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经开始报幕,来不及打招呼,米兰只略点了点头便匆匆跑了出去。
教室一隅,谢红正收拾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一张铁青的脸拧巴得很是难看。
邱天懒得理她,转身也跟着米兰走出教室,还剩这最后一个节目,先前她们忙得脚跟不着地,哪儿有闲暇欣赏,最后这一个压轴的可不能不看。
邱天站在人群外踮脚翘头到处找杏花,社员们一看这不是刚才领唱的小百灵吗?赶紧招呼着让她过来坐,邱天一点都不拘束,也不找杏花了,随便找了个视线好的地方坐了下来。
偏巧是在三叔前面,邱天没想到三叔竟也来凑热闹,便打趣着问,“三叔,你咋也来看节目了?”
邱南山淡淡扫她一眼,“我不能来?”
邱天赶紧摇头,“不是不是……”
她吐了吐舌头转身坐好,心想就她三叔这性格,要想找个称心的对象也是难啊。
台上,米兰已经摆好动作站定,随着音乐响起,曼妙的身体翩然起舞。
她跳得是《快乐的女战士》选段,邱天惊讶地发现,舞动中的米兰竟一改往日的阴郁气质,举手投足间轻盈灵动,表情亦是顾盼生姿,宛若精灵。
邱天下意识朝白敬民的方向望去一眼,果见他一脸难掩的爱慕之意,转而再看台上的米兰,欣赏之余不免也替她担忧。
她纵然是想低调为人,安宁度日,但金子终究是难掩光芒,今后再想低调,怕是更难了。
邱天不由叹息,忽听身后不远处杏花在喊她,她赶紧回头去应,恰在这瞬间,不经意间瞥到三叔脸上的表情,啧,有点耐人寻味啊。
咋说呢,虽不似白敬民那么直白,可是那一晃而过的惊艳还是挺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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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节目结束,何佃勤招呼所有演员登台谢幕。
邱天她们几个找了个边角站好,却被任书记喊到正中间的位置,几位伴唱姐姐惶恐又兴奋,一张张脸蛋红扑扑的。
任书记和同来的孟主任先后同演员握手,祝贺并感谢她们的辛苦表演,大家心里都暖烘烘的。任书记尤对邱天她们的小合唱赞不绝口,一个劲地夸她,“小小年纪了不得,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直把邱天夸得脸红,便随口谦虚了一句,“多亏了刘队长的悉心支持和秦校长的筹划组织,不然我们哪有表现的机会?”
任书记便顺手推舟夸赞起刘爱民和秦小小来。
这俩人自是心怀荣耀,满脸喜悦,然而何佃勤、于大龙他们就只能在一旁几分尴尬地赔笑脸。
何佃勤别有意味的目光看向邱天,后者却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状若不解其意,心里却极为鄙夷地寻思:这蹲点干部可真逗,自己炫还不够,难不成还指望她美言几句?
去他的吧。
与何佃勤相比,刘爱民的务实简直是一股清流,趁此机会他见缝插针地向任书记谈及北角村大队的现状和困难——良田太少,遇到天灾便束手无策。
任书记便提出让大队领导班子陪同着四处走走,考察一番,说完一众领导相携离开北角小学。
生产队的社员们欣赏完节目,也陆续离场,地里还有很多活要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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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罢终须散场,秦小小留下几位社员帮忙收拾残局,大家一起动手,没一会儿就将热闹了半天的操场归为原状。
此时还不到放学的时候,秦校长却破例让参加表演的学生提前回家,忙了这么些天,总得让人家休息休息。
邱天换回自己的衣服,哼着歌走出校门。
好巧不巧地看到三叔和大伯并排走在前面,没一会儿三叔加快脚步朝南去,大伯却悠哉悠哉越走越慢。
邱天并未刻意追赶,可很快便只距大伯几步之遥,她清楚地看到大伯手伸进左边裤兜,摸索着掏出一把栓着红绳的钥匙。
恰是那天她捡的那把。
敏感到玄幻的直觉让她断定这钥匙必定不是大伯家门上的。
恰在这时,她见大伯突然停在村中那道荒芜人烟的巷口,伫立片刻后便径直朝西走去。
而那道巷口的尽头,便是寡妇徐梅家。
邱天心中一惊,不自觉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恰如那次一样,大伯在徐梅家门口停下来,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自己拿钥匙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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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耽误了这一会儿,到村口时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如此一来,陆丰年的存在感便格外凸显而出,他闲散地倚坐在石碾上,货郎担子敞开放在一边,大概是还没来得及收拾。
看到她,陆丰年扬唇笑了笑,问,“妞妞回来了?”
听到他似带调侃的声音,邱天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扭捏了一会儿又觉得多余,这人表情这么平淡,是压根没看她演出?
若看了的话,正常套路不得先恭喜恭喜吗?毕竟她们今天演出还挺成功的。
若没看……
若没看??
不知为何,想到这种可能,邱天竟有些失落——今天可是她的高光时刻啊!
总归是有些不高兴,看没看的,这人的反应也有点过于平淡了,俩人都这么熟了,且他又事先知道她今天要演出的事,于情于理总得寒暄几句吧?
邱天越想越失望,理智上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毕竟,看不看的是人家的自由。
心思百转千回之际,突然听到陆丰年悠悠哼起了歌,邱天愣了半晌,怦然心跳唤回神思,她看着陆丰年,惊讶而喜悦。
这人压根就不跑调,唱得恰是《让我们荡起双桨》。
第33章
邱天悄悄收敛情绪,抿着唇没说什么,倒是陆丰年突然开腔,“真没想到咱妞妞唱歌这么好听,以后怕是得成明星啊。”
这话显然是在夸张,邱天带笑的目光白他一眼,“我也没想到你唱歌竟然不跑调。”
陆丰年勾了勾唇,扬起下巴示意她看货箱,接着极慷慨地说,“瞧瞧有喜欢的不,想拿啥拿啥。”
邱天惊讶地睁大眼,“这么大方??”
陆丰年抬手就往她脑门上招呼,“说的就跟我之前很小气一样。”
邱天下意识缩着脖子捂向额头,陆丰年偏硬的指节便轻轻碰触到她手背上,触感微凉。
“歌唱得这么好听,就算是给你的奖励吧。”他笑着说。
邱天愣了愣,慢吞吞收回手,低头看向货箱里的物品,意识一时却并未与视线同步。
他说要给她奖励,大抵是真把她当小孩子一般喜爱,可她是怎么回事?动辄心跳加快可不是寻常信号……
隔了一会儿,陆丰年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咋了?发啥愣?”
邱天收回神思,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总要你东西。”
陆丰年“哟嗬”一声,扬眉赞道:“小妞妞还知道无功不受禄,看样子这学是没白上。”
邱天有些窘,瞪着他不说话。
陆丰年故作深沉地低叹一声,提溜着膝盖处的布料,蹲下,一边在那堆营生里面扒拉,一边自言自语,“妞妞爱吃甜的,给块糖吃吧。”
邱天一噎,心想本仙女在他面前的人设大概是定格在“吃货”上了……
陆丰年拿起一个大大的透明塑料罐子,里面是花花绿绿的西瓜形状的糖果,他旋开盖子,从中捏出两颗递给邱天,“给,泡泡糖。”
泡泡糖?
新鲜嗨。
到底是没抵抗住诱惑,邱天伸手接过。
陆丰年笑了笑,旋紧盖子,把塑料罐重又放回货箱里,并顺手将凌乱的物品摆放归位。
邱天低头看着手心里一红一绿两颗泡泡糖,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回去分给恩赐一个,倏忽听到陆丰年又在自语似的说话。
“这小丫头,给还不要,等我走了,怕是想吃都吃不到咯……”
邱天霎时愣住,脱口问道,“你要去哪儿?”
总不会是、总不会是现在就要去参军了吧?这么突然?
“出趟远门,”停顿须臾,陆丰年轻描淡写地说,“走个亲戚。”
邱天这才从愣怔中回神,很难否认她刚才整个心脏都悬空一般无着无落,瞬息之间大脑仿佛一片空白,又仿佛不断闪现着一些触目惊心的词语——
1976年,退伍回乡,洪水爆发,命丧菱角河,年仅22岁……
归位的心跳仍在不停收紧,令她隐隐窒息。
有些话她自是无法言明。参军,于陆丰年而言是一种经历一份荣耀,可对她来说,却是提前获知的有关他的残忍未来。
邱天不禁疑虑,穿越后她与陆丰年日渐深厚的羁绊到底是缘,还是劫?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轻声问,心事埋藏,不敢泄露分毫。
“说不准,十天半月的吧,看情况。”陆丰年沉吟道。
“嗯,那你,注意安全。”
早去早回。
似是不习惯她的乖顺,陆丰年几分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半晌突然笑道,“泡泡糖捏那么紧,当心化了。”
邱天一愣,这才感觉到掌心微微发粘的实感,赶紧摊开手掌。刚才她手攥得太紧,泡泡糖外层的颜色已经斑驳沾染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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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家门,邱天把一颗泡泡糖给了恩赐,接着她快步走到瓮前,咕嘟咕嘟灌了半瓢水。
太阳将要下山时,大姐从地里赶回来做饭,她仍是上午演出时的发髻,只是那簇毛茛有些蔫了。
邱天帮她把毛茛摘下来,然后蹲在灶旁帮忙烧火。
姐俩互相作伴,一边张罗晚饭一边闲聊。
邱玉珍盖上锅盖,拉着邱天往门边坐了坐,“别让热气觑着你。”
两人挨在一起,微风带着暖意,徐徐吹动衣襟。
远处夕阳西下,倦鸟归还,黄昏的光似有似无放大了感知体验,邱天仍在想陆丰年的事,冷不丁被大姐唤回神思。
“怎么了?”她的声音因方才的走神而微堵沙哑,赶紧清了清喉咙。
大姐便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我听娘说,有人要给三叔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