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丰年还给邱天买了两身连衣裙,一身红色,趁着结婚这几天穿着喜庆,一身米杏色,日常穿清新好看。
逛到一家商店,正好店里新进了一批彩色电视机,两人一拍即合,痛痛快快挑了一台买回了家,赶巧下午郁岭南又给送来一台,也是彩色的,眼看着买重了,陆丰年让郁岭南收回去,郁岭南却执意不肯,还大手一挥替两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两台不多,客厅一台,卧室一台,想在哪儿看在哪儿看。”
话虽这么说,小两口到底也没那么奢侈,邱天提议回头找机会卖出去一台,也算是创收了。
陆丰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第三天陆丰年要上班了,邱天还有一天假,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便央着陆丰年带她一起去荣昌新地,新婚的小两口哪有一刻舍得分开?是以他只犹豫了几秒便答应下来。
陆丰年原本是打算骑着自行车去荣昌新地的,但因为邱天要跟着,自行车难免颠簸了些,也慢了些,头天晚上他去找过葛顺,第二天葛顺便开着他的出租车来服务了。
抵达荣昌新地时正是清晨,太阳悬在东边的天上,鲜艳的红色,却不耀眼。
葛顺把两人送下就走了,陆丰年一手拎着保温桶和包,另一只空着的手,一下车就被邱天牢牢攥住。他回眸瞧她,又低头看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随即笑着移开视线,手却紧了紧。
邱天四下放眼望去,随口问道,“这里菜还是统一收购?”
陆丰年点头回应,“现在还是,”顿了顿又道,“估计很快就不是了,别的地方都分田到户了,这里迟早也会。”
“嗯。”
邱天知道陆丰年的预见是对的,她还知道这里以后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一个时代的传奇。而此时她还猜不到,也并未想过这变化是否会和陆丰年有关,她沉浸在新婚的欢愉里,觉得此时此刻已经是极致的幸运和幸福。
第88章
清晨正是荣昌新地最忙的时候,菜农正把自家种的蔬菜往这边送,等着统一运到市里,一个年轻的小伙在统一调度,东吆喝一句,西吆喝一句,忙而不乱,有条不紊,一打眼看到陆丰年,小伙子笑着招了招手,“陆哥,你咋来了?刚结婚也不多陪陪嫂子。”
“怕你忙不过来。”陆丰年边说边朝他走,而某位年纪轻轻的“嫂子”也俏生生地现了身。
小伙一时傻眼,嘴半张着支吾,“这这……这是……”
“你嫂子。”陆丰年虚揽了邱天一下,转而向她介绍道,“这是石坤。”
邱天大大方方冲他笑,“你好。”
石坤眨巴着眼,傻张着的嘴赶紧合上,“嫂……嫂子,我是跟着陆哥帮忙的,叫我小石就行。”
“你好,小石。”
石坤嘿嘿笑了两声,紧接着对陆丰年挤眼睛,“嫂子真好看,哥你咋找的这么好看的仙女?”
陆丰年余光瞥身边的“仙女”一眼,清了清嗓子,“你先忙着,我带你嫂子去办公室歇歇脚。”
说完拽着邱天就走,身后倏忽响起菜农们热热闹闹的起哄声,邱天本来还是大大方方的,然而面对这种聚焦似的群体注目也不免脸热,“早知道这么多人我就不来了。”她低声咕哝。
陆丰年关上办公室的门,将更响亮的闹哄隔绝在外,饶是如此仍能听到有人兴奋地嗷嗷,“嗨嗨,关门了关门了!”
随即又有人吊高嗓门喊,“大半天关门想干啥?”
邱天脸红到脖子根,陆丰年赶紧解释,“他们就这样,玩笑开得粗野些,可是人不坏。”
邱天当然不会介意,可听到外面时不时地调侃笑声,仍觉得有些别扭,“行了,你快出去忙吧,省得他们浮想联翩。”
这个词倏忽戳中了某段记忆,陆丰年饶有意味地笑了笑,“浮想联翩什么?”
邱天一噎,心想这人怎么回事?一结婚怎么就跟解开封印了似的?
“哎呀,非礼勿言,赶紧走吧。”
她双手推着他的背走到门口,陆丰年却故意走得很慢,侧转头瞧她,“这就撵我了?”
“嗯,我得补会儿觉,我太困了。”
陆丰年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挺困。”
“…………”
邱天打开门继续推他,“咱俩轮流,女士优先。”说着突然在他腋下的位置咯吱了几下。
陆丰年一时没防备,痒得笑出声,“别闹。”他夹着胳膊跳转躲出门,瞥到一众看热闹的目光,随即站定,清了清嗓子。
邱天也没再继续刚才有关“浮想联翩”的话题,反而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那你好好干活吧。”说完就关上了门。
众目睽睽之下被新婚媳妇关在门外,陆丰年看上去丝毫不显尴尬,他小跑至起哄的人群中,煞有其事地招呼大家抓紧干活。
只是那双耳朵怎么看都比平时红了些。
终于把蔬菜都装上了车,石坤跟车运送,菜农们也各自离开,陆丰年这才得空回办公室。
一人宽的床上,他的女孩向外侧躺着,左手搁在脸侧,右手垂在腹部,一本书掉落在地。陆丰年走过去,俯身捡起书放到桌上。
邱天睡得并不沉,觉察到身边有人便睁开了眼,“忙完了?”
“嗯,”陆丰年拖过椅子坐在她面前,“我吵醒你了?”
“没有,”她摇了摇头,“我没怎么睡着。”
“不是说很困?”他执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想什么呢?”
“嗯……我在想荣昌新地离家太远了,你平时上下班真的一点都不方便。”
“嗯,是不大方便。”他若有所思。
邱天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我刚才想了好久,不然以后你还是住在这儿吧,一周回去一次就好。”
陆丰年一愣,下意识攥紧她的手,“你自己在家不害怕?”
邱天:“我住宿舍里,你回家的时候我再回去住。”
“倒是个办法,”陆丰年笑叹一声,“但是我也有个法子,我觉得对我来说更合适。”
“什么法子?”
“我托人买了一辆摩托车,以后可以骑着上下班。”
“摩托车?”邱天坐了起来,“在哪儿?”
陆丰年顺势在她背后托了一下,“还没到,不过应该快了。”
“哦。”她怔怔地点了点头,又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准备结婚的时候,”他笑了笑,“这么远总不能一直骑自行车来回。”
他早就做好了诸多准备,不同于邱天的妥协,陆丰年是在积极应对,距离远可以换速度更快的代步工具,无论如何,他每天都要回家,那里有他新婚的小妻子。
邱天有些感动,她当然想每天都能见到陆丰年,清晨和他一起醒来,晚上和他相拥睡去。可现实的不便令她不好提过多要求,陆丰年做到的,她先前不是没想过,可摩托车在这个年代是相对昂贵的交通工具,她不确定是否会加重陆丰年的经济负担。
陆丰年静静看着她,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我没你想象中那么穷,这些年也攒了点钱。”
被看透的邱天心里莫名的悸动,嘴上却说,“那也不能太浪费。”
“嗯,没浪费,这不都花在刀刃上了?挣钱就是为了花,有花才有挣,赶明儿我把钱给你存着,该买啥买啥。”
这句话分两部分听,前半部分他消费观念挺前卫,不同于这年代挣钱不舍得花的习惯,后半部分他攒钱观念却挺传统,都说男人是挣钱的耙子,女人是攒钱的篓子,意思就是男人专管挣钱,女人专管存钱,多数家庭都是如此,结婚后女人掌握财政大权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反过来讲,在一个家里,若丈夫没把钱交给女人来管,女人也会患得患失,感觉丈夫防着自己,对自己有外心。
然而在这一点上,邱天却很开明和大度,她想做他近旁的一株木棉,与他独立而相爱,她摇头道,“你还是自己存着,取用也方便些。”
陆丰年却说,“你存着,我没钱了管你要。”
邱天还想说什么,陆丰年“啧”了一声,继续道,“你是我媳妇,你管钱我挣着才有劲。”
这句话被他用极平淡的口吻说出,像吃饭和睡觉一样理所应当,邱天愣了愣,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下午,陆丰年结束工作的时间比往常早,他说以后都尽量早回家,邱天故意问他为什么,陆丰年轻描淡写瞟她一眼,“你不是在家等我吗?”
邱天就等他这句话,她喜滋滋地挎上陆丰年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路边,还是葛顺来接他们,上午陆丰年提前跟他说好了的。
夫妻俩坐在后座,一路畅通无阻,葛顺有一搭没一搭扭头过来闲聊,邱天叮嘱他开车专注,葛顺嘴上答应着,可一听到这两口子聊天便又要来插嘴。
邱天只好尽量少跟陆丰年说话,即便是说话也将音量压得很低,这会儿她低声问陆丰年会不会开车,后者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不会。”
邱天顿了顿,若有所思,她会开车,上辈子习得的技能大抵是不会忘的,“有时间的话你也学学开车吧,经济发展很快,以后机动车遍地都是。”她轻声建议。
陆丰年刚点了点头,葛顺又插嘴,“那天我车上坐了个外宾,黄头发,蓝眼珠,又高又瘦可漂亮了,那洋妞会说中国话,怪腔怪调还挺逗。”葛顺开始尖嗓拖腔学人说话,“你要提升服务意识,社会日新月异,再过几年私家车普及之后,你会下岗的。”
邱天“噗嗤”乐了,“她为啥让你提升服务意识?你干啥了?”
葛顺表情有些僵硬,“也没干啥。”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我那天吃的韭菜盒子……”
邱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陆丰年也笑,边笑还不忘嫌弃地说,“幸亏你今天没吃。”
葛顺话虽然多,开车却稳当,很快便把两人安全送达,应邱天的要求,他把小两口放在巷口就驱车离开了。
夏季日长,太阳斜挂在天边,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陆丰年朝她伸出手,邱天笑着把手递过去,巷子里难得安静,走着走着两人越靠越近,陆丰年搂过她的肩。
巷子里的四合院宅门多做成“如意门”式样,门扇狭窄,两侧砌墙,是以如果有人倚门而站,不走到近前是看不见的,他们便是走到门口才看到续锋,而后者正盯着地面敛眉沉思。
邱天率先喊了他一声,续锋神情一愣,抬眸看过来,目光蜻蜓点水似的在两人身上一触即离,“妈让我喊你们去家里吃饭。”
说完扭头就走。
邱天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喊他,然而续锋没有回头,小跑着出了巷口。
“这小子……”她收回视线,转而问陆丰年,“那我们去吗?”
陆丰年望着巷口的方向,须臾才沉吟道,“去吧。”
夫妻俩回家简单收拾了一番,邱天换上那身红裙子,犹豫片刻,又把陆丰年送她的手镯戴上,红配绿容易显得艳俗,可也要分人和颜色,邱天身上的裙子偏向水红,不浓艳,视觉上不会显得过于饱和,而一只碧透手镯的点缀又平添几分贵气,她五官美得出尘,无论是红还是绿都是极衬她的。
陆丰年骑自行车载着邱天来到续宅,一进门邱天便被郁岭南拉到房里去说话,娘俩来到西厢房,郁岭南打开一口樟木箱子让她过来看。
邱天依言走过去,见箱子里还有一口小箱子,像是妆奁盒,郁岭南把妆奁盒打开,里面东西一目了然,郁岭南从左上的格子里拿出一对珍珠耳坠。
“小邱,你能和丰年结婚,我特别高兴,这耳坠是早年间在拍卖会上拍得的,统共没戴过几次,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邱天定睛看那两颗硕大的珍珠,这直径至少得有一厘米,珠体浑圆而饱满,迎着光线泛出温润的光泽,无论从大小、形状,还是从色泽来看,都是极佳的品相。
“妈,这太贵重了,而且我也没耳洞,还是您留着戴吧。”
听到邱天喊自己“妈”,郁岭南有种受宠若惊的喜悦,忙说,“收下收下,若不是贵重,我还不好意思拿出来送你。”她拿一方丝制手帕将珍珠包起来塞在邱天手里,“没耳洞你就先收着,以后想戴了再去打耳洞也不迟。”
邱天只得道谢收下。
郁岭南又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皮质黑盒,“还有这条项链……”
邱天赶紧摆手,“妈,我真的不能收了。”
“不,这个你一定要收,”她平声说,“这条项链是当年丰年爸爸送给我的,这些年我戴不得,也弃不得,倒成了心病。”
邱天一愣,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陆丰年爸爸送的项链,她至今还保存着,事隔多年,旧爱已逝,物是人非,除了珍藏和怀念,项链在她手里早已没装点的作用,如她所言倒真成了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