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绣全然笑不出来,接过圆枣递来的帕子在眼角抹了抹,“去打听清楚, 是怎么回事。”
丧钟敲响不是小事, 宫里有这个资格的只有几人。
常人的第一反应是后宫里的两位老人家, 只是皇太后身子一向很好,太皇太后年前虽大病初愈,但路上的时候精神气比她好许多,所以一切都显得不知定数。
最重要的是, 两父女相见的伤感倒是能借此痛快的哭一哭, 不过都是在院子里,婉绣简单的说了些话,眼看着宫里送来的东西抬进去后,两父女这才各自散去。
张御医摸着头上的虚汗, 他吸了吸鼻子, 睁着朦胧的眼睛给婉绣请安, “容奴才给娘娘把脉。”
几人回了屋里,婉绣伸手拉起长袖任他把脉。
张御医是老手,婉绣也经验丰富,身子骨一向是很好的,这胎脉象稳固也让他极为放心的点头抚须,又如以往般叮嘱几句。
因着自己是二十有七的高龄产妇,婉绣不像原来那样全都放给身边人,虽然心里有谱但还是小心为上。因此又问了些更要紧的问题,张御医一把年纪了,本就是这面的一把手,两人倒没有太过尴尬,几乎有问必答甚至还提了几句婉绣没想到的。
等到前头有人传消息时,张御医这才从善如流的退下。
“回主子,是太皇太后薨了!”
这道消息并不让人诧异,郭络罗氏那边也很快得了消息。
书社的事情暂时也耽搁点时间,现在赶回去只怕也来不及,郭络罗氏书信一封进了宫中,两人就在畅春园里摆上太皇太后的牌奠,在佛堂里跪拜。
康熙收到信的时候已经哭昏了过去,他和太皇太后两祖孙情深义厚,一同走过了极艰难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手掌大权,军事鏖战连捷,大清政通人和之时却送走了这位将他养育长大,辅导颇深的老人家。
天子哭成了泪人,就没人敢露出半句怨言,全都跪在灵堂前没日没夜的哭。
信封最后是给了胤礽打理,他在太皇太后床前侍疾,后事奔波也让他心生疲倦。胤礽与康熙安慰后说了一声,便代笔提书应了两人的尽孝之道。只是婉绣身子重,倒不必一直跪着。
除此之外,还有胤禛胤祾的信。
宫里正是紧张的时候,胤禛除了基本关怀之外,还隐晦的提了几句,尤其是几位大臣还有宫人,被悲痛之下情绪不稳的康熙如何迁怒泄愤,详细不表,但其中好坏可以想见。
胤祾的措辞直接多了,他似乎不担心被人得知般,开篇直抒表示庆幸婉绣和妹妹们留在宫外,让她安心养胎,适当哀悼。
除此之外,三封信竟然都提了一点,博启或是白音。
婉绣靠着软枕细细的琢磨起来,胤礽提及是因为白音为爱新觉罗子孙,刚抵达京城几日就碰到大丧,除了静候差遣近日更是在宫中常伴康熙左右。
胤禛胤祾为皇子阿哥,其中难免会有相遇的时候,再加上白音与博启为好友,自然而然的又要亲近一些。偶尔进宫,还会带上他曾经在海外得来的新鲜玩意儿,一来二去竟然很得推崇。
白音这人,算是真的入了婉绣的眼。
以前曾听康熙简短提过两句,婉绣只是觉得这人能独自出海,回来后还很得重任后也有些感谢。毕竟对比之下过于天真的博启,若真的是单靠自己想要在外安全回来,还带回十来个夷人和金银那是不可能的。
那些夷人因着彼此历史文化不同,但都战乱不平,在某些方面也确实奠定了博启的班底给予帮助。
婉绣对白音是极感激的。
可这人和她亲近的人都有了关系,印象还尤其不错,婉绣很难将人想的纯粹。更何况,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总觉得,这行事章法在哪里见过。
所图所谋又到底是什么?
婉绣不由皱紧了眉头,她忽然有些烦躁。这么多年来她在宫中养尊处优的不觉得什么,可现在自己带着女儿在宫在云卷云舒,儿子却留在里头坐看云起时。如今想要得到宫里的消息,却发现尽量不去依赖,但最好用的绝招却不大管用了。
她心里清楚不会有任何反应,却忍不住的的在心里喊君子兰。
“主子,用膳了。”
杏仁张罗着膳食,见婉绣低着头看信久久不动,又上前唤了一声。
眼底如浓墨一般化不开,婉绣敛住这份焦虑,虽然慢点,还要琢磨点心思,但至少还有那些自己人可以用。
心里这样反复两句的安慰自己,直到不那么不耐烦后这才把信放下,默默地收到屉子里锁好。
杏仁和圆枣上前搀扶,她两人都不敢说话,只是行事乖巧安静默默布菜。
素食素服的日子虽然枯燥,但是清简有清简的好处。
小厨房里的锅灶冷了许多,除了日常该吃的,那些点心全都收了起来。蜜糖还好,她并不贪嘴,只是可怜了芽糖馋的不行。
上行下效,婉绣这里没有,畅春园里那些奴才一等自然更没有。
芽糖见天的晃悠,把畅春园都要翻得底朝天了也不见到半角零嘴。除了牌奠前的,还有几张桌上摆设用的。一个吃不得,一个很难吃,饮食上一控制她整个人就瘦了。
本来就是几岁的小丫头,这些日子打马射箭不在少数,本来又是长身子的时候还长高了些,不过半个月就抽条的变了身形。单是那张脸,原来孩子气的包子脸转眼消减成了鹅蛋脸,衬的她桃花眼像是大杏眼似的,人也大了两岁。
婉绣心疼的不行,又过了几日便叫人开始给芽糖慢慢准备,还有蜜糖一起教练软术,心想孩子大了,吃食也该换了。
她终究不能陪一辈子,奴才是不能全然依靠和相信,所以最容易的吃这一点上是再不能这样随心所欲了。
两姐妹并不知道此事,只是在哭完后守孝的头一个月后松了口气。太皇太后待她们并无皇太后那样,何况守孝本就折磨,蜜糖因着不能做簪花,闲暇下来被逼着练字早就苦不堪言。
等到书社开的那日,两姐妹开心坏了。
大早上醒来洗漱更衣,婉绣还睡意朦胧的时候就已经催着小厨房把早膳摆上。等着婉绣起身后,两人已经领着自家姐妹还有一些格格开始忙碌的日子。她们连吃喝都是畅春园里一应有的,婉绣和郭络罗氏并没有弄特别待遇,就盼着她们能打成一团。
等到发现自己生活已经全然被书社包围的时候,已经是痛并快乐的沉醉其中。
蜜糖和芽糖各自担了初班的文武班长,一来不想汗阿玛额吉失望,二来又有姐妹们做榜样,三来还有诸多格格们看着。可是她们上了贼船下不来,也只有硬着头皮上,渐渐地也明白了胤祾总是躲课睡觉的难处。
婉绣知道她二人心思,偶尔等下学了会叫着过去说说话,放她们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才疏解许多。
沙皇俄国的公主来了之后接触最多的是胤礽,婉绣收了信知他厌烦得很,好在有国丧在前,朝中谁都不敢提及这些事情,胤礽顺势的连府里的侍妾都不碰了。
这些事情婉绣无从说起,她只能笑一笑就算了。
尼布楚条约已经没了,当然名字还是那个名字,但是这次态度强硬,而且是胤褆带人去签订而成,从此可以得知沙俄此次是在大清面前低了头。记忆中中那些思量下的土地分割也都湮没在虚空里,仿佛是她做的一场梦般。
婉绣消息来的慢许多,得知后连问了几声后喜得直抹眼泪。
她只是不喜欢看到自己国家强大的时候被人咬下一块肉来,从而走向渐弱可欺的历史。只是有一点,胤褆去的时候作为首席谈判代表索额图,他的全衔竟然是中国大圣皇帝钦差分界大臣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
大清未亡,竟然就有中国之称?
认真来说,大清的土地范围是汉地十八省、满洲、蒙古、西域、青藏五大地区,这几乎和未来的中国土地版块相差无几,只是后者更小一点。
婉绣扒拉着地图,她顺着边界回忆差异之处,眉头缓缓的拢了起来。
直到腹中的坠痛异常,婉绣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直到暖流直下这才深呼口气,“来人。”
第130章 小十四保泰
张御医早就学乖了, 他再也不倚老卖老的把脉装相一口咬定婉绣的日子,只是一双眼睛格外精神的盯着。
哪怕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要过来一趟, 十分较真的把脉询问。
婉绣一开始并不知情, 以为真的是自己年纪高了才引起他这样大的动静, 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也格外配合。直到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御医这是对医学的较真, 婉绣哭笑不得, 也没有出声阻止,反而趁此机会问了不少门外汉的问题。
宫里头讳医,但凡哪个嫔妃说会这个都是极为敏感的。
若是初识, 张御医必定不会回应。可这么多年来,张御医心里的秤砣少不得少一些,再加之对彼此的了解, 听的都是平常妇女孩子都需注意的细处, 他也似乎没有半点不妥的神情一一解答。
两人就这么默契的等到了瓜熟蒂落的这一日。
婉绣早就有了经验, 半点不慌的指挥着人给她沐浴擦洗再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躺下。喝汤吐息不过半个时辰,那股熟悉难忍的疼痛一阵一阵的传来,疼得她脸色狰狞,汗水顿时滑落到眼里。
屋子里的奴才有条不紊的紧张行事, 郭络罗氏在外面指点江山, 她对这个也是一把老手了。更大的作用是坐镇外放,安慰紧张不安的格格们。
蜜糖左手拉着坐不住的芽糖,右手拉着咿咿呀呀咧嘴笑的果糖,她是见过妹妹们出世的大姐姐, 但她毕竟年幼又没有了汗阿玛在旁, 心里慌神连着脸色也白了许多。
糖包站在蜜糖的对面, 她轻轻笑着偶尔说几句安抚话。
郭络罗氏看着女儿难得露出温婉的神色,她心下一宽。因着在畅春园规矩不深的缘故,近段日子额吉借着给公主陪读的事情来往渐多。她想念家人,自然是屏退了所有人想着说说私话。可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竟然忘了她脾性秉承阿玛额吉。她老人家对于她把亲生女儿教的过于硬气,还和嫡亲阿玛不亲近的事情很是生气,以至于直言说了不是。
对外看来和皇太后都直话直说很有面子的郭络罗氏也过得难受,她自己也后悔,可惜她尽力掰扯效果不佳,如今还被额吉说不是,她心里苦得很,甚至也有主意打算把糖包身上中班骑射班长的头衔撸下来算了。
可是另一面,她不服输,又觉得女人家硬气直爽一点并不是坏事。
郭络罗氏心里千千结,很快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啼声。
这胎很是顺利,除了不可避免的疼痛外没有半分差错,在接生嬷嬷看来这是不受罪的意思,嘴里不住的恭喜,并将孩子洗干净后送到婉绣跟前看。
“恭喜娘娘,是个健康的小阿哥!”
婉绣豁然的松了口气,她有些恍然,目光渐渐聚拢在了面前这个红皮皱脸的小家伙身上,竟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小阿哥?”
谁不知道德妃娘娘是母凭子贵?偏偏后面连生三女引人笑话,如果再得一子,可不就是扬眉吐气了?
嬷嬷们自以为婉绣这是如愿以偿了,抱着怀里的金疙瘩又是好些恭喜。
婉绣没有解释,甚至有些高兴和失落。
三子三女应征了她梦里的真实,这是她最后一个孩子,却不能像以前那样触碰到梦里去。她还想着若是可以,这次必定不要浪费时间,多去留神些有用的东西才好。只可惜,她还是理所当然了。
又或者说,这都是贪心所致。
这次相安无事什么都没摸到,也让她有些浮动的心压了回去。婉绣细想,她也没有什么遗憾和不甘的,至少眼下她的孩子平平安安。
“和宜妃说一声吧,还有宫里的人。”
“娘娘放心,宫里的人早就在院子里守着了。小阿哥一出生,那人立马就起身去通报喜讯了!”刘嬷嬷给婉绣擦了额头上的汗,轻声说道。
刘嬷嬷身子骨太老了,只是听闻婉绣就在畅春园养胎,她便求了康熙坐了马车过来。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是偏向婉绣的。
婉绣闻言点头,又看了小阿哥一眼,她想了什么却觉得心神疲累不多时就困意涌上睡了过去。
郭络罗氏本来想进来看看,听此便叫人把院子都收拾干净,又叫膳房的人做了吃食,带着几个孩子就此用膳。
虽然是瓜熟蒂落,可耗费的精神不少。糖包几人用了膳稍作休息后天色已深,郭络罗氏领着人回去,蜜糖和芽糖不想回自己住处,她只是对着奴才叮嘱几句,让两姐妹记得明日上学的时辰便走了。
刘嬷嬷将侧间的屋子收拾了一下,两姐妹以前也是住过的,只是这回两人都心里惦记着便手牵手的住在一起。上了床,蜜糖还叫人记得早些让她们起来。
多乖巧的孩子,刘嬷嬷心里一软,自然地应了。
婉绣醒来的时候正好是深夜,圆枣就在帘门外守着小炉子上夜。听到里头窸窸窣窣,还有一声极低的叫声,她连忙过去给将小炉子上的温水奉上,润了润嘴唇和空荡荡的肠胃后便见圆枣端着温好的粥过来。
这都是原来就叮嘱好的药粥,婉绣倚坐着能察觉腹中轻了许多,但松软折叠的肉盘桓在上面很不舒服。婉绣连喝了三碗,叫圆枣帮她紧了紧腹中的束腰,发觉并不会很难受后又睡了过去。
德妃生了十四阿哥!
这算是开年的第一个喜讯,康熙自然高兴,他叫人传信让婉绣好生静养身子,说名字已经取好。至于小名,自然如以往般任她做主。
婉绣自然高兴,她思量后抱着十四念了句保泰,觉得寓意不错后也回信回宫。
胤禛和胤祾得知有了小弟弟,高兴地扒拉了自己的小金库,让人拉了一小车的玩物过来。这都是他们以前的,或是后来得的,可惜因为之前都是妹妹所以拿不出手,如今也算是便宜了保泰。
得便宜的小家伙胃口很好,常常在婉绣怀里一会儿就要找奶娘。这小子不像原来的哥哥姐姐很黏婉绣,看着他抱着奶娘的柔软使劲啃吮的样子,婉绣曾瞥过两眼让人送了些擦药过去。因为这事,婉绣又寻了因为奶娘,让他能换着吃,免得太过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