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徐枝虽然嘴上不怎么说,却是最偏疼她的。
后来,明小叔明黎遇见了那件事儿,说是能在明家大伯和明老二明父中间挑一个孩子带到漂亮国去。
徐枝心里也清楚,说是在她们两家挑,其实就是客套话,那孩子肯定选的还是她家的。
毕竟明大伯家条件可比她们家好多了,上头两个都是小子。
尤其是明大伯家的大小子,当时已经十七了,能干活肯干活,拿的是响当当的满工分。
不像她们家,孩子还没顶事,又都是长着嘴儿正要吃的时候,是真的养不起。
那时候她其实也犹豫,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个孩子都疼,哪个孩子都舍不得。
那个年头形式可不好,谁也不知道国外是个啥情况。
涉及到一点国外关系,那都是要被红-卫兵压到台子上批-斗的,就是龙潭虎穴,跳进去就逃不出来的坑。
同意不好,不同意也不好。
她心里彷徨,身体又虚得很,真是大把大把的头发不停地往下掉,整日整夜的睡不着。
最后,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是明璃发现了她的艰难和矛盾,自个儿主动跑去和明小叔明黎谈了一场。
怎么谈的她不清楚,但是最终,是由明小叔明黎选定了人,又出面说服了明爷爷和明奶奶。
得了,她不用犹豫了,决定都已经定下了。
说实话,那时候她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但同时,还有丝丝缕缕的心疼与自责,自责于自己的卑劣,让自己的孩子为自己承受了许多。
如今,她对明璃这般好,是因为十年未见的思念与一个母亲的疼爱,又何尝不是为自己自私的弥补和挽回?
可当滚烫香甜的红糖水顺着喉咙进入胃部,带来一股暖融融的感受,看着明璃脸上俏生生的笑容,徐枝心头的所有纠结好像都在不知不觉之间消融一空。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还是如此。
这是明璃啊!是她的三女儿!是她最孝顺最懂事的三女儿!
“甜,红糖水可真甜!”徐枝抹了把红通通的眼睛:“妈喝了,璃璃你也喝,可甜了!”
她的嘴巴里都是甜滋滋的味道,心头也泛开了甜滋滋的味道。
“好的,谢谢妈!”一个搪瓷缸本来就不大,分了四个小碗出来,又让徐枝喝了两口,剩下的也只是三两口的份儿。
明璃喝光了红糖水,又倒了开水细细地冲了底,几口清淡的白开水下了胃,她才真正地舒坦了。
没想还没坐一会儿呢,徐枝又拿了菜刀要杀鸡,还喊了明大哥明瑞帮忙逮鸡。
“老大,就逮鸡笼最左边的那只,那是只老母鸡,长得最肥,肉肯定嫩,有营养!”
徐枝磨刀霍霍,看向肥母鸡的眼神里都带着杀气。
“咯咯咯……”
肥母鸡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咯咯咯叫个不停,从咸鱼卧的状态一下子爬起来,眼睛滴溜溜转,似乎是在寻找威胁的方向。
“好嘞!”明瑞应了一声,撸了袖子就准备钻进鸡笼。
不像几年前,家家户户养鸡的数量都是定死的,一家限定了只能养几只鸡。
这两年政策放开了,明家又都是勤劳人,光是鸡鸭就养了十几二十只,房子后面的鸡笼也扩建得越来越大。
“妈,都这个点儿了,大家伙也都饿了,杀鸡还不知道耽搁到什么时候呢!”
明璃哭笑不得,拦下了徐枝要杀鸡的动作,声音软了几分:“我都饿了,我们吃点简单的就成。”
也是,无论是炖鸡还是红烧鸡都得需要大功夫,再说还有杀鸡、烫鸡、拔毛,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明璃她一路回来舟车劳顿的,得尽快把晚饭弄好才是。
徐枝很快被说服了,收了磨得蹭亮的菜刀:“璃璃说得对,今晚不杀鸡,咱们明天再杀了吃!”
反正肥母鸡的命就在她手里握着呢,不急于一时。
鸡笼里的肥母鸡好像也感受到了暂时的安全,“咯咯咯”又叫了几声,迈着粗壮的小短腿跑回到原来的地盘卧下了。
“倒是只机灵的鸡。”看了肥母鸡这一番动作,徐枝也忍不住笑:“吃啥补啥,炖了汤吃了肯定能变机灵!”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
虽然不杀鸡烧鸡了,但徐枝的晚餐做的也不简单。
屋梁上挂着的香肠取下来,割了一大块。
这香肠还是年头大队杀猪分的,她们家运气好,分的是一大块猪大腿,还是劲道的后腿肉,全灌成了香肠。
哪怕不加任何香料,只是单纯地把香肠切片放到锅里蒸熟,已经是足够诱人流口水的好味道。
滋滋滋的油脂不停地往外冒,缭绕的烟气里都是ᴶˢᴳᴮᴮ那一股咸香的滋味儿。
除此之外,徐枝还一蛋三做,炖了蛋、炒了蛋、煮了蛋。
这本来是攒着准备去供销社换盐的,有满满的一大篮子,都是家养的老母鸡生的蛋。
尽管养鸡的政策放开了,但那么多年的“鸡屁股银行”老观念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改掉的,徐枝平日里拿鸡蛋出来还是忍不住抠抠索索。
不过今儿个,那是放开了数量做。
水煮蛋算上明璃,一个小孩儿一个,炒蛋炒了满满的一大盆,油光水亮的。
炖蛋滴了几滴香油,再在表面撒上一点儿小葱,软嫩得看起来像块鹅黄色的嫩豆腐似的。
主食徐枝本来做的是玉米面掺着二合面的杂粮饼子,又额外增添了大半锅的细面疙瘩,搁上一小把鲜翠欲滴的小青菜,香得人鼻子都要掉了。
徐枝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明大嫂和明二姐明珍帮忙打下手,哪怕傍晚的天不是特别热,也闷出了一头的汗。
明璃本来也想帮忙,却被徐枝一个眼神制止,只在旁边空手站着闲聊,说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
“真的,中午就吃生菜叶子,连大白米饭和馒头都没有,那能顶饱吗?”
锅里的面汤烧开了,咕噜咕噜冒泡沸腾,徐枝下了面疙瘩,转头心疼地看着明璃。
“那边把这个菜叫沙拉,不顶饱,一份还不便宜,有时候会配很少的面条、几块水煮鸡胸肉。”明璃把洗好的青菜放到灶头。
沙拉是什么?徐枝不知道。
但鸡肉她知道啊!
虽然公鸡、母鸡身上的肉都特别好吃,但再怎么着,鸡胸肉哪里有鸡大腿和鸡翅膀好吃呢!
她已经算抠索的了,没想到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外国佬也抠索,就吃什么生菜叶子,鸡身上最不好吃的鸡胸肉。
她的好明璃啊,真是在国外遭了大罪!
“妈,其实我压根没吃苦的,小叔认识的那位阿姨很有钱,很照顾我们。”
明璃都快习惯自家妈一刻不停歇的心疼了,解释道:“我们在那边大多吃的也是地道的华国菜。”
“哎!妈知道!妈知道!”热气熏得徐枝的眼睛又有一点湿。
她明白的!她都明白的!璃璃就是关心她,为了让她放心。
说一千道一万,国外的华国菜能有多地道?最正宗的不还是家里烧的?
想着想着,徐枝在面疙瘩里面撒了一小把青菜,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原本的“青菜面疙瘩”变成了“青菜鸡蛋面疙瘩”。
明璃:“……”她还是暂时保持沉默吧,这已经是她妈今晚打的第十七和十八个鸡蛋了。
再说下去,眼看着这数量就快超过二十了。
菜的数量不少,但都不是什么过分复杂的菜,没一会儿便出了锅。
原本的晚饭是玉米面和二合面掺和的杂粮饼子,配上咸菜疙瘩和萝卜干。
现在可就丰盛了,添了一叠油滋滋的咸香香肠,一大碗炒鸡蛋,一大碗水煮蛋,一大碗小葱蒸蛋,还有大半盆的青菜鸡蛋面疙瘩。
是真的“盆”,洗脸盆大小,连着面疙瘩带面汤装了六-七成满,明璃开始端的时候差点没能端得起来。
明珍留在这边帮忙,双胞胎姐妹宋欢和宋喜也在这边,徐枝便顺水推舟留了宋剑在明家吃饭。
这么多人在厨房里坐不下,便挪到了堂屋的红木桌子上,算上小孩一共得有十五六个了,坐了一大桌。
明四弟明珀十分有眼力劲儿,还找了过年没喝完的白酒出来。他自个儿倒是不喝,给明父、明大哥和宋剑都倒上了。
灌香肠的人手艺很好,蒸出来的香肠口感一点都不干,反而十分油润,不过分咸,鲜味儿却十分明显。
炖蛋、炒蛋和水煮蛋就更不用说了,农家散养的土鸡蛋,哪怕是放到四十年后,也是不可多得的一道美食。
细面疙瘩的味道清淡却不失鲜美,口感十分细腻,富有嚼劲,配上新鲜翠绿的小青菜和鸡蛋点缀,恰到好处。
明璃毫无疑问地吃撑了,几个孩子们更不必说。
一个个抱着圆鼓鼓的肚子,嘴上都是亮晶晶的油渍,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
明璃的胃口摆在那里,能吃的就那么多。
徐枝做的量又是实在大,还都是平日里吃不着的好东西,可不一个个的得着劲儿往嘴里塞吗?
这么多的主食和菜,除了咸菜疙瘩和萝卜干,其他的竟然都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最后一点儿的面疙瘩汤,都被明大哥呼噜噜一口喝光,然后没控制住打了个饱嗝,脸上都是幸福的笑。
吃了晚饭收拾了碗筷,宋剑去越野车上将大包小包的行李都搬了过来,明大哥明瑞和明四弟明珀也来帮了把手。
“姐夫,你可真阔!”明珀抱着个大行李包,眼底都是艳羡和佩服的光。
明瑞嘴皮子不怎么利索,但干活踏实,肩膀上扛着一个,手里还提着两个,没说话,脸上却写着同样的意思。
宋剑是大队里出了名的出息人,是光荣的绿军装军人,每个月光是寄回来的津贴就有六十多块钱。
他们公社的工人月工资都没有这么高,平均水准只在这个数字的一半左右。
现在看看,可不是,这大包小包的,虽然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但肯定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
宋剑默了默,看了明瑞和明珀一眼。
很显然,他们都是真心实意地以为,这越野车里的行李和包裹都是他一个人的。
“这个蛇皮袋是我姐的吧?”明珀把手里的大包放在地上,伸手便准备去拿车座前排和后排空间摆着的蛇皮袋。
没想到,他姐的审美还挺独特的,蛇皮袋灰扑扑的,装了个八-九分满。
东西倒也不少,只是被另外的包裹挤在一个小角落,莫名给人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宋剑拎着包裹的动作顿了顿,转身朝向了明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