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顾文星难得的跟在康熙身后,应着回话。
先生?
婉绣更觉得自己坐不住了,想着等会儿该从头到尾的傻坐旁观还是寻个机会趁早退场要好时,康熙还笑着让宫女倒了一杯深红色的酒来。
但从上往下看,那酒是通透亮色的,漫着一股香气。
“这西域的葡萄酒养生养颜,你尝一尝。”康熙侧过身子,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瞧她。
婉绣自然不会不给面子,她弯着唇角低语道,“皇上给的当然是好东西,可是我这酒量确实不好,还请不要笑话才是。”
酒量不好?
那岂止是不好二字?
康熙想着就觉得好笑,不由得扬眉勾唇忙附和的摆了手,“这酒倒是有几分烈性,你缓着喝,不过三口就好。”
宫女顺势退了身子,连酒壶都收了起来。
被小觑的婉绣也不恼,左右她不好这个,自然就不在意,反倒是门处进来的两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人金发一人白发,穿着传教士的服饰走了进来,行着外邦大礼给康熙请安。
“这是永和宫主,朕的德妃。”康熙点了头,示意了身侧的人,并解释道,“左边的就是白晋。”
白晋是谁?
在彼时,婉绣立马就想到了博启。两人在外人看来就是狼狈为奸,将三阿哥胤祉引诱出行。好在前有来往经历,又有大清阿哥开道快了脚程,不然胤祉的归期恐怕还遥遥无期。
到时候乌雅氏要顶多大的罪?
婉绣想要看清白晋的模样,却见他年纪轻轻就留着一大把的胡子,面部轮廓也只是大概罢了。
“白晋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如意。”
“张诚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如意。”
这两个夷人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学了一口满语,但他们非大清之人,见了宫人竟也说的有些不同。
婉绣颔首浅笑,“早有耳闻两位大人美名,今日恰逢其会,实在难得。”
“有赖皇上看重,白晋也常听闻娘娘精通外语,腹有诗书。”
这张口成语的功力叫人惊艳,婉绣莞尔,她瞧着一手撑着脸侧闲情看戏的康熙,“许多年不说,算不得精通。”
英语是她最娴熟的,可宫里可说话的夷人都是男的,婉绣只能噎着在心里,再说出口定然大不如前。
几乎客套有了一面印象后,这场文学探讨会才会彻底的开始。
方才说的是乐律和乐器,这会儿人齐后就说到了数学上。
康熙的聪慧从不偏向哪一点之说,他的汉学渊博,更对夷人的科技医学格外热衷,其中数学更是拔尖甚至独有热衷。像那些儒家经学,婉绣尚且还能听的一知半解,再且今日不谈这些深学,她还不觉什么,直到谈及越深的数学这一学科上,竟是大为吃惊更有些茫然。
“圆径一尺围当三尺一寸四分一厘有奇。朕观入线表中半径勾股法,极其精微,凡圆者可以方算,开方方法就从此出。随后,一进行了验算,没有一处不相符……”
“算数精密,即河道闸门流水,也可算出昼夜所流分数,方法是先量闸口宽窄,计算出一秒所流多少,积至一昼夜,所流的总量,就可以计算出来。”
“如日晷表……德妃。”
婉绣抚着酒杯怔愣,闻言抬头,“日晷表呢?”
知春忙将备好的画表呈上,只见康熙在其上面挥笔洒脱的画着什么,语气愉悦的说着,“这是德妃亲笔所话,精准苛刻,放到日影下去。”
婉绣看着自己辛苦一整天,不过在他手下一瞬就拿走的日晷表,心底那莫名的情绪越发深了起来。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是班门弄斧,所以拿手的丹青都只是自己用来消遣度日,不会厚着脸让他借机说笑。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不够了解眼前的男人。
张诚的数学很不错,他上前探讨时还提到了次方根这样的东西。婉绣侧耳听着,这竟是康熙向南怀仁学习时候捣鼓翻译而来的术语。她这样一个偏科的女学生本来就只会那点基本的数学,如今坐在高处看着康熙甩开长衫袍角,大咧咧的拉着一众朝臣坐在门前石梯上考察议论学之格局和利落,她忽然看向了白晋。
她忘了是哪里曾看过君主制时期的友情篇章杂文,其中就有谈及路易十四和康熙之间的友谊。两人一生从未相见却心心相惜,还曾各自飞鸽传书,甚至因为康熙的哲学理论和封建皇帝的格局很得路易十四和当时法国的推崇。
这份推崇也因此让康熙有个格外特别的名字,哲人王。
而铸成这一切的背后男人,就是张着嘴坐在康熙下方,神色满是敬仰接着口水的白晋。
婉绣只觉得嘴里的葡萄酒甘醇发苦。
作者有话说:
PS:这段话不知道59打了多少次了!
真的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水逆!
时间表不搞事了,存稿箱又来了!一章总共就三千,还分分钟给我丢两千,这对工作手机党来说简直晴天霹雳有木有啊!!!
对不起编编,对不起大家,还想榜单不错来个爆发来着,结果……
最后,教师节快乐~
第165章 初次见白晋
婉绣彻底的当了一回好看的木头桩子。
这么多年来, 是真的彻底了一回。
眼前宫里好歹有所谓的姐妹们,各自分割,只要有心不出挑, 安安静静的其实并不难。可她一人对着一堆大老爷们, 就连心情不错的康熙都沉醉其中。
婉绣望着一众人围着日晷表左右张望, 她想着和顾文星说一声回去算了,却见其人身影匆匆的从她身侧而过。顺着他的身影而去, 是康熙领着一众人又急哄哄的去了前面空地上, 竟亲自垫着脚爬上了石墩日晷上,一把将表自晷针上扎破放了上去。
顾文星捧着笔墨,康熙正好一抬手就捻笔而下。
那是她画的第三张日晷表。
婉绣只觉得惨不忍睹, 更有些同病相怜的模样,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不知道今儿过来的意义是什么,总而言之人也见过了, 学术研讨会也都开始热闹了起来, 她似乎也没什么作用了。
好在这里早有准备, 放置了许多书画纸笔外,还有几副棋。其中有一套是玉质的象棋,观之便是入手莹润的好东西。
比她库房里那套镶嵌宝石的四不像好看多了。
婉绣看了眼馋,索性自己寻了一侧的矮几, 左右顾盼发觉这人才济济满堂红的地方竟没有趁手下棋的人, 她不由心头一动,想到某件一直被耽搁下来的事情。
不过眼下急不得,最后还是让身侧的知春上局对棋。
知春不是平常宫女,虽然手有生疏, 但底子仍在。至少婉绣这样的臭篓子对着, 竟也是旗鼓相当。乾清宫的几位女官也在, 婉绣怕腻烦,索性就嚷着玩输赢,庄家轮流坐的主意,一时之间并不比外头人安静几分,甚至还有几分硝烟好战的味道。
直到白晋进来的时候,便被这热火朝天的气息所惊住。
白晋进来是因为康熙分身无术,让他进来给德妃请安而已。他和佐罗是有着特别经历的好友,彼此之间也很有默契,曾经在船只上摇曳望月的无数黑夜里,两人便时常坐在一处。一开始彼此都十分客气,后来交谈甚欢有了私交之后,便渐渐地熟络了起来。
佐罗知道他对前人们的敬仰,对祖国的崇敬,对东方大国的好奇还有学术的热好。而他也知道,佐罗对自由的向往以及其有一位眼界独到的姐姐。
这位姐姐不拘于府院,众览杂学还精通海外,这让佐罗耳濡目染有了根本的印象和感官。
说句让大清皇帝不高兴的话,皇三爷虽叫人惊艳,学识渊博,交际能力是肉眼可见的前进和成长。但在法国混的风生水起的,却是隐在身后佐罗,还有他身侧跟随的一众人马。
虽非完全一致,但从某些方面而言,白晋觉得佐罗和自己处境相同。只是他有个好的姐姐,可以近天子便万事。
“德妃娘娘如意。”
婉绣收回旁观的视线,她放下手心里的坚果,这是知春赢了棋局的凭证,“你怎么进来了?”
想到其专注敬仰的模样,婉绣心里就有真莫名。
“皇上怕您无聊,让我来陪着说话。”
说话?
婉绣莞尔,张嘴吐出一口标准略有些生涩的法语,“也好,我也有些事情好奇。”
场上听得懂的人就他二人,知春等人都噤了声,暗自拿了一副普通的象棋出来。
白晋略有些诧异,“娘娘请问。”
“咱们大清和法国有什么不同?”
“娘娘指的什么?”
婉绣莞尔,“本宫没去过,又怎么知道?”
“佐罗曾有提及,每日里都会做好日记,说要为娘娘……”
白晋摸不出婉绣的意思,只是学着用和上位者闲谈的口气叙谈。更何况婉绣并不是脾气急躁的人,她也没有那些利益纠结,不论白晋说什么她都笑着收听,偶尔应上两句,也让她有了别开生面的感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人交谈了。
曾经她也是在额吉膝下撒娇的小姑娘,每日里闹着要出门子,拉着喜塔腊氏在教堂里打转,和那些夷人朋友们谈天说地,将她只存活在脑海里单调贫乏的字幻化成新鲜活跃的事实。只是人向来贪心,总会想着一些自己不能做的事。
白晋和她原来认识的人又有不同,有着专业刻苦的知识底蕴,言谈舒畅的让她流连忘返。
直到对上了康熙的目光,她还意犹未尽的感叹,“今日真是不虚此行。”
“朕还想着回头要被你念耳朵,万幸万幸!”康熙摇头喟叹,满是唏嘘幸运。
可那张脸上的戏谑丝毫不加遮掩,婉绣看着身后低头的奴才们,手指在袖口下勾了勾,将那只带茧的手缠上,并在手心上轻挠,“谢谢爷的好意。”
“哼。”
康熙轻笑,对婉绣的软语感谢很是受用,只是该说的话还是不能客气,“朕说了那些多你听不进去,偏就喜欢那些偏科学杂的东西。”
“爷既然都知道,又何必这会儿嫌弃。”
“朕不是嫌弃,是庆幸。”康熙仗着身量高挑,斜眼睨了过来,“这些个的孩子虽然各有长短,但好在紧要的地方没学你。”
孩子左不过就是肖父母,不像娘就像爹。
康熙好整以暇的等着婉绣发怒,一侧的手默然的背在身后,却不像腰上被狠狠地拧了一下。她这一下力道不轻,又有细长的护甲戳了过去,他顿时变了脸色,喉咙里哼了一声。
世上能给他脸色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清,更不要说还动手的了。
康熙沉了眼角,却见婉绣没有半点虚色,更是一脸冷笑,“宫里的事情虽说是比不上皇上国事繁重,但细碎杂事积着也不小。我的本事不大,只能勤能补拙多花些心思。皇上出行的那日,恕不能远送。”
“你”
“奴才先告辞了。”
婉绣俯身,不容他言语就离去了。
康熙瞧着她身影匆匆,不带丝毫情绪,面色更沉了下来。
乌雅氏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在这一点上也从未越线。这一回回京,乌雅氏两父子都就在了前线未归,也无功赏论,但这么长的时间都不见有半点意见,他索性想着压一压才好。
只是葛尔丹负伤在身,实在是大好机会不容错过!临走前念着她有过心病的时候,在宫里难免乱想才担待几分。可惜好心败坏事,反倒提醒了人。
白晋这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