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锋瞠目结舌,此时连否认都不敢,只是憋屈地呆站着。
邱天对着他的脸探究地看了一会儿,随即哈哈笑起来,“逗你玩呢,行了,我打水去了。”
然而刚走几步,续锋又喊住她。
邱天无奈地翻他一眼,“大少爷,你还有啥事啊?”
续锋吭哧了好一会儿才坦言道,“我去找我同学……顺路过来看看你,你不要多想,我就是觉得你自己一个人过年挺、挺可怜……”说完把手套往邱天手里一塞,快速瞥她一眼,“借你戴。”
少年兀自说完扭头便跑,只留邱天留在原地风中凌乱,她低头看看续锋留给她的手套,隔了好一会儿,倏忽笑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真是别扭又可爱,明明想表达关心,却偏要给自己的行为点缀酷酷的外衣,而他略显别扭的善意,邱天当然领情,她看着续锋跑远的方向扬声喊,“续锋,新年快乐!”
少年并未回头,却将手高高扬起,使劲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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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三点,邱天正在桌前看书,伍秀华突然来了,一进门便急火火地直奔桌前,“我就知道你在,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吃年夜饭。”
邱天一愣,接着连忙拒绝,“不用了秀华姐,我就不打扰了,等明天我去你家拜年。”
伍秀华却拉着她的手说,“快来吧,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多孤单,家里就我们三口,老人都不在了,你来了我们也热闹。”
邱天还是犹豫,伍秀华佯装板起脸来,“你这孩子,姐特意来请你,请不动呀?”
“可这实在是……”
“没啥可是,你姐夫手艺好着呢,不比你在宿舍吃冷饭强?”
说着直接将邱天从椅子上拽起来,邱天只得笑道,“那就叨扰了。”
伍秀华:“叨扰啥,我跟你说,我家你姐夫是厨子,炒了好几个菜。”
“那我今天可有口福了。”邱天觉得心里暖暖的。
然而她没想到,她前脚离开,陆丰年后脚便来了,两人打了个时间差,刚好没有遇见。
陆丰年填来访登记的时候,跟保安大爷聊了几句,问他寒假留宿的学生多不多。
大爷想都没想便答道,“没几个,都回去过年了,就连学校最小的那姑娘都走了。”
陆丰年笔端一顿,抬头,“大爷,您说的姑娘是不是叫邱天?”
大爷点头,“就是她。”
陆丰年眉心拧起,忙问,“您确定是邱天?”
大爷眼睛瞪圆,“哪能不确定?!那孩子我熟着呢,认不错。”
留宿的学生不多,邱天因为做家教的缘故每天进进出出,又是个极有礼貌的漂亮孩子,是以大爷对她很有印象。
听他这么说,陆丰年慌忙放下笔,“大爷,她啥时候走的?自己走的吗?”
“刚走没一会儿,一个女的骑车带着她,俩人说说笑笑的。”
“那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这我可不知道,人家跟我说不着这事。”
“……”
陆丰年眉心微蹙,思忖须臾,自语道,“那我在这儿等等她。”
大爷端着茶缸子呷了口水,热心地说:“坐下等。”
“哎,谢谢。”
午后阳光清冷,日影一点点西斜,陆丰年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四点半了,邱天还没回来。
大爷打量他的表情,似是看出他逐渐叠加的担忧,笑问,“你是那小姑娘的……叔叔?”
陆丰年一噎,几分尴尬,他抬手耙了耙被风吹乱的头发,又在脸上抹一把,讪笑着说,“不是。”
年关太忙,荣昌新地又发生了圈地盘的聚众冲突事件,他处理纠纷忙得脚不沾地,今天好容易腾出空来,连胡子都没刮就火急火燎赶来了,眼下被大爷一问才意识到自己的狼狈。
大爷又问,“那你是她哥?”
陆丰年叹了口气,心道也算吧,便点了点头。
大爷继续发扬热心和八卦的风格,“你那妹妹长得太好看了,多少小子惦记呢,可得看紧点。”
陆丰年愣住,心里又酸又苦,一时说不上啥滋味。
大爷踱了几步,看着路的远方自语道,“这是上哪儿去了,咋还不回来?别是去旁人家过年了吧?”
一听这话,陆丰年猛地抬眸,提着一口气急问,“去谁家?”
大爷淡定地瞥他一眼,“别急,我看着她是跟个女的走的,没准儿是亲戚?”
“应该不能,”陆丰年愈加担忧起来,“她在这儿没别的亲戚。”语毕突然记起邱天说过她室友之中有一个家住本地的,便问,“会不会是她同学?”
大爷两个巴掌一拍,点头,“好像还真是!我说看着眼熟。”
陆丰年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色,猜想邱天今天多半是要留在同学家了……也好,至少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日头西斜,余晖清冷,陆丰年骑着自行车离开。
第二天一早邱天才回来,门口大爷已经交班换人,是以没人告诉她有个男人找过她,且还等了许久。
年后几天她很少出门,陆丰年那边又被各种糟心琐事绊住了脚,压根腾不出空再过来一趟,而保安大爷记性欠佳,早忘了除夕那天的插曲,于是陆丰年空等未果的事便像一团浮云一般被风吹散了。
之后,邱天一连几天往续锋家奔波,帮他预习新课,理清知识结构,接着她也要准备开学了。
然而就在开学前,邱天突然收到一份来自凌源乡的电报,其中内容令她惊出一身汗——
家中有丧,速归。
邱天赶紧托伍秀华帮忙请假,随后便急火火地去买了时间最近的火车票。
一路奔波她脑子里乱极了,电报内容含糊,但丧事却是确切的,只是……谁的丧事却并未言明。
邱天脑中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她不断猜想,心也随之不断揪紧,又不断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害怕死去的,是她在意的人。
她彷徨无助,甚至不敢猜想那个人的名字,生怕应了不该应的验。
第66章
傍晚,邱天抵达菱水县城,末班车已经停运,她只得在招待所暂住一晚。
第二天她想赶早班车回乡,可又起得太早,且得等一会儿。
冬日的清晨冷得滴水成冰,此时邱天又是饥肠辘辘,便想着先去买些热乎的,边吃边等车。
七十年代末期,做生意已经被默许,小商小贩渐渐多了起来,路边有人在卖包子,还有人在卖烤红薯,邱天饿极了,一样买了一个。
付完钱正要返身往车站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邱天应声转身,见到来人,微微发愣。
“许伟哥?”
许伟见到故人满眼惊喜,举步迎上来,“我说这小美女咋这么眼熟,仔细一看还真是你!”转而又问,“怎么快开学又想着回来了?”
邱天便把家里的事告诉了他,许伟一听便说,“我送你回去,等着,我去开车。”说着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邱天根本来不及说话,只得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等,顺便把早饭吃了。
很快许伟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来到她面前,脚撑地面,捞起一个头盔递给她,“走吧。”
邱天接过头盔,愣了几秒才想起往自己脑袋上扣。
这大冷天的坐摩托车,冻不死人吧?
……算了,好在这玩意够快,就别挑三拣四了。
抵达北角村的时候,邱天已经冻得上下牙打颤,她没时间跟许伟客套,且家中有丧,也不好把人往家里请,只好仓促地道了句谢,便急忙往家里赶。
大门是半掩的,邱天的心却是悬着的,她立在门口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门。
院子里的人应声看过来,邱天惴惴的目光从他们脸一一扫过,大姐、邱玉珠、恩赐都在。
看到她,大姐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呼道,“妞妞!你回来了!?”
恩赐也突然醒神一般呼喊,“四姐!妞妞!!”
邱天快步走到姐弟面前,忙道,“我收到电报就回来了,电报里只说有丧事……是谁?”
邱玉珠回答,“是大伯。”
邱天愣了愣,喃喃道,“原来是大伯……”
悬着的心倏忽落了地,邱天有些难过,可坦白来说却并无过于悲痛的情绪。邱东山虽说是她大伯,两家也是前后院住着,可她与大伯关系实在算不上多亲近。
大姐打破沉默道,“爹娘他们都在大伯家呢,妞妞你也过去看看吧。”
邱天答应着,由大姐陪着走出家门。
“大姐,”邱天忍不住问,“大伯怎么死的?”
大姐默了默,低叹一声,“肺炎,一直拖着没当回事……”
“伯母不是一直都在找人给他治吗?”
大姐转头看她一眼,无声地摇了摇头,话及此,两人已经走到大伯家门口,大姐上前推开门,邱天看到院内搭起的草棚,草棚中一口简陋的骨灰盒,大伯已经火化了。
邱南山最先看到她,提醒道,“邱天回来了。”
邱北山和刘爱花随之看过来,邱北山眼神疲惫,强撑着对她点了点头,刘爱花指着棺材对她说,“来的正好,快给你大伯磕个头。”
死者为大,邱天沉默着走到骨灰盒前,正要俯身跪下去,邱北山却道,“鞠个躬吧。”
邱天迟疑须臾,俯身深深鞠了一躬,再度直起上身,却见刚从屋内走出来的人,不是别的,恰是徐梅,她穿一身黑沉的衣服,手上却拎着一个鲜艳的红包袱。
“回来了。”她冲邱天浅浅颔首,随即对众人道,“那我就先走了,诸位辛苦。”
邱天不明所以,扭头看大姐,大姐仍对她摇头,示意她别问。
没有一个人给徐梅以回应,可她还是走了,而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落在那口棺材上。
邱菊是在徐梅走后才回来的,她破口大骂,骂天地不公,骂人心不古,骂徐梅不得好死。
从她断断续续的话中邱天得知,大伯患病期间,徐梅名义上是去给他拿药治病,其实每每都是在跟那赤脚医生厮混,而大伯早就知道妻子的奸情,他早就不想活了。
大伯一生两段婚姻,第一段没走到头,妻子就去了,第二段也没走到头,他草草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