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民怕这事传出去影响扩大化,便喊着让社员该干嘛干嘛去,众人赖着不走,直逼得刘爱民发飙,说谁不走就扣谁五天的工分。
社员们才陆续散去,邱天也被从墙上轰了下来,她三步一回头,看到米兰坚定而决绝的身影。
后来的事她没亲历,是从她姑邱菊那儿听来的。
“天没亮透那女知青就出来了,”邱菊顺嘴评价了一句,“这姑娘咋这积极?一帮大老爷们都没她早——我估计她也是没地方去才往提水站那块走,大清早的干点活也凉快,谁知道魏胜利那小子藏在半道等她呢,死皮赖脸想跟人相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也是那女知青命好,魏胜利把人逼到半山腰,不正是我三哥的地头吗?我三哥听见动静就出来了,魏胜利还没得手,让我三哥一脚踹地里去了。”
杏花娘追着问,“敢情真是你家三哥救了人家知青啊。”
邱菊点头,“那可不,我特意说给你们听,就是怕你们乱传!”
“那……那个知青没被欺负着?”人们的关注点似乎永远在禁忌话题上。
邱菊摆手,“没有,我三哥多及时,那臭嘴还没挨上就被我哥给踹了。”
妇女们便愤愤不平起来,“那个魏胜利我老早就看着不要脸,听说他起先还不承认?”
邱菊:“脸皮厚着呢,得亏那女知青留了个心眼,当时从他衣服上拽下来一片领子,领子人家还留着呢,当场拿出来对质。”
“到底是洋学生心眼活,换个咱这儿的闺女早吓傻了,被那么个无赖拱一口,别说出来对质,上吊的心都有。”
“就是,人家想得开。”
邱天一听这话不对啊,乍听上去是褒,实则似乎又带了点贬低的意味,倒与前几天谢红那句“资产阶级崽子玩得开”有一拼。
等等……
谢红?
她猛地一激灵,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分明合理的想法自心底浮现。
天没亮透米兰就出来了,没地方去才去干活,魏胜利是藏在半道等着她的……
邱天越想越后怕,这事大概率跟谢红逃不开干系,没准儿还就是她撺掇的。
这件事后,魏胜利被撵回了大槐树村。
米兰原本坚持把他送去公安局,可听说白敬民这事后诸葛亮突然赶来,说魏胜利没有对她造成实质伤害,可要是闹到公安局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邱天没想到白敬民竟是这种逻辑和脑回路,自己女朋友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首先想捍卫的却是名声。
且他的这种捍卫与邱南山不一样,三叔是宁愿自己背锅都不把米兰供出来,白敬民……嘁,就那么着吧,这种人也配有女朋友。
白敬民大概没想到会事与愿违,虽然没告到公安局,可米兰在北角村乃至大槐树村都变得声名狼藉。
也不知流言在哪一处传走了样,一个差点受欺负的女知青在众人眼中却成了行为不检的红颜祸水。
邱天替米兰叫屈,每次听到有关她的议论便会毫不客气地把人怼一顿,可那些女人狭隘而浅薄,她们只相信自己以为的故事版本,即便那是扭曲的。
米兰和白敬民自然而然分手了,邱天确切看到过两人形同陌路的样子,就在她开学的那个早上。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陆丰年出场。
第41章
以前在大学里邱天见多了情侣恋爱分手的戏码,这两人的反应跟那些如出一辙。
米兰从白敬民身边走开,她眼圈依稀泛红,眼神中虽有留恋,但更多的是坚定和决绝,而白敬民虽满是不舍不甘,却没有一丝追上去的动作甚至倾向。
邱天想起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或许在他心里,米兰是一块精美而香甜的糖果,现在这块糖果不慎掉落泥沼,不捡心中自是不舍,捡起来却有掉落泥沼的危险,且糖也脏了。
至少在他看来,那块美丽的糖,脏了。
或许他们仍然互相喜欢,可时代的碾压之下两人却渐行渐远,一个没有坚定追随的勇气,一个则没有坚定选择的决心。米兰是骄傲的,也是孤孑的,她不肯做一枝攀援的凌霄花,而白敬民显然也没有借以她攀援的峥嵘虬枝,且作为这个时代根正苗红的典型代表,他更没有逆向而行的决然和魄力。
邱天心中唏嘘,远远看着米兰瘦削的身影,却分明感觉到一股韧性,她不是一块掉落泥沼的糖果,而像一棵孤傲的树,长在泥潭之中却依然有拔节向上的力量。被骂作资产阶级狗崽子又如何,名声被诋毁被脏污又如何,她已经跳出被选择的桎梏,成为勇于选择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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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便要上交学农任务,一时间,学校不大点的空地上堆满了正袋成垛的干刺槐叶。
何佃勤也来了,据说是亲自视察学农任务完成情况。邱天这才知道收集刺槐叶的任务竟然是何佃勤布置的。
何佃勤多精明利己的人,米兰那件事闹得那么大,他身为蹲点干部却躲得干干净净,从头到尾没露过面。
所以说这事若是别人布置的,邱天虽会多想,却不会细想,可若说是何佃勤主导的,这事就似乎没那么简单。无利不起早,邱天相信平白无故他定然不会弄什么刺槐叶。
只是……弄了这玩意到底干啥用?
刺槐叶,刺槐叶,刺槐叶……
她在脑海中疯狂检索信息,只记得刺槐原产北美,花可食用,她前阵子还吃过槐花饼,另外槐叶似乎有凝血功能,鼻子流血的话,用刺槐叶子揉出浆塞鼻子可以止血,其他的便想不起来了。
过去她看书杂,到了如今这年代,新鲜玩意每天见得不少,她睹物则思,大部分时候都能从大脑数据库里搜刮出些知识点,可也不见得百事通。
算了,想不起来也不能把自己折磨死。
开学头几天基本上就是劳动,给学校里薅草,帮着生产队开荒,这期间便又跟那群女知青照面上了,谢红当然也在。
听说她最近缠白敬民缠得厉害,没了米兰这块绊脚石,她便见缝插针往白敬民眼巴前凑。
邱天不知道谢红跟魏胜利之间的勾当关联程度有多少,但看她如今满面春风的样子,便知她必然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一个。
见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邱天心生鄙夷。她以为她赢过了米兰,实则是人家米兰自己不要的,她倒当个香饽饽似的腆上去,也不知道若是最后白敬民仍不待见她,她得扭曲成啥样。
又是休息日,一连参加几天劳动,邱天破天荒睡了个懒觉,醒来时恍然间又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时空错乱感。
天气炎热,开着门窗也显得闷不透风,她突然怀念二十一世纪的空调、网络和美食。说起美食,大夏天怎么少得了烧烤小龙虾,一想到吃的,她的肚子极应景地“咕噜”一声。
啊……好想吃烧烤小龙虾。
意念中的美食令邱天一下子醒透了,据说小龙虾二三十年代就引入中国了,现在是七十年代耶!菱角河里有没有龙虾她不知道,去看看呗,万一有呢,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跳而起,美食的诱惑促使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帖,喊着恩赐出门,路过栓子家,又把栓子给叫上了,栓子一听是去捞虾,麻溜返身回去带上些东西,说是捞虾必不能缺的工具。
三人麻雀似的一路叽叽喳喳来到菱角河边,邱天问栓子,“这河里真的有虾吗?”
“那是当然了,不过刚开春的时候最好捞,成瓢成瓢地舀。”栓子边回答边把破碗里一堆臭烘烘的东西搅了搅。
邱天掩着鼻子嫌弃地问,“这啥呀?”
栓子嘿嘿两声,“想捞虾就得拿这玩意引虾进网。”
他把这些臭饵料放入网中,网是自制的,看上去乱糟糟很是简陋,可他巧劲一抛的瞬间,那网竟格外听话似的平展地铺洒进菱角河里,映着晨起的阳光,倒显得惊艳起来。
“厉害啊栓子!”
“嘿嘿。”
撒完网就擎等着收,三个人在阴凉地里呆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无聊,恰在这时邱天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才想起自己起床后就直奔河边捞虾了,饭都没吃。
“得等多久才能捞到?”她等不及想吃河鲜。
“最起码得过午。”
“啥?”邱天猛地站起来,心想那还不得饿死?
“那我不等了,我得先回去吃饭。”
恩赐却说,“家里没饭了。”
邱天一噎,“……没给我留饭?”
“本来大姐给你留了,大姐一走,三姐说她没吃饱就给拿走了。”
“……”行吧,不能跟饿死鬼投胎斤斤计较。
过了一会儿,恩赐开腔道,“四姐,要不我掏鸟蛋给你吃呗?”
邱天眉心一跳,可拉倒吧,上回吃了鸟蛋,她窜稀掉进猪圈,现在想起来都似能闻到那股尿臊味。
她这辈子都不想吃鸟蛋了。
“还是算了,我……也不是很饿。”
又呆了一会儿,栓子提议先去别处玩玩,三人一拍即合,邱天抬眸倏忽看到河面上缓缓而来的一个黑点。
她眼眸一亮,起身道,“我们去对岸南角村玩吧!”
俩男孩本来也没什么去处,且都是调皮的年纪,三人再次一拍即合,不约而同翘头眼瞅着河面,擎等着船过来。
陆爷爷靠岸后送走了船客,一扭脸看到仨孩子眼巴巴看着他说要渡河,他起先并不同意,邱天便声调甜甜地说,“爷爷,前阵子让葛顺哥和丰年哥捎给你的桃好吃不?下一季桃下来了,我还给您送。”
“……”
陆老黑觑着眼瞧她,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笑了,“你仨过河干啥去?”
邱天不假思索地问,“丰年哥哥在不?”
“嗯?”陆老黑笑得满脸褶子,“找丰年有事?”
“啊!我找他买文具!”她天真地眨巴着眼睛,私以为自己成功演活了一个七岁小姑娘。
大约是看在那两筐桃的面子,陆老黑到底没难为她,“行,上船吧,我抽袋烟就走。”
邱天欢呼一声,拽着恩赐和栓子跳上船。
陆老黑烟抽得不紧不慢,邱天盯着他看了会儿,终是没忍住说,“爷爷,您还是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
陆老黑顿了顿,笑叹一声把没剩几口的烟在船舷上磕了几下,“行,我这回信了,你个小丫头还真跟丰年一个气口,说的话都一个样。”说着便上船执桨。
挺寻常的一句玩笑话,邱天却愣了,啥叫“一个气口”?意思是说她和陆丰年默契十足吗?
莫名的,在陆爷爷面前她突然束手束脚起来,耳根也隐隐发烫。
栓子一扭头就看到邱天文文静静地坐在角落,这形象落在栓子眼中倒成了怪事。
“你咋了?晕船啊?”
“……对,我晕船,你闭嘴。”
很快抵达对岸,邱天最后一个下船,偶一回头,见陆爷爷又习惯性往外掏烟袋。
还真是个老烟民啊。
想到他可能会怕陆丰年,邱天下意识喊了声,“陆丰年来了!”
果然下一秒,陆爷爷把手收了回来。
邱天忍笑下船,怕陆爷爷生气,她赶忙解释,“爷爷,抽烟真对身体不好,您要是实在嘴馋,就让丰年哥哥给你备些瓜子花生啥的,想抽烟了就吃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