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绣点头, “大清国土浩瀚无边, 治理起来自然并不易事。可惜我只是后宫之人,腹中没有多余学识,实在很难替爷分忧。”
书到用时方恨少,婉绣此刻也就是这个窘况了。若是在她方进宫的时候,有熟识人手,身上的年轻带着冲劲,只要有那么一丝机会,她的野心就难以控制的膨胀。
当然,这也并非是一种好事。
要知道当年进宫时,她那几年过得是极为克制乖觉。康熙只当她是得宠后惯出了一点性子,却不知那不过是她本性罢了,毕竟人都难免会奢望些更好的东西。
康熙听出了拒绝,他侧身找了个更舒适的坐姿,将船窗推了推,“邗沟你应是少见,坎儿井该有几分印象。”
“这个是知道的,借的是地势引地下潜流灌溉农田。当年我跟着阿玛去庄子里收粮,就曾见过竖井和地面渠道,觉得甚是巧妙。”
北方的一些地势不如南方,水土又经了旱涝和小冰期,粮食丰收大不如前。婉绣说到底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小姐,要不是当年威武带着她,还有心教她,今日还真的可能说不上话来。
婉绣猜到康熙这回出来是要做什么了,先是恨自己无能,又恍然他是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过细想,又似乎不是。
“我虽然不懂,不过幼年识得几位故交,如今应该是和弟弟一同去了。其中有个教士原来是学堂里教书的,他的数学出众。别的不说,只这些他应该是最了解的。”婉绣指着装了花生的茶杯,她想到以前学习后所谓无处所用的数学,说完也凝神了。
康熙抚上了扳指,因为出宫来低调行事,原来戴着的扳指换了一只。虽然也是温润好玉,只是触感不同,转而摸了袖口里的珠子,鼻下似有似无的应了一声。
说来也奇怪,坐车不爽利的婉绣上了船,却是如鱼得水般,没有丝毫不妥。反之康熙,偶尔就会觉得晕乎。婉绣提议上岸,康熙却都一口否了,说水路快些。
早一步到,也能多看些百姓风景。
虽然是南巡,看当地百官簇拥,将镇村都收拾一新,平日里的好坏纵是他火眼金睛也看不清楚。
像那战场戈壁,寸草不生,粮草供给几度大难。莫说地下的士兵,连康熙自己也要做好表率的省吃俭用,最难时两日只有一顿吃。以前那些嘴上的节俭也都被他记在了心里,若不是真饿,他也懒得吃宵夜填肚。
他宠婉绣,也是看她没有铺张浪费的毛病。
水路走了七八天,最后众人都有些吃不消了,这才上了岸。
码头就在城镇的商户繁华地段,婉绣跟在康熙身侧不过走了两条街的样子,就听见了好些百姓们议论皇上御驾将要来临的事情。
“听说皇上啊拔地倚天,笔扫千军,所以把葛尔丹追的屁滚尿流,夺回了大清疆土!”
“这么厉害!”
“那是!人家说书的先生说了,皇上是一国天子,勤政爱民是难得的明君,自然容不得那些歪门邪道得势!”
“那先生还说了什么?”
几个中年人凑在一起,被围着的那个似乎记性不错,嘴里不时的蹦出四字成语,当然也有些说错了的,叫人啼笑皆非。只是气氛火热,还有他们脸上的兴然和热情,竟让人难以去指出言语上的错误。
婉绣轻轻地扯了康熙的长袖,“爷您看。”
“莫不是人叫的?”康熙始终看着,只是他目光不偏不倚,让人以为并不留神耳畔言语,当然他的认知也格外小心苛刻。
若是真心实意,那自然是好的,可若是被人指使,只怕没一个有好果子吃。
婉绣不敢看的露骨,只是留神其动作衣衫,“我觉得倒是自己的肺腑之言。”
康熙看着街边的店家和行人,听着婉绣说道,“虽然只是一隅景色,可是百姓精神有力,虽然衣衫粗简,但是那模样和眼神是假不得的。若不是日子过得好,又如何有这样的好气色?他们言语中气十足,欣然向往之态,纵然是假的,那也只是他们对皇上的爱戴之心。”
只是装模作样,总不能千百人都跟着好气色,好面容的生活。眼睛会看,自然就能将当地人的真假看得清楚。
皇上是一国天子,求的就是百姓和乐。县官是当地父母,求的是被皇上看重。那皇上要什么,想要步步高升的县官自然就要做好什么。有些小心思,也是无可厚非。那些小动作,在大局面前不过小事。
人无完人,更何况谁都想偏向好的那一面。
婉绣心情甚好,等到定下了落脚点,便拉着康熙行游街头。
这一处城镇乃是繁华之地,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副业就跟着多了起来。天边不过添了一丝橘色,街上都将灯笼放下,预备要挂起。酒坊、茶楼、布店等等全都如此,不过转眼间便张灯结彩起来。
街边张罗开了小摊,吃食首饰等样样都有。
当地的大户们也都如此,守门奴才们将大门打开,早早地候着当家的打马或是马车而归。
婉绣看的兴起,一不留神差点和几岁丫头撞在了一起。康熙揽着她往后一步,居高临下的瞧着小丫头,他似乎想要笑着安慰,却不知为何小丫头抬头瞬间就哇声大哭,扭头奔走。
“……”
康熙语塞,他回头瞪着婉绣,语气低沉和严厉,“你怎么走的路?”
婉绣玩心大发,手挥打开他的手认真道,“凶神恶煞。”
“……”
康熙瞧着前面的身影,问向了知夏,“爷…凶?”
知夏见皇上无数,可说话却是一个巴掌的手指都数的清楚。她怔愣的点头,很偏自家主子的嗯了一声。
待到康熙挑眉,她这才反应过来,“不是的,奴才的意思是”
“算了。”
康熙心知自己犯蠢,问错了人,索性两手反剪身后不再言语。
“谙达。”知夏咬紧了后槽牙,看向魏珠。
魏珠看在德妃娘娘的面子上,大拇指举起,还露出一副极欣赏的笑。
有脾气!
有脾气的知夏快要哭了,她小跑两步追上去,拉着婉绣说了这话。
婉绣拍她的手,“你替我说话,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知春姐让我记得谨言慎行,要时时刻刻替主子着想。”可她着想的,似乎太过了点,知夏捏着袖口,“您不知道,三爷方才眼神可凶了,还瞪人!”
宫里哪个宫女有福气被皇上瞪?只怕直接被丢下去没了半条命。
知夏这性子,真的是被自己人宠坏了。都三十的人了,就这么被一个眼神吓没了出息,也不想跟前还真有个旧宫女和皇上瞪眼玩过,还不止一回的出言顶撞。
婉绣苦笑不得,戳她额头,“没出息。”
知夏扁扁嘴,没有说话。
一路人走走停停,婉绣路经一处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摊位上卖着自家做的妆奁匣子等。这些材料都不是顶好的,婉绣不过看个新鲜,却见到一样铜镜格外好看。
婉绣拿起来细看,竟然是双鸾衔绶纹葵花镜。
这人的技艺并非一绝,但这纹路精致柔美,可见他巧匠熟工,颇有大家之风。
“这个好。”婉绣翻面看,想着把铜镜换一片玻璃的,就更好了。
“你要这个?”
康熙见她动了心,“喜欢就要了吧,多少钱?”
前一句是和婉绣说,后一句是向摊主说的。
摊主是个中年男子,他笑呵呵地伸出一根手指,“十文钱,这是自家内人做的,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看的!”
男子夸了自家内人,生怕康熙觉得贵了,还搓了手想要再说。却见他身后跑出来个丫头,露了半边身子大声道,“我娘的手艺是最好的!”
“这是我女儿。”男子骄傲的摸摸女儿头。
小丫头长得清秀,想来她娘也长得好。不过定要看,可不是刚才差点撞上的那个?
婉绣正要说话,却见小丫头和自己对上了眼后,缩着脖子看向她身侧,而后脸色大变躲在了他父亲身后。
康熙捏着佛珠,面色如常。
第195章 微服私访四
康熙的脸色不大好, 转过身不去看人了。男子见此,拉着女儿往身后去,满是歉意道罪。婉绣没有多说, 给了钱后便拉着康熙走开, “果糖最喜爱这些, 若她见了肯定高兴。”
“给她的?”
说到自己的孩子,康熙面容微霁, “这个丫头。”
婉绣会心一笑, 将那惊乍模样的丫头撇在身后。不过临走前,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小丫头出身贫寒,胆子忽小忽大, 一惊一乍着实有些可疑。婉绣只是这么疑虑,却不想回头和一双仇视的眼神相对,不由心中一骇, 连手紧着拽了起来。
“走吧。”
康熙反手, 拉住她轻轻地往前走, 他不慌不忙恍似没有半分察觉般,“天色暗了,咱们早些落脚歇息,明日还要启程。”
婉绣心生窦疑, 只是脚下跟着走了两步, 她这才仔细看着康熙神情。
神色平常,目光更添一份温柔。
天子尊贵,哪一处不是危险?
“好。”
婉绣附和随行,思绪也随之散漫开, 不由得想到那年接近了胤禵的那个汉女。她人固然可怜,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是真的忠贞烈士, 自然让人敬佩。可用言语来迷惑百姓,叫人起了谋逆之心者,也实在是肮脏。
就是不知道,今日遇到的人是前者,还是后者。
不过,婉绣手指隆起,抚着那双手背上的皮骨,忍不住唤了一声,“爷。”
康熙没有言语,只是摇扇回头,悠哉悠哉。
婉绣莞尔,指腹摩挲两下。
他们还需赶路。
纵是走了水路,也还有许久的路程要走。莫说婉绣,便是身强体壮的达安等人也会有些吃不消。毕竟他为护军,不比婉绣等人还能在途中歇息。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婉绣不觉得少了许多悠闲心思,话也不觉得少了。
康熙笑她,“怎么还思量起来了?”
“爷抬举了,我哪里是思量,是心疼你。”
人身在外,婉绣也跟着少了一份规矩。一句心疼,也叫的人心里慰安。
康熙紧了紧手心道,“你若是真心疼,就不要总闷在一处,时而想起来也该抬起尊脚来看一看。”
婉绣好笑,“爷的意思是也曾想我?”
“人心肉长,为何不想?”
康熙应得理所应当,让婉绣直摇头,“爷好似变了个人。”
“怎么说?”
“变得不和我抬杠了,总是顺着甜言蜜语的,让人不习惯。”
婉绣皱起了眉头,她忽然想到了那日看到康熙头上的红烛,上处烛火大盛,但烛心烧了大半的模样印在她的心里,忽然没了底。
“这还不好?难不成就许你甜言蜜语?”康熙碰了她的肩头,“这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