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女知青都是人证,于大龙以回城为诱饵,巧舌如簧地将这些渴望回家的女人骗上了床……
同为女人,邱天心中唏嘘不已,她不想回家,迟疑须臾,慢慢踱步到北角山下。
三叔正在埋头干活,米兰坐在树下拿三叔的军用水壶喝水,两人才新婚不久,邱天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突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遐念。
起先她还觉得这俩人挺时髦,竟然闪婚,后来结合现实想了想,这个年代相亲见一面没几天就结婚的比比皆是,三叔和米兰也算是日久生情了。
眼下他们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所以邱天轻易不好意思过来吃狗粮,这会儿看两人都在,她先清咳几声当信号,米兰闻声看过来,放下水壶向她招手。
邱天走过去坐在米兰身边,冬日暖阳照在身上,她方觉身体回暖。
“玉珍家孩子可爱吗?”米兰笑着问。
邱天点了点头,“长得像我姐多些,鼻子像骆老师。”
“都说男孩像妈妈。”
“嗯。”
邱天转头瞧三叔,三叔干活的动作始终未停,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有种轻快感,是了,娶的媳妇这么漂亮,他偷着乐去吧。
邱天略坐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恍然间通身也染上一种岁月静好之感,负面情绪消散,没有再开口给人添堵的必要,眼看到了饭点,她便起身离开了。
冬日农闲,村里溜达的人比农忙时多,从村尾到村头邱天打了一路招呼,经过大伯家巷口,她习惯性地往晾衣绳上看一眼,最近一段时间都没看见那只红肚兜。
也是奇了,那红肚兜就跟个信号似的,每当农闲时候就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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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分粮食,刘爱花又是一肚子牢骚,说刘小峰跟邱菊一样不讲情面,一家人都不是东西。
邱北山瞪眼,“放的啥屁?”
刘爱花这才意识到她连着邱北山一块骂了,讪讪回了句,“我又没说你。”转而又去骂邱玉环,“还有你!三天两头请假,少挣多少分!”
邱玉环正拿眉笔头描眉毛,闻言不冷不热地说,“不是还有邱玉珠吗?她回来你问她要钱啊。”
眉笔只剩下很小的一小截,她几分嫌弃地抠了抠笔头,这支眉笔还是前年于启发送给她的,俩人好的头几年,于启发格外殷勤,隔三差五就送她点东西,再看现在……
是以她只能出此下策,拿相亲刺激一下于启发,可又实在拿不准于启发的意思,邱玉环烦闷地直皱眉。
刘爱花在一旁催,“行了别描了,赶紧的,别让人等着!”
邱玉环这才怏怏不乐地出门。
邱玉环前脚刚走,邱玉珠后脚就回来了,她扭伤了脚,是被一个年轻后生送来的,邱天紧忙把邱玉珠扶进门,邱北山寒暄着请那后生进来坐坐,那后生却只是摆手。
邱玉珠回头道,“让他回去吧,船还在渡口等着呢。”顿了顿又对那后生说,“谢谢你三出,赶紧回吧。”
那叫三出的后生憨笑着点头,乐呵呵地走了。
“你们一个劲叨叨啥,瞧把人吓的。”邱玉珠跳着脚坐下,微微皱了皱眉。
邱天愣了愣,刚才就觉得奇怪,此时却意识到,那人似乎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笑呵呵的模样。
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不会说话?
邱天暗暗打量邱玉珠几眼,知道她的脾气,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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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知青事件调查完毕,于大龙被正式判刑,涉及那件丑事的女知青已经陆续离开。当然不是回城,只是考虑到影响,她们被分散遣去别的大队了。
临近过年,知青点变得比这冬日还要冷清,谢红还在,却早已不是昔日的跋扈模样,她整个人变得灰败而低沉,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和何佃勤已经断了关系,北角村出了这种丑事,何佃勤这么利己的人,又怎会以身犯险,浑水虽已经蹚了,甜头也已经尝到了,趁着没弄出大事,还是趁早收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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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闹闹过完年,春天来了,陆丰年也快回来了。邱天记得,他是1976年复员,也是1976年永远离开的。
邱天开始频繁失眠,一旦睡着便整夜整夜地梦见陆丰年,梦里光怪陆离,有洪水,也有他的笑,有时候她甚至会梦见原来那个世界,陆丰年和她一起跳伞、蹦极、翼装飞行……
她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陆丰年不复员回乡,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于是再去南角村看望陆爷爷的时候,她便有意无意地打听,问陆丰年什么时候回来。
陆爷爷却说不知道,没听到陆丰年说过,又说回来有啥好,还是当兵是正事。
邱天开始心存侥幸,复员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事先告诉家人,又想到或许她穿越后这世界与原本的模样发生了偏离,陆丰年不会复员,也就不会死了。
然而这些都是她的想象和奢望,陆丰年还是回来了————
五月进入汛期,连续几天的大雨,像泼,像倒,菱角河的水不断涨高,邱天家门口的浅滩变成河沿,河沿变成溪流,溪流还在涨水,很快水就淹到了村口的房子。
夜里,邱天被惊醒,只觉浑身沁凉,转头一看,水都淹进了屋子,门大开着,邱玉环早不见踪影。
她听到邱北山的声音越来越近,在外面喊破了嗓子,“邱天!赶紧出来!”
邱天应了几声,摸黑披上衣服蹚水出门,地上的水已经没过大腿,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看到邱北山正举着汽油灯朝她迎过来。
“你咋就睡得那么死?!赶紧走,村子淹了,咱赶紧上山去你三叔家。”
邱天默了默,一时无话,夜里她像被梦魇住了似的,一直混混沌沌,想醒醒不来,迷蒙中似乎听到陆丰年在喊她,之后意识渐渐清晰,才听出是邱北山的声音。
邱天搭上邱北山的臂膀,借力小心地走,又问,“恩赐他们呢?”
“你三叔迎过去了,我来接你。”顿了顿突然问,“你三姐没喊你?”
邱天一愣,刚才只觉惊慌,邱玉环不在屋里她也未作细想,是了,邱玉环没有喊她,若不是听到邱北山的声音,她大概还在梦魇之中。
邱北山目光冷凝,没再说话,却伏低身子对她说,“上来,我背你走。”
邱天稍稍迟疑,可确觉腿脚发软,便爬上了邱北山的背。
邱北山走得不慢却很稳,父女俩很快走到村子中段,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风大雨大,视线模糊,他们根本没听清前面喊了什么,又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段,邱天听到三叔和米兰的声音,他们声嘶力竭,像是在极力提醒。
终于,邱天听清了,他们喊的是——东边决口了!快跑!
邱天赶紧从邱北山背上跳下来,拉着他大声道,“东边决口了,咱得快点!”
然而话音刚落,村子东头一道如柱的水流呼啸而来,邱天还没来得及思考,便瞬间被淹没了。
某个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哪儿哪儿都是水,邱北山不知被冲向了哪儿,她独自一个人,被席卷进漫天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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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是被冻醒的,衣服湿哒哒粘在身上,又冷又黏,她睁开眼睛,先看到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低头却见身上搭着一只手,男人的手。
邱天一愣,顺着手的方向一寸寸移动视线,看到了身边躺着的人。
是陆丰年。
他脸色苍白泛青,没有一丝生气。
作者有话说:
年年死不了~~~
第49章
邱天脑中一片空白,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地发颤,转瞬过后,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缭绕。
陆丰年死了,为了救她。
不可以!
顷刻间情绪纷涌,她猛地翻身坐起来,手哆嗦着探向陆丰年的鼻息,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间似乎能感觉到他微弱的气息。
邱天心中一紧,伏地身子贴到他胸口。
有心跳!
她想起来了,报道中说陆丰年是因救老乡而被困,又因体力不支未等到救援才命丧菱角河。
所以如果现在施救及时,他是不是完全可以得救?!
邱天一阵激动,跪伏在陆丰年身侧,轻声唤道,“陆丰年,陆丰年,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没有回应。
邱天并不灰心,俯身又听了听他的心跳,接着使劲撕开陆丰年的上衣,直起身子开始给他做心肺按压。
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可是经过这场灾难,邱天的体力也透支得厉害,是以在摁压的过程中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按了几十下,她的双臂抖得更加厉害,再也使不上力,可她不甘心,又抬起陆丰年的下巴开始做人工呼吸。
终于,她看到陆丰年胸廓明显的起伏,邱天心中一喜,又鼓起劲来继续按压……
邱天一边摁压,一边抬头四望,她多希望这时突然出现前来救援的人啊,雨已经停了,可天空依然阴沉,周遭环境陌生,他们被困在茫茫水中一小片略高起的地面,前方很远的地方是山,却并不是她熟悉的北角山。
她无法定位所在的位置,而现在的体力和耐力,也令她打消了游出去找人救援的信心,若此时鲁莽下水,很可能还没找到下一块陆地就溺亡了。
邱天几乎绝望,眼泪不受控地涌了出来。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陆丰年胸口,混合本就未干的雨水,消失不见,而口对口人工呼吸的时候,眼泪又落在陆丰年脸上,顺着他脸颊的起伏,滚落至他的眼窝,慢慢聚集起来。
不知过了过久,邱天听到一声微弱的咳嗽,她猛地一僵,机械地转头,她觉得自己此时意识仿佛并不清晰,陆丰年的脸带着重影,始终无法聚焦。
邱天跪伏在他脸前,她百感交集,眼泪流得更凶。
陆丰年真的醒了,他长而缓地吐出一口气,目光柔和地定在邱天脸上,印象中清润的嗓音变得愈加低沉,而此时又因虚弱而沙哑虚浮,他说,“我们……认识很久了吧?”
邱天愣了,思维仿若停滞了好一会儿,恢复思考后的第一个念头竟是陆丰年不会是失忆了吧?
正懵着,陆丰年突然叹息似的笑了一声,接着眼睑低垂,打量着愣愣伏在自己胸口的女孩。
“邱天,你长大了。”他说。
邱天心猛地一窒,突然涌起万般委屈,她想说:是啊,我都长大了,你都多久没回来了,一回来就赶上这大洪水,还差点死了……
可事实上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而“哇”地一声哭了。
这一年邱天十三岁,陆丰年二十二岁,他终于回来了,他,还活着。
天无绝人之路,秋天和陆丰年获救了,爹和三叔撑船沿河道一路找来,将他们两人救上了船。
在船上邱天紧紧挨着陆丰年,透过单薄的衣料,感觉到来自他臂膀的力量,此时她才想起打量这许久不见的人。
与六年前相比,他强壮了很多,皮肤也黑了,脸部线条退去青涩,更加硬朗而棱角分明,已经是一副男人的模样。
陆丰年似乎觉察到她的视线,转眸看过来,是了,他的眼神也更加深邃,带着军人特有的坚毅和正气,然而此时却倏忽对她绽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