是被这个声音完全地包围住。
这是沐颜的声音。
也是沐颜的关心。
从他在上弦宗见到她的那一天起,就是挥之不去、无法躲避的追随于他身边的火焰,会烧死人的火焰。
蒲云忆眼眸微深。
他抬头,黑铁面具上映着天幕上烟火蓝紫色的幻光,缓慢地摇了摇头。
像是在传达着——我会在你身边。
蒲云忆没有在往温瑜离开的方向看一眼,甚至于,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在乎,他纵身跃起,从这里离开,来到了沐颜的身边。
虽然没有任何过分的亲呢和靠近,但沐颜知道,蒲云忆一向都是这样,这样一个并没有什么反应以至于到了冷淡疏离的人。
但他对她,总是特别的。
就算温瑜投怀送抱,他也会来到她的身边。
这样想着,沐颜心里那微末的不舒服,总算消散了些,嘴角重新漾起漂亮甜蜜的笑。
“蒲大哥,我或许有办法能结束这一切。”
她瞳孔中闪耀着别样的神采,似乎胜券在握,已经感受到了成功后众人的膜拜和追捧。
*
温瑜顺着地道一路前行。
从系统新掌握的背景资料中,莲花池底藏着的是一座楼,名字也很简单,就叫莲花楼。
莲花楼是巫家父子与其他修者同流合污的地方,在这里,被巫家父子控制的化形灵兽可以满足这些修者的一切欲~望,无论是金钱,情~欲还是施暴。
系统手里一踏厚厚的纸,每一张,都写满了莲花楼中发生的事情,像是浸满了鲜血的控诉和罪状。
对于系统来说,纸上几乎全部都是马赛克,全部都是它不能看的极限内容,它能看到的,最有最上面的带成语的概述性的总结——
“罄竹难书,罪恶累累,令人发指。”
简单的几个字,和让手腕感受到压力的纸张重量,系统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感受到这三个成语的意思。
对于温瑜来说,是没有马赛克的。
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浏览着纸张上的内容,无论是神色还是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就连拿着火把的手,缓慢迈步的脚,都极其的稳。
纸张上,有被暴揍施虐的女人和男人,有被欺瞒着亲手烹煮孩子的母亲,有被折断翅膀割裂胸口培育毒虫的妖兽,有被以驯养之名戴上镣铐订立奴契被带出随时可以折磨的灵兽。
每一个灵兽族群痛苦深渊的起始,都是一只被骗的化形灵兽,无知地带着自己所谓的“朋友”回到了族群的栖息地。
这是御兽宗的惯用手法,在这些资料里,早在巫家父子之前,巫家人就曾为了讨好一个大能修者,利用阵法将赤耳火尾猴的栖息地变成了一座活的狩猎场。
那场狩猎中,活下来的赤耳火尾猴不过十只,被巫家人带回了宗内驯养。
后来,只剩下了四只。
再后来,四百年前死了一只,只剩下了现在的三只。
最初,他们不肯繁衍,即使被灌下了催情的药物,赤耳火尾猴也不肯繁殖,直到最后,剩下四只的时候,都是雄性。御兽宗再也找不到雌性的火尾猴,便只能作罢。
这只是被迫害的灵兽的冰山一角。
他们活着,是享乐和贿赂的工具,生不如死,逃无可逃。
他们死了,尸体被粉碎,用来喂养活着的人,和池塘上的莲花与鲤鱼。这是巫兴谋想出来的节省之法。
温瑜沿着通道慢慢向前,莲花楼中其实很光鲜亮丽,即使藏于地下,可火把明珠一应俱全,并不会让人觉得暗沉。
唯独某些房间中,为了适应气氛,会采用暗红色的印有莲花的墙壁。
浅淡的灵力从温瑜周身游~走,顷刻间就贯通了所有的通道,而温瑜,也终于找到了头脑空间中选定的那张纸所指向的位置。
鲛人。
在地面逃脱的灵兽中,唯独缺的,便是鲛人。
而凌朗原和苏净蕊沿着通道向下来寻找鲛人,却一直没有任何的回应。
鲛人一族藏于大海,离群索居,又不好惹,若只是供养雕像,维持莲花楼,巫振锋并不需要去动鲛人。
除非,他有一个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跳动的火光随着脚步声,缓慢地照亮周围的一切,娇~小柔~软的影子印在暗红的墙壁上,莲花的纹路勾画在黑色的影子上。
温瑜缓步而行,即使在这里,即使她一个人,她也维持着妹妹的人设,少女眼眸明亮,举着火把,含着好奇和天真。
她并不害怕,甚至觉得有趣,就像是探寻黑夜古堡,在玩一个走迷宫的游戏。
终于,她停在了一个古朴的木门前。
只是站在这里,都能清晰地闻到门后面的血腥味。
门是被关上的,但并没有上锁,温瑜将手中火把放在架子上,她能听到门后的声音。
凌朗原不在这里,她只听到了苏净蕊的声音,还有厚重绵延的呼吸声,就像是里面藏了一条巨大的鲸鱼一样。
苏净蕊在说着“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骤然一听,像是愤怒控诉,可是关上的门,话中的情绪和重音落点,温瑜能够明确地判断出,苏净蕊的话,是问句。
而且,这还是一个不能被凌朗原发现的问句。
像是她的目的,是想要知道,御兽宗到底在如何利用这些鲛人。
有意思。
身为一条舔狗,明明以凌朗原为天为地,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甚至连披上嫁衣嫁给另一个人都可以,却有着掩藏的秘密。
又或者,当初她那般执着答应的替嫁,也是因为这别样的目的呢?
温瑜笑意浅浅,她并没有做任何的掩饰,她知道,屋内的人,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骤然加重又屏住的呼吸声,就是在等待着她识趣离开。
可妹妹从来不是一个走剧本的识趣之人。
靛色绣鞋小巧精致,一抹鞋尖从裙摆下探出,搭在了门边。
她轻轻用力,便将门推开了。
【终于能见到更多的人鱼了!】系统有些激动,可紧跟着看到视线中门内的一切,没忍住,【呕】了一下,紧跟着就避开目光,拿手挡在眼前,不去看这个视野窗。
眼前场景并不限制级,所以并没有打码,可却是实实在在的恶心。
是叫密集恐惧症、虫子恐惧症等一系列恐惧症全部都头皮发麻的一幕,是下水道的美人鱼的倍数。
门后的鲛人,是没有鳞片的,甚至于鱼尾上的肉也被坑坑洼洼地刮掉,露出扭曲腐烂的内里,白色的条状物与蛆虫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多样的肢体长在不同的鲛人身上,甚至有人伸出的舌~头是十根脚趾的模样,在鱼状的嘴下显得诡异又奇怪,细密的白色点点和脓疱遍布在每一个鲛人的身体上,像是将他们串联在一起,如同一只巨大的鳐。
远看还好,近看细思恐极。
温瑜没有呕吐,她甚至不觉得恶心,目光滑过每一寸空间,在最里间的位置,还发现了一颗蛋。
苏净蕊眼眶泛红,她似是想要为鲛人医治,可是他们互相连接,动了一个,另一个就会跟着哀嚎,仿佛交织成一个荆棘网,根本无从下手。
她看向温瑜:“温小姐,请不要碰他们。”
“每一下震颤,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共通的疼痛和伤害。”
温瑜注意到,那厚重的呼吸声,源自于他们共同的呼吸,像是共享一个肺。
系统吐完了,擦擦嘴仍旧不敢看,说话却带着怒气:【这巫家父子挺不是东西的。】
虽然是陪伴的系统,但它比温瑜这个宿主,要有更深层次的情绪变化和立场转变。
温瑜问它:【没有得到新的资料吗?】
【没有,】系统翻着被打了马赛克的那一踏纸:【这里面没写吗?】
【写了。】温瑜:【但这不是全部。】
【巫振锋没有虐杀和对上鲛人一族的理由,】她眼眸是极致的黑:【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这里也藏着万广海的罪证吗?蚀滞疫风每次都出现的那般巧合吗?】
系统:【你有什么想法?】
【鲛人,】温瑜视线向后轻扫,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将通道让开,不远处是凌朗原飞速靠近的身影,她目光在他身上轻轻一点,继而重新落在这满室宛如人体蜘蛛的景象,以及中间的苏净蕊身上:【他们是引导蚀滞疫风降落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