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战事如此胶着,此事绝不能引发内乱。
他只能走最憋屈的那步棋!
嘉佑帝闭了闭眼,压下胸膛里奔涌的情绪,尽量平静地对魏平光道:
“既如此,平光你便带着人去宣武门外密切留意那些煽动民心的人,顺藤摸瓜,找出罪魁祸首。其余的,朕会处理。”
魏平光领命而去,他一走,嘉佑帝独自坐在花厅里,胸膛起伏不定了好一会儿,这才派人去传了大理寺卿前来。
此人同样是皇帝心腹。
当日下午,宫廷内侍便与大理寺卿一起来到了宣武门外,安抚激愤的百姓与士子。
大理寺卿是个看起来长得十分公正严明的中年男人,他正气凛然地站在城墙上,对底下的数万百姓高声道:
“陛下对逝去的一百禁军与翰林蒋裕一事,深表震惊与痛惜。请百姓们放心,陛下是英明之君,绝不会让任何一个臣民枉死!在下忝居大理寺卿,已奉陛下之命严查此案,五日内,必定会给大家一个水落石出的交待!”
宫城之中这么快有了回应,叫底下的百姓们十分振奋。
人群中开始有人高声道:
“看来此事必定有奸臣贼子在中间作祟,如今陛下已经命令大理寺卿详查,想必很快就能揪出真正的罪魁祸首!”
“对啊,听大理寺卿的意思,陛下对此并不知情,咱们错怪陛下了!”
“陛下能倾听民意,派大理寺卿亲自调查此案,足见他对此多么重视!”
在这些言论的鼓动下,百姓与士子都散去了,就连受害的禁军家眷,也抱着一线希望带着遗体回去等消息了。
一场风波顿时消弭于无形。
传话的内侍回去后,立刻趁机拍马屁道:
“陛下英明,大理寺卿在城墙上一宣布您的旨意,底下的乱民很快便散了!”
嘉佑帝的脸色却没有任何缓和,只冷淡地挥了挥手叫他退下。
背后的推手还没找到,这件事五天后若不给出个合情合理的解释,那背后之人必然会继续借题发挥。
所以,他必须在对方查到肃城之事前,便主动公开此事,让人背了“伪造密旨”的罪名。
这个人选,原本他想的是蒋裕——蒋裕被肃城郡守收买,伪造密旨试图救出被慎郡王羁押的郡守,却被慎郡王识破,将人赶回了京城。
蒋裕担心事情败露,便毒杀一百禁军灭口,并且畏罪自杀。
若只是糊弄一般百姓,这个替罪羊便足够了。可这个人选漏洞百出,势必让背后兴风作浪的势力继续攻讦。
必须找个更加合情合理的人,并且不能把事情再继续扩大化。
思来想去,这个人除了他身边的首领大太监刘玉,别无他选!
毒酒是刘玉和蒋裕一起带去的,这点宫中必然有很多人看到,也只有他这个首领大太监,才有能力抹除蒋裕等人进宫的记录,伪造密旨,毒杀禁军再逼蒋裕自杀,最后再让兵部小官伪造讣告。
嘉佑帝心中恨得滴血,他竟然被这些人一步步紧逼,到最后不得不为了一件小事,亲手下令除掉跟了自己几十年的首领大太监!
刘玉跟了他几十年,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帮手之一,如今却不得不为了这种事折损,另找接替者,中间的接替期必然引起宫廷控制的松散,有心人极有可能趁机四处安插人手。
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麻烦——他必须花费更多的精力去确保自己与柔妃等人的安全。
更憋屈的是李洵那里。
为了合情合理,他还必须得送过去一份足够丰厚的赏赐,来表达他对其肃清肃城吏治的赞赏,如此才能彻底撇清他与那道密旨的关系。
这道赏赐的圣旨下去,那背后之人只怕要笑翻了天。
李洵一个小小的皇子,在肃城杀了他指派的监视制衡的官员,他这做皇帝的,不仅不能惩罚,甚至还得大肆奖赏!
想到这样的情形,屈辱感淹没了嘉佑帝,太阳穴钻心疼痛起来。
他的偏头痛又犯了!
第56章
大理寺对外承诺的是五天破案, 但实际上,这案子没什么好破的,只是要将经过编得更合情合理一些而已。
大理寺卿带着几个心腹, 商议了三天,便可以“结案”了。
嘉佑帝将刘玉叫了进来。
自从几天前发现收尸的事情出了纰漏, 惹出了如此大的麻烦,刘玉就一直满心忐忑。
跟了嘉佑帝几十年,他知道, 嘉佑帝对于手下的人犯错, 向来是绝不姑息的。
他办事不利,险些让嘉佑帝名声受损,必然会面临严重的惩罚。
这次被嘉佑帝郑重其事地叫进书房, 周围安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刘玉哪怕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也没来由的背心冒汗。
走进书房,嘉佑帝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和煦:
“一百禁军被毒杀的案子, 卷宗出来了, 你看看?”
刘玉恭敬地伸手接了过去,翻着那些口供没看两页,手便有些颤抖。
嘉佑帝坐在御案后头,漫不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适时地道:
“刘玉,朕待你如何?”
身为总管大太监多年, 此时此刻, 刘玉哪里还不明白嘉佑帝的意思。
微微闭了闭眼, 带着赴死的决心, 他缓慢跪地, 眼中含着水光:
“陛下待奴才极好,是奴才辜负了圣恩!”
见他没有一句多言,便认下了卷宗上的罪名,嘉佑帝心中很满意,也有些许惆怅。
愿意随时为他赴死的人,忠心耿耿服侍了他三十多年,他却不能保他一个寿终正寝的结局,反而要让他背负着万千人的唾骂去死。
时至今日,他这皇帝做得依旧如此窝囊。
面对要为自己赴死的忠仆,嘉佑帝难得软和了神色:
“你的忠心朕都知道,放心去吧,朕会让人安排好你侄儿。”
刘玉是无根之人,唯一的亲人便是其兄长留下的侄儿。
“谢陛下隆恩!”
刘玉磕了个头,便被人带下去了。
第二天上午,刘玉被当做罪魁祸首游街示众后斩首,彻底平息了这场风波。
刘玉本就年纪不小了,有意培养接班人,嘉佑帝直接将他选定的接班人陈旺提为总管大太监。
在陈旺接手后的过渡期内,他不得不更加谨慎。
为了不让柔妃和两个孩子的安全受到威胁,这段时日他只能彻底冷落他们。
陈旺继任大总管后没两天,兵部尚书魏平光便来禀报了这起骚乱的背后主使:
所有证据都指向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幕僚。
嘉佑帝仅仅是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
三皇子最近才得势,仗着的除了母族的势力,就是他的看重,哪怕再蠢,也绝不可能在自身立足未稳的时候就来向他这个父皇发起挑战。
有这个能力也有这动机将此事栽赃到三皇子头上的,只有皇后和太子。
容氏一族,依然还是他江山稳固的最大威胁。
掌灯时间,敬事房端着妃嫔们的绿头牌前来问询,嘉佑帝看了一眼,一个都没选,却在第二天叫来了容皇后的庶兄容兆。
没几天,容兆十七岁的嫡幼女便被送进了宫中,初封便是昭仪。
听说,当天下午长春宫里便新换了一批瓷器,嘉佑帝心中顿时舒畅了不少。
容家的确势大,但却并非毫无破绽可言。
皇后出身嫡支,与下任家主是嫡亲兄妹。但在他的扶植下,容皇后的庶长兄容兆,近年来也同样很得势。
容家的老家主,他的岳父,如今已经是六十多岁的高龄,只要他在容府的内应找到机会动手,那老东西一死,整个容家就必然分崩离析。
没有人是甘居人下的,到底是自己的嫡亲女儿做皇后好,还是与自己并不亲近且历来高高在上的异母妹妹做皇后好,正常人都会选择前者。
容兆必然与继任家主相争。
此时他再推波助澜,皇后与太子便无路可逃。
不孤注一掷,等继任家主的实力被削弱,他们便是砧板上的鱼。反抗,则会正好落入他设下的陷阱。
到时候,他已然将大皇子党的势力全数吸纳,不管是实力还是名义,都足以彻底铲除皇后与太子一党的势力。
其余皇子以及容家剩下的势力势均力敌,便会陷入乱斗,最终几败俱伤,再也无人能阻挡他立七皇子为继承人。
如李洵那样胆敢挑衅他的乱臣贼子,也都会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保持理智,绝不能再冲动行事。
比如肃城的赏赐,便不能小气了。
蒋裕回来后,他便立刻派了人前往燎原探查消息,目前已经收到袁晨升发来的五百里加急奏折。
折子上说,处死郡守后,慎郡王在肃城百姓心中俨然成了青天大老爷,百姓对朝廷的不作为十分失望。
另外还汇报了军情,说有上万北戎兵时常在河原以南活动,恐对燎原亦有所图。
燎原若有失,北戎入肃城如入无人之境,翻越云浪山便会进入秦川平原。他知道鼎德一线战事吃紧,故不敢向朝廷要太多兵马,只希望能再多调拨一些兵器前来,并且在需要的时候令樊城守军配合作战。
这封奏折让嘉佑帝得以确定,肃城的情况目前没有超出掌控范围内。
所以,处置李洵不重要,重要的是肃城的民心。
他不仅要给李洵赏赐,还要声势浩大地给,让全城百姓都知道,朝廷并不是不作为。
只是奸臣从中作梗,皇帝一发现不对劲,便处置了奸臣,并且奖赏澄清吏治的慎郡王。
如此,不管李洵做什么,都依然是在他这个皇帝的授命之下做的。他若有不轨,在百姓眼中便是乱臣贼子,不会轻易追随。
而袁晨升提到的军情,嘉佑帝也很重视。
袁晨升的父亲是兵部侍郎,在朝为官,且又曾经大败北戎,嘉佑帝并不怀疑他对军情的判断。
大启地大物博,军需上并不算吃紧,若能让袁晨升把燎原,樊城一线的军队好好装备起来,形成宛如鼎德一样的坚固防线,倒是极其划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