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宫,还谈什么如愿以偿。
婉绣笑而不语,饮着茶水,微凉微苦。
这年康熙主张不可铺张浪费,行宫之中也没有为花灯节准备太多,故此官臣们打赏了钱财在民间灯会上,再前后安排微服私访。而在此的前两天,婉绣得了一件普通人家的满族常服。
是一套正时兴的月华裙,裙中褶裥着清白高雅的荷花,薄纱精致凉爽,仿若月下美景。
婉绣穿在身上,爱不释手的摸着,面颊不住的斐然红润。这样的常服她不知道在梦里梦过多少回,可醒来却只有翻来覆去的碧色宫装。布料再好又如何,却始终像是牢笼般,捏着她心口冒酸水。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婉绣细致的梳好长辫,发尾配上翠玉。又翻出匣子里的一对珍珠耳环戴上,独自在屋内过足了瘾,又把耳环放了回去。
出行的张进忠坐在马车外面,婉绣坐在马车门角处守着。
待到途中婉绣上前烹茶,康熙才睁开眼打量着她,“怎么不说话?”
“奴才以为皇上歇息着,不敢惊扰。”
忙了几日才能确保抽空出来,康熙心绪尚且留在近来的政务之上。只是好歹出来了,心情自然要惬意几分。闭目养神后的康熙折扇挑帘,白辉余光映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消瘦而疲倦。婉绣奉茶而上,偷偷地看了一眼。
连眉心都皱的。
婉绣对比自己心底的悲画扇,忽地灰飞烟灭并轻声细语,“皇上,喝杯茶。”
茶是当地官员上贡的大红袍,婉绣冲泡的时候已是满车生香,康熙双手搓动着闻香品茗,汤色澄澈明亮,入口甘爽顺滑,“好。”
“你这茶艺倒是不差。”
“也是有劳陈姑姑教导,若不然今日怕是要让皇上笑话了。”作为皇上的女官,婉绣早就和陈姑姑多有学习,就怕会有这样的一天。
“倒有几分自知之明。”
康熙放下茶杯,他看着眼下福身倒茶的人亭亭玉立,身姿姣好的模样,有意旧事重提,“你可是怕朕?”
婉绣一怔,“皇上待奴才一向宽和,奴才敬您都来不及,怎么会怕?”
哪怕是暴君,也不会愿意底下只有一群怕他的人。更何况康熙胸怀天下,期许一个大清盛世不负天下。
婉绣说得坦荡,康熙的折扇打的也爽快,那双杏核大眼满是嘲弄,“给朕说实话。”
婉绣摸着脑袋,她看着长年累月越来越爱上手的康熙,满眼真诚,“不怕。”
康熙挑眉不语。
“奴才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话,从前未见过皇上时觉得您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最让人敬重,心底难免彷徨。”
“可是皇上待奴才们宽和体贴,奴才的心也是肉长的,自然也就知道皇上的好。奴才还想着若是能一辈子跟着您端茶送水,也是奴才三世福分了!”
婉绣扬起下巴,露出那张秀气好看的脸。
这姑娘爱说实话,偶尔小马屁总让人听着舒畅。康熙早有准备,可临了此情此景,他竟有些招架不住的信了。
心底的烦闷一扫而光,隐隐几分轻快。
康熙指腹摩挲,他鲜少遇见这样被撩拨的时候,却也并非第一次。但这滋味不错,所以他笑了。
清香满郁的马车里,传出男子清越的笑声。
阔朗清扬,爽快畅意。
婉绣从没听过这样的笑,康熙在奴才面前从不遮掩自己的脾气。高兴的时候大笑,发怒的时候大骂,以至于他有几个情绪还没出来,婉绣从他眉梢眼角就能提前看懂。
可是眼下几分飒爽笑姿,婉绣有些不懂什么意思。但总归是高兴的,自己没说错就是了。
婉绣想此,也跟着噙起嘴角。
康熙伸手挑起婉绣的下巴,“你笑什么?”
“皇上高兴,奴才也高兴。”
细滑的皮肤像是上等的丝绸,叫他的腹茧摩挲着小心许多。康熙心底一动,沉声道,“油嘴滑舌。”
婉绣无奈,“奴才都是实话实说,不敢欺君。”
“那你为何躲朕?”
从怕转而躲,看似不同的问题又转了一圈回到原点。这是铁了心要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然的话,自己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婉绣庆幸着自己多年来与日俱增的厚面皮,羞涩的咬下朱唇,“奴才,并非有意躲皇上。”
“有人逼你?”康熙声色深而重,眼底微闪。
“不是的。”婉绣连声反驳,她可不信康熙不清楚底下奴才们的情形。她若是搬弄是非,后果必定不见好。
“是奴才自己。”
“皇上待奴才十分好,奴才感激不尽。可是奴才身份卑微,生性愚笨总是惹皇上不高兴。出宫来还要皇上披拂照顾,奴才实在惭愧。”
骨节分明的手沿着脸侧,酥酥、麻麻的,沿至光洁小巧的耳垂。
“狡辩。”惭愧反要躲着,算什么道理?
婉绣斗胆直视那双深色的眼眸,不论本人怎么说怎么笑,眸子里却多是清波无纹。她似真似假,语气有些哽咽,“奴才怕受不起皇恩,怕自己太蠢笨,更怕有一日想要见您,却不能像如今常常得见。”
康熙垂眼,迎着婉绣水色涟漪的剪瞳,盛满了姑娘家莫大的勇气和初衷。
理由勉勉强强,还算能说通。
康熙神情松缓,刻在眉间的折痕浅淡几分,瞳色清浅着几许琉璃。指腹仍旧捏着耳垂,语气却是几分得意和承诺。
“你若这样说,朕必定见你。”
坐在马车门口的刘进忠沉默的甩鞭子:……
作者有话说:
康熙:继续撩~
婉绣:m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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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金口玉言诺
街道人群熙熙攘攘,鳞次栉比皆是经营字画器皿的古玩摊铺。货物琳琅满目,出街游玩的百姓在此流连忘返。
这是城镇的古街,中元节日有不少人出来掏货。
婉绣座在窗台前静静地看着,屋子里还有几个官臣的奴仆。她刚陪着康熙走进来,这些人便另有安排,把她留下。
作为才刚表达衷情尚羞涩难掩的婉绣乖巧坐等,坐落江河茶楼上,小碟点心,一壶茶,再没什么比这个更惬意了。
渐渐地,日暮已沉。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那些摊位上把玩瓷器,赏玩花鸟鱼虫的百姓手里多是有了各色精巧的花灯。江河之中,更是走起了金陵龙灯和花船,引起百姓举目围观。
“这位姑姑,大人们陪皇上去前亭楼赏河灯,咱们也走吧。”说话的是一位侍卫。
婉绣拍着手上的点心碎碎,“皇上可有催?”
皇上叫去那就去,不叫就等着,还看什么催不催?侍卫闻言不知如何回答,满面无绪。
“想来亭楼之上也有不少的大人,早晚些过去也无碍。”婉绣说着,她已经起身下楼去了。
侍卫本就是留下与婉绣一同的,她走他也跟着走。
古人手艺巧夺天工,婉绣一路看着自顾不暇,像荷花、菊花、南瓜、鱼虾、蟾蜍、螃蟹等花灯竟都做的惟妙惟肖,仿佛真的一般。
路至一半,婉绣点起一盏荷花灯送去河中。零星点缀在万花之中,转眼便不见踪影。
到了亭楼,河灯最盛的景色已过。康熙见她两手空空,指了街中闹市,“可好玩?”
婉绣连连点头,“此地风土人情与京城有几分不同,可百姓们安乐祥和,街中繁华如锦,奴才只恨就这一双眼,看都看不过来了。”
康熙闻言一笑。
“这是哪位娘娘?”
“未曾见过。”
两位本地官员百思不得其解,其中一位不以为意,“瞧着竟是姑娘打扮,想来也不是。”
婉绣乌黑的长辫分明不是妇女装扮,虽说如此,可看着康熙兴致颇深的模样,却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其一人往后摆了摆手,“今日就算了。”
旁人心有不甘,但也不再说什么。
众人回归行宫时,已是下半夜的功夫。院落里的奴才各司其职,端茶送水,沐浴更衣,样样小事都插不上手。婉绣原准备要回去,可康熙竟然没有松嘴,甚至叫她进去。
康熙倚在榻上头靠软枕,一头方洗过的长发披在脑后。
里屋的奴才们都出去了,婉绣上前将榻边干燥的帕巾拿起,团着那头一把可抓的长发轻轻擦拭起来。
清朝的审美观在婉绣十数年的摸索中,仍旧不能完全明白。男儿家的金钱鼠尾辫并非像后世电视看到的留着后脑勺,而是顶上一撮,脑后一撮。
大抵康熙也欣赏不来,顶上的一撮竟然一并修剪。婉绣第一次见时吓了一跳,当时康熙还有些得意的笑。
可见男儿家戴瓜帽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婉绣看着那铮亮的后脑瓜,想起那副模样不由想笑。
“好端端的又笑什么?”
婉绣一惊,抓着帕巾生怕没有轻重,“奴才没笑。”
康熙转过身,一手撑在软枕上好整以暇的瞧她,“朕听见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她在灯下抿唇笑,气声都听见了。
康熙说的斩钉截铁,婉绣狐疑不已,却也没有反驳,“皇上真是厉害。”
“过来。”未免有人翘起尾巴自顾嘚瑟,康熙也懒得解释示意走到榻前。
康熙的长发已经被先前更衣的宫女擦拭过了,天干气躁的很快干了。婉绣放下帕巾,心里有些紧张,面上也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