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清楚,王大军却知道许秋石说的是实话。
许秋石是好人无疑,但好人往往没什么大本事,这也是个事实。
所以这事怕真是许问或者说许问那个男人张罗的。
这么一想他有点张不开嘴了。
轮到许望的公公,谢国昌开口:“亲家。咱也不是外人。你知道我就是个直性子,藏不住话。不管这事是你的主意还是问问的主意,咱都不能这么办事不是?咱们天天喊着共同富裕!同甘共苦!你不能只把个生产队吃苦能干的都挑走。光剩下老弱病残,咱们剩下的队员吃什么喝什么?”
桑小青生产队的队长跟许秋石是最生分的一个,不好意思开口,只点头附和,说“对,对!”
见谢国昌开了口,王大军也只能打边鼓:“老许,我知道你顾忌什么!谁家生产队里没个二球八蛋的刺头?就因为这样,你才更得把他们带出去。叫那一个个的生瓜蛋子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能消停一些,不是?”
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不给许秋石反对的机会。
他很着急,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下意识往里屋看去。
许问把小夏初递给桑小青,自己打开门出来,笑语晏晏地打招呼:“位叔伯,你们就别难为我爹了!他老实你们都知道。要带人上岛的是我,决定用谁不用谁的也是我!
位叔伯的意思我也挺明白了。说白了咱们都是一样的意思。我想带生产队里勤快本分干活麻利的走,你们是想他们留。你们有你们的理由,我有我的原因。怎么说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要不然本着公开公正的原则,咱们投票?
看看勤快的愿意跟我走,还是泼皮无赖愿意跟我走!”
泼皮无赖无疑只是少数,比起种地,大家肯定更愿意跟着许问去赚钱。
投票的话,他们得输。
个队长一致摇头,都不同意投票。
一时间谈不拢不说,气氛越来越僵,个队长心一横,威胁许问:“那你们就一个也别带!要不然我不给你们写介绍信。”
许问抿了下唇,眼中闪过一抹不快。
现在这年代出行还是不太自由,出门出了必要的身份证明还得有大队开的介绍信。
坐火车、住宿都得要。
许问确实被气到了一霎,随即笑了笑:“既然各位叔伯这么有诚意,那咱们也没必要再谈了。你们尽管去拦。反正我们一家人的户口随时可以迁走。实在不行,我可以让我男人单位发公函过来要人。
全国都在拥军拥属,想必位叔伯,不至于这么点觉悟都没有。”
个队长把底牌都亮了出来,没想到许问根本不吃这一套。一时间有点束手无策。
而且话说到这份上,没有缓和的余地,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吃许家的饭,只能悻悻离开。
谢国昌愤愤不平道:“许家也不知道怎么养的闺女!一个比一个骄纵跋扈!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王大军凉凉地瞥他一眼,“那也是你当初媒六娉把人家娶回去的!”
谢国昌:“……”
语塞了一瞬,朝王大军怒目而视:“你哪头的?你们生产队的人报名可最厉害!要是她把青壮年都带走了,我看你明年的生产任务怎么完成?”
王大军长叹一声:“明年的事就明年再说吧!反正他们一家子,这次回来,把口粮钱给得足足的!重点是他们根本没领口粮。这样我们队还能抽点粮食扶贫。我比你好交差的多!
再说,许问这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吃软不吃硬。要我说你就不该那么早去威胁她!”
“你少马后炮!”谢国昌也一肚子气,“你早怎么不拦着?再说,刚才你不也点头同意了?”
“你俩都说不给他们开介绍信,难道咱个一起来的,我还能独善其身不是?”
桑小青大队的大队长,是最束手无策的一个,苦着脸道:“两位老兄弟,现在被将了一军,你们说怎么办可好?”
“又还没输!”谢国昌哼唧了两声,“好歹我也跟他们许家是亲家。我回去好好劝劝我儿媳妇,让她串个线!”
王大军指了指,桑小青娘家生产队的队长,“依我看,你劝儿媳妇,不如他去劝桑家人好使。许望跟许问是亲姐妹,穿一条裤子的。但是桑小青却是许问的嫂子,她开口,许问绝对会给面子。”
“那你呢?”
王大军耸耸肩,“我什么都不用做。”
尽管许问说迁户口走,但是许秋石跟朱美珍不会走的。
他们上了年纪的人都讲究落叶归根。
年轻人就好像刚学飞的雏燕,扑腾着小翅膀往外飞。
但是年迈的燕子更愿意往家飞。
还是那句话,许问不是没良心的人,她不会留给生产队一个老弱病残的队伍。
再说,个生产大队,都要跟她出去赚钱,他就不信许问能用这么多人!
第170章
王大军是个明白人。
许问当然也不会糊涂。
但是其他许家人都急了。
他们深知没有介绍信会寸步难行。
晚上许家也没做饭, 就着下午招待三个大队长却都没吃的席面当晚饭。
朱美珍忧心忡忡,“问问,你说, 咱们大队长不会真不给咱开介绍信吧?”
许闻抢着道:“娘,你放心,大队长不给开还有公社呢!实在不行咱真把户口迁走就是了。我就不信公社能愿意!我跟我姐明年再回来就都是万元户。这放在市里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就不信咱公社放咱们走。
何况, 咱又没做错啥!不是讲究先富带后富, 咱们自己赚钱了愿意带乡亲们赚钱还赚出错了?”
许秋石瞪了许闻一眼:“胡闹!这是咱们家三代生活的地方, 你爷爷奶奶的坟还在那呢!户口你说迁就迁?!”
桑小青忙打圆场,“爹, 你别生气!许闻就是说气话。你说这大队长们也是,这么点事至于问到家里来?咱们桃源生产队大几百口子人, 咱们才能带走几十个人,也不至于就伤了大队的根吧?至于我娘家的生产队跟望姐婆家,还没咱们大队报名的多,你说他们为啥就巴巴的找上门?”
动辄就扣个给队里留下老弱病残的帽子,也难怪许问跟许闻生气。
朱美珍哼了一声:“还能为什么?大队长的权威被咱们挑战了呗!往年谁家有好吃好喝都往大队长家送, 就希望来年分工的时候给分点轻省的工分高的活。
一个大队虽说有几百户人家, 但是脑子灵光会来事的其实就那么几十户,今年大部分都往咱家来了。大队长能开心才怪!”
“妇人之见!”许秋石斥道,“人家好歹是个大队长,那觉悟能跟你这么低只看见碗盘里这点东西?大队长是真怕咱们留下老弱妇孺, 把大队的人都带出去。
咱们一家走还好。现在是越走越多。你看去年回来才几个找咱们的。今年回来就有几十户找咱们打问想跟着去南方的。那明年回来还不得过百户?大队长能乐意才怪!”
许秋石说的这些, 许问还真没想这么远。
她这次想着最多带个五六十人过去, 再多了她怕照看不过来。
都是老乡,在家说的严,出去了总得照拂一把。
桃源生产大队选二三十个, 路家大队也得选十来个,还有许望婆家跟桑小青婆家都一样。
今天路家生产大队没来人,是因为新大队长跟许家不熟,老大队长是路远征的大伯,大伯是个要脸面的人,不会干这种强人所难的事。
“爸说的有道理。确实得好好考虑一下这事。”许问开口。
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农民会走出家门,到城里打工。
尤其是年轻人,慢慢就会在城里扎根。
队里,不,以后还是改成村了,村子里的年轻人越走越多,留下的确实慢慢都是老弱妇孺。
但,这时间不该是八十年代初。
会不会是因为她,才让魏庄这个本该在二十一世纪都没摘掉贫困帽子的小地方发生了变化?
如果真是这样,许问确实得好好考虑要不要带人出去打工。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有人志向远大,心怀国家和天下。总梦想改变世界。
有人驻足眼前,奋发图强,一直努力不断。
许问恰巧是那种虽然爱国但是不会想着改变世界,不好吃懒做,但也不会为了打拼事业舍弃家庭。
尤其是死过一回以后,对很多事情看淡了很多。
上辈子她没上过班,但也实习过,正好赶上九九六,也是卷得没有明天。
关于上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来没有好好陪过家里人,从来没有慢下来好好享受生活。
一个三岁就开始上幼儿园,小学就要做作业做到十点钟睡觉,小学三年级就得寄宿,高中晚上十点放学早晨五点半早读,后来大学去了国外的人,周末放假也都是各种兴趣补习班。哪来的时间陪家里人?
别说家人,每次毕业不久,曾经班上的同学能叫出名字的都不多。
祖国那么大,除了学校哪里也没看过。
不知道是不是矫正过妄,这辈子的许问特别咸鱼,没有什么大志向,就想好好享受生活,也乐于为了享受生活做些什么。
为了用电,她作弊用了新能源发电。
为了洗澡,她淡化海水。
……
如今为了带女儿方便,她还打算去做尿不湿。
她真就是一条咸鱼。
负担不起许秋石描述的这个很现实的未来。
今年报名几十户,如果带出去的人各个都比在公社赚钱多,那明年真有可能有几百户来找她。
也许这一年里,她和她的家人都在南方把生意做得更好,用更多的工人。
那让公社真都剩老弱妇孺?
大年初一这顿晚饭,许家人吃得都不痛快。
许问倒不是不痛快,只是在修改原定的计划。
大年初三,女儿回娘家。
许望回许家,许闻去老丈人家。
许望还好饭桌上什么都没说。
倒是谢德春一直在对许望挤眉弄眼,许望一直视而不见。
最后朱美珍实在看不下去了,瞪了许望一眼,“有事就直说!你再不说给德春都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