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花借题发挥,像揪兔子似的把邱天从地上揪起来,干硬的巴掌不由分说朝她肩膀和后背上招呼。
邱天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打移了位,又疼又恼,气急之下抓住刘爱花再度落下的手,低头咬在女人粗糙的虎口上。
“哎呦!!”
刘爱花哀嚎一声,手吃痛松开,反应过来是被咬了,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被她丢在地上的女孩。
“好你个兔崽子!”刘爱花咬牙切齿,转身去寻趁手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邱天匍匐在地,手和脚暗暗使力。
这时恩赐却似突然醒过神来一般,扑过去一把抱住刘爱花的腿,大声哭喊道:“娘你别打妞妞,是我自己要拿三姐的牙膏,不是妞妞,不是妞妞!”
“娘别让我去住牛棚!我再也不敢了!”
大姐邱玉珍也赶紧上去劝,“娘,妞妞和恩赐只是淘气,您别气坏了身子。”
“别拦我,我打死这兔崽子!长本事了竟敢咬我!”
刘爱花声音尖利,穿透性极强,引得外面的狗吠由近及远传来,渐渐此起彼伏。
“你再嚷嚷下去,全村都该看咱家笑话。”床上传来二姐邱玉珠阴阳怪气的声音。
刘爱花怒目瞪过去,正要吼,邱北山终于再度发话,掷地有声的几个字。
“差不多得了!”
语毕踢开地上的搪瓷盆,盆底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刘爱花动作顿住,扭头去看邱北山,后者呵斥:“还不走?”
刘爱花不甘心,呼哧呼哧直喘气,被这死妮子咬了那么一口,连打死她的心都有。
可是邱北山的威严摆在那儿,且刚才她对妞妞的打骂带了几分迁怒和诬赖的成分,怕邱北山当着孩子的面给她没脸,寻思半晌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
只是临走仍不忘回头狠剜一眼。
这一眼留白颇为丰富,以至邱天和邱玉珠都觉得是在瞪自己,不过俩人都没把这极具危险信号的一眼放在心里便是了。
邱天后背和肩膀火辣辣的疼,心里对刘爱花的厌恶又加深几分。
打发走了刘爱花,睡觉又成了难题。
逼仄低矮的房间里放着三张床,很显然四姐妹中其中两人得睡一张。
邱天目光扫过三张床铺,注意到三姐邱玉环坐着的那张,恰是她今早上醒来时躺着的。
也就是说,她和邱玉环要睡一张床。
邱天心里抗拒,面上却不显,洗刷完后便径直走到床边。
邱玉环果然起身拦住她。
“你今天掉猪圈里了,身上臭,不准你上我的床。”
“你的床?”邱天眨巴着眼睛佯作无辜,“那我睡在哪儿?”
邱玉环拽着薄被盖在身上,“地方多着呢,我管你睡在哪儿。”
大姐叹了口气,“妞妞,来我这儿睡吧。”
邱天闻言看向墙角,大姐邱玉珍的床只有一人宽,睡一人都得小心翻身,她俩要挤在一起,大抵谁都睡不好。
“要不这样,”邱天想了想,对邱玉环提议道,“三姐既然嫌我身上臭,那我去睡大姐的小床,你和大姐睡……你的床总行了吧?”
她特意将“你的”俩字嚼得格外明显,脸上却是人畜无害的表情。
邱玉环拥被坐在床头,一脸嫌恶,已经勉强跟妞妞这笨蛋挤在一床这么久,早就想把她踢开,自己一个人睡了。
见邱玉环不松口,大姐又要妥协,“还是……”
“要我说呀,这选择题压根就不该是妞妞来做,”邱玉珠打断她,半眯着眼睛似嘲带讽笑道,“先前要不是你撺掇娘把三叔准备给妞妞打床的木料低价卖给于丽华,妞妞能没床睡?”
邱玉环一噎,脸色微变。确如其言,当时于丽华恰好也要打张新床,偶然看到这木料便提出要买,邱玉环不想拒了她的面子就去找娘说了说。
没想到娘很痛快地就答应了,毕竟能挣钱,少点也比没有强啊,再说妞妞那笨蛋配睡新床吗?
邱天闻言却愣了一愣,心想一张床竟然还有这层渊源?看来这家里最不把她当回事的还就数刘爱花和邱玉环了。
邱天接过邱玉珠的话头夸张地说,“三姐真慷慨,那三姐肯定不会介意床上多一个我,”她拿手比划自己的身形,“你瞅瞅,我这么点个子,根本占不了多大地方,身上也洗过了,香香的呢。”
她就是想给邱玉环找不自在。
邱玉环没理她,转身抱起被子径直走到墙角大姐的床侧,语气很不客气,“你去跟她一床睡。”
“行。”
邱玉珍好脾气地将床铺简单铺了铺,起身收起自己的被子去找妞妞。
邱玉珠仰躺在床,似有似无冷笑一声。
第二天照例是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刘爱花一如既往催赶着邱天割草喂猪,喂鸡放羊。
因有了头一天饿肚子的经验,这次邱天塞饱肚子才出门,虽吃食难以下咽,可她适应性极强,吃完窝窝头又喝了一大碗棒碴粥。
邱天放下碗问邱玉珍,“大姐,筐在哪里?”
现在这个家里她最不排斥的人只有大姐一个,连恩赐都得靠边站。
“在锅屋门口。”
邱天很快反应过来,所谓锅屋就是“厨房”,她起身过去拿,临走时只对邱玉珍打招呼,“我去割草了。”
“小心点,别割到手。”
“哎。”
谁知邱天前脚出门,恩赐后脚就跟了出来,身后还有刘爱花厉声交代,“看着点恩赐!”
邱天背着她翻了个白眼,理都没理。
刘爱花失了面子,气急败坏骂道,“看不好恩赐,我就打死你个丫头片子!”
邱玉珠和邱玉环也先后出门,大姐邱玉珍收拾着饭桌,突然听到爹好似自言自语地说,“我咋觉得妞妞变了?”
“我也看出来了。”邱玉珍声音难掩喜悦,她觉得现在妞妞这样挺好的,里里外外也不会总吃亏了。
“哼,变得更讨人嫌!”刘爱花对妞妞的评价向来尖酸,虽也看出向来憨拙的幺女变得灵透许多,可她懒得多想,“赶紧吃完上工去,去晚了你妹子又逮着叨咕。”
刘爱花口中的妹子是她小姑子邱菊。
邱菊是北角村生产队的记分员,向来秉公办事,从没给自家人带来一点好处。刘爱花之前明里暗里示意她给自家多加几分,都被义正严词怼了回去,倒让她这个嫂子闹了个没脸。
就没见过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的人!
恩赐气喘吁吁追着邱天。
“四姐,你等等我呀!”他鲜少喊她“四姐”,这回是见妞妞真的生气了才改了口。
邱天假装没听见,站在门口看着昨天杏花和栓子来的方向,没一会儿果然看见两个孩子从隔壁的院落走出来,栓子看到她眼神一亮,边跑过来边喊,“妞妞!”
邱天迎上去,笑问两人,“你们要去上学了?”
栓子像个铁憨憨似的只会乐呵呵地点头,杏花则拉着邱天说起学校里的新鲜事,“昨天老校长说学校马上会来一位年轻的新校长了。”
“是吗?”邱天语气透露着羡慕,“真好。”又说,“你昨天学的新歌啥时候教我唱呀?”
杏花有些为难,“这歌有点难,我还没学会呢。”
“什么歌?”
“划船歌!”栓子抢着说。
杏花噗嗤笑着睨栓子一眼,“啥呀,是《让我们荡起双桨》!”
“老师说了,就是划船的意思!”栓子混不在意地摆手,他才不想学唱歌呢,光跟着捣乱了。
邱天眼眸微亮,心道这首歌多简单啊,嘴上却几分小心地询问,“你们今天还学唱歌吗?”
“还学的。”杏花点头。
邱天心里像炸开一朵烟花似的亮了一下,“那我一会儿能去学校门口听听吗?”
“行!”杏花和栓子异口同声,杏花紧接着交代,“你直接进校门,就在教室门口听!”
“好!”
看着俩小伙伴离开的背影,邱天心里雀跃不已,想着赶紧割草,喂完猪和鸡就去学校瞧一瞧,至于羊,回来再放也耽误不了什么。
邱恩赐眼看着妞妞对自己爱答不理,便总想着讨好她,他眼珠一转说,“四姐,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学校吧?”
邱天这才正眼瞧他,“那什么时候割草?”
“学校北边就是北角山,山脚下的草多的是!咱又割草又听歌,啥都不耽误。”
邱天一听这话便高兴了,“那还等啥?赶紧走啊!”
说着俯身拎筐,恩赐却先她一步将筐拖到自己脚边,抬头瞥一眼,小声问,“四姐,你还生我的气吗?”
邱天一愣,诚然昨天晚上她是真的生气,恨不得把这臭小子吊在树上抽一顿,可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昨晚上那种情况,面对的又是那么强势的母亲和姐姐,害怕和逃避都是正常反应,此时再打量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自然一点气都没有了。
只不过嘛……面上还是要好好拿捏这小子一番。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地说,“还有一点点气。”
恩赐皱着眉,问得格外细致,“一点点是多少?”
邱天哭笑不得,只得伸出手指,拿大拇指掐住小拇指顶端,“瞧,就这么一点点。”
恩赐认真看着她的小拇指,见只有那么一丁点大,便放下心来,如释重负地笑了。
“那就好,那咱去割草,我啥都听你的,你就别生我气了。”
姐弟俩很快追上前面的杏花和栓子,四个孩子一路说笑往学校走去。
北角小学在北角村最北端,离知青点很近,此时男女知青们正三五成群去上工,一眼望去皆是军绿或青蓝,然而即便这么沉闷的颜色,也难掩他们风华正茂的面容。
邱天很快从这一众脸庞中看到令人眼前一亮的俏丽,一位女知青走在最后面,一身朴素的工人蓝,悬在胸前的两条辫子又黑又亮。
这颜值,妥妥的班花级别。
邱天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留意到她的目光正落在侧前方一个男知青身上,眸中有着含蓄却又难以掩饰的情意。
再看那男知青,长相是中规中矩的书生气,虽算不上多英俊,可在这一众人中也算是佼佼者,实事求是地讲,以现在的眼光,这男知青的长相是符合大众审美的。
又想到如今这年代,正值青春的青年男女从城市下放到农村,物质和精神都匮乏,这个时候的爱情俨然是互相支撑和相濡以沫,颜值倒在其次了。
邱天也曾看过一些文学作品,别说是知青之间极易萌生爱情,女知青嫁给当地普通农民子弟的情况也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