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陆丰年是上天给妞妞的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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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宅离医院近一些,抵达医院时,郁岭南和续卫东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郁岭南托人安排了最好的医生,邱天随即被送入检查室,接着便被推进产房。
陆丰年守在门外,目光焦灼在关闭的门上,不由自主地左右踱步,郁岭南安慰道,“放心吧,胎位是正的,医生也都很有经验。”
虽知道如此,可陆丰年仍然抑制不住担忧,“……可她肚子里是双胎。”
郁岭南倏忽一愣。
自始至终陆丰年都没因这对别人口中的“双喜临门”欢喜过。他想的是邱天纤细的身体如何能承载两个孩子的索取?再者,她分娩时的痛与旁人相比亦是双倍不止的。
陆丰年心口仿佛被蛰了一下,他目光仓茫地转向产房,双眸泛红。
郁岭南知道他担心坏了,继续安慰,“里面什么准备都做好了,医生是接生的一把好手,退一万步讲,就算顺产出现困难,咱连剖宫产的准备都做好了。”
这话不说还好,陆丰年听后身形一僵,倒吸一口气。
邱玉珍也骇然问道,“不至于吧?”
郁岭南赶紧解释,“只是做准备,以防万一,邱天肯定是用不上的。”
郁岭南的话丝毫没有安慰到陆丰年,除了见到完整健康的邱天,没有什么别的能安慰到他。
陆丰年从不相信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可此时他忍不住在心里描摹邱天的样子,她灵动妩媚的眉眼,俏丽无双的鼻头,还有总是带着笑的唇齿。
他的邱天大概是上天用心雕琢的模样,而这样的模样任谁都该疼惜和守护的。
时间漫长,对于陆丰年来说更是度秒如年,一分一秒地硬挨。
………………
终于在傍晚时分,产房外的人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啼。
“生了生了!”
郁岭南和邱玉珍惊喜地奔过去,邱北山紧随其后。
然而此时的陆丰年却仿佛石化一般,呆呆坐着。不是没听到那有力的哭声,他离产房最近,比谁都听得清楚,可他的身体仿佛被时间凝固,心像害了病一样颤抖着,致使他一步都迈不动。
两个孩子被分别抱了出来,陆丰年愣愣地扭头过去,这才冲过去抓住护士问,“她怎么没出来?”
护士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缓了缓才道,“产妇出血量有些大,医生正在处理。”
陆丰年脑中轰地一声,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夜幕降临,他幽幽睁开眼眸,此时他躺在一间空病房里,只有续锋守在他旁边,见他醒来,续锋没好气地冷笑道,“你可真行,陪产都能把自己陪晕。”
陆丰年猛地坐起来,张口就问,“邱天呢?”
续锋似乎是故意吊他胃口,直瞅着他不说话。
陆丰年懒得指望他,也顾不上听他的阴阳怪气,趿着一只鞋跑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灯,续锋倚墙而坐,目光定在床底,那里有一只落下的鞋,陆丰年的。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释怀似的长叹一声。
幸好,他方才见到邱天后问候的第一句话是“恭喜”,而不是“他对你好吗?”
陆丰年很快便知道了邱天的所在,他不管不顾冲到门口,推门时却倏忽轻缓下来。他的心跳得很快,口干舌燥。
灯光同样是昏黄,可这里的一盏,却分明更暖。
邱天躺在床上,头上戴着一顶米杏色帽子,这顶帽子还是他们两人一起买的,彼时他觉得红色更喜庆好看,邱天却坚持要浅色。
此刻,陆丰年有些庆幸那顶帽子不是红色,不然这会儿定然衬得她更加苍白。
邱玉珍扭头看到了他,轻笑着招呼,“你醒了?快过来,邱天刚才还问起你呢。”
另一边郁岭南正守着婴儿床上的一对婴儿,也轻声笑道,“这可是龙凤呈祥,你得好好感谢邱天。”
陆丰年心里再度席卷起无法言说的情绪,喜悦,心酸,疼惜……这些情绪将他的心拉扯得生生钝痛,他缓缓走到病床前,无声地凝望床上睡着的人。
邱玉珍在他走近后才发现端倪,惊问,“你那只鞋呢?”接着又笑道,“急着来看邱天吧?”
陆丰年顿了顿,低低应声,“是。”
话音刚落,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起先是迷茫的,可看到陆丰年的那一刻却随即聚起笑意,连带着那张过分苍白的脸都变得生动起来。
陆丰年胸口仿若被狠狠揉了一把,他倏地低下身子,伏在妻子枕畔。
邱天感觉到耳边渐渐温热濡湿,她抬起手轻触他的头顶,“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陆丰年的肩微微抖动,呼吸压抑着。
邱玉珍抿了抿唇,提步走出病房。孩子睡得香甜,郁岭南便也跟着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
半晌,邱天侧转头,“咱还没给孩子取名字呢。”
先前因不知性别,两人犯懒一个名字都没取,眼下邱天便把这任务交给陆丰年,间隔须臾,陆丰年稍稍抬头,邱天看到一对红眼圈,她下意识抬手触碰他的眼眸,却被他握住,再也没松开。
“吓着你了是吗?”邱天很虚弱,声音也愈加轻柔几分。
陆丰年没有隐瞒,抿唇点了点头,此时的陆丰年委屈得像个孩子。邱天心里悄然飞进一只蝴蝶,触碰她心房的每个角落。
他可以是一座山,是她的依靠;他也是一汪水,无限柔软。
“你要不要去看看宝宝?”她轻声问。
陆丰年转眸朝婴儿床看一眼,“他们睡着呢……”他声音低哑凝滞,像即将干涸的水流淌在砂砾上,“等醒了再看。”
“你不喜欢他们吗?”她假装委屈。
“没有,”陆丰年赶紧摇头,握着她的手收紧,“我一会儿就去看,现在让我先看看你行吗?”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明显的渴求,邱天目光愣怔着,渐渐湿润,半晌她低声柔软道,“傻瓜。”
陆丰年欣然接受妻子的评价,“嗯。”
“没出息……”邱天眼中的湿润盈满眼眶,“媳妇还没怎么着呢,你倒先晕了。”
陆丰年仍然应声,渐渐向她靠近,“嗯,你对象是没出息的傻瓜,所以以后不要再吓他了……”
邱天噙着泪点头,与此同时,唇角印上陆丰年的轻吻。
他吻得轻而缓,浅淡而绵长……
邱天说的对,当得知邱天大出血的那一刻,他的确是没出息地晕了过去,然而只有他知道,在那段晕厥之中,他恍然走完了一生。
漫长,而无怨无悔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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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龙凤胎的名字到底还是邱天取的,哥哥叫陆天意,妹妹叫邱年景。
孩子两岁那年,邱天和陆丰年带他们回了趟凌源乡。
九十年代的发展席卷了大城小镇,然而南、北角村却仿佛隔绝了时代的变迁,仍是老样子。
邱玉珍和骆老师住在市里,两口子一商一政,生活上和和美美,工作上却有意避免交集,两人都很忙,一般很少回北角村。
邱玉珠和木匠三出还住在县城,三出现在是陵水县小有名气的手艺人,开了店面收了徒弟,徒弟也不会说话,师徒俩全靠手语交流,用邱玉珠的话来说就跟特务接头似的。邱玉珠那次短见之后就不再上班了,她开了家裁缝店,生意还不错。
恩赐毕业后先是在一家砖瓦厂做会计,后来砖瓦厂黄了,老板的一个朋友见恩赐灵透,就把他招过去做销售。后来邱天才知道,这位老板的朋友不是旁人,正是许伟。许伟头几年做电视机配件,后来碰上宏观调控,配件卖不出去,他就改做点□□,恩赐的销售功劳当然也不小。
三叔邱南山和米兰还是做的贸易老本行,两人忙着生意,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米兰老家在北京,不过她的家人都不在了,只留下一栋空荡荡的房子,后来邱天帮忙把那房子收拾了一番租出去,每年汇给米兰的租金也不是小数目。
杏花后来到底是离了婚,跟栓子在一起了,两人现在在市里打工,听说过得也不错。
至于那些邱天并不乐意待见的人,他们也各自都有各自的活法。
于丽华过去那么爱漂亮,可现在却因割掉了卵巢而提早进入更年期,她带着那个性别不明的孩子住在于家,偶尔接一些计件的手工活。
金宝终究是犯了案件,他易燥易怒控制不住自己,失手扎死一个人,被判了无期徒刑,于家也因此陪了不少钱。
于启发好吃好赌,成日不知在哪里鬼混,邱玉环在邱玉珍其中一家店里打工,她如今的形象做不得收银员和服务员,只能在厨房工作,好歹也是个落脚的地方。
刘爱花这几年越发彪悍刻薄,如今见到邱天,却仿佛忘了过去自己的苛待,腆着脸凑上来假意寒暄。
邱天对她淡淡的,不说拒之千里,也算是不冷不热。
她不愿意用“孝心”绑架自己,这种斩不断的关系,就让时间磨灭吧。
这片土地,这个村庄,生活着邱天或远或疏的亲人,也流淌着她的年少岁月,而这些年少岁月中,陆丰年却是格外恒久清晰的存在。
傍晚时分,两个孩子吵着让姥爷去放羊,邱年景和陆天意一人牵着一只羊,跟着邱北山朝菱角河奔去。
陆丰年和邱天随后也跟了去,两人牵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到菱角河边。
这么多年过去,菱角河水位显然低了很多,陆丰年说上游有人挖沙贩卖,或许再过几年菱角河就会干涸了。
邱天有些惋惜,她望向河对岸,恍然想起过去陆丰年撑船而来的景象。
那时他还是个年轻的俊货郎。
那条货郎担,那艘旧船,串联起了他们的相遇。而远处的河对岸便是南角村,岸边有陆丰年家的老房子,昨天他独自回去过。
“房子里还有什么东西吗?”她转眸笑道,“还巴巴跑一趟。”
陆丰年亦勾唇笑了笑,紧接着他暂时松开邱天的手,朝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小纸包。
“别的东西还在其次,这个却是要取回来的。”
见他这副严正的样子,邱天有些好笑地问,“什么啊?”
陆丰年慢慢打开那个纸包,微风中一绺细细捆扎的头发轻颤了颤。
邱天一愣,“这是……”
陆丰年捏起那绺头发,“小丫头的头发,还记得吗?”
邱天眼眸倏忽睁大,那段不起眼的往事雾气一般袭上眼眸。
那时她渴望着一块宝塔糖,剪下了一绺头发想找陆丰年换糖吃……
邱天抬眸看向陆丰年,声音潮湿紧绷,“你怎么……还留着?”
停顿须臾,陆丰年看向她的目光平静而温和,“天意吧。”
上一世那绵长等待的一生,他已经全部记起来了。而这几年他不断回想拼凑有关她的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