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嫔委屈巴巴地,知道今儿是非说不可了,有心想稍稍地变些言语,但她在宫里生活这几年,唯一认识得最深刻的事情就是这宫里没有瞒得过康熙的事情,她这会若是话语上颠倒黑白,恐怕更难过,还不如直接说出来,再想法给自己描补。
于是将前头对敏若说的话大致照原样说给康熙,又忙为自己找补道:“我是真没想那么多,就是好奇贵妃得了新料子怎么不穿出来,她若是不喜欢,那明年我就求求贵妃,把那朱红、洋红的鲜艳颜色留给我,左右她也不喜欢,白压箱底了……”
她越说气越弱,康熙笑着看她一眼,又问:“贵妃怎么说的?”
“她说我管得宽!”一提起这茬宜嫔就来气,康熙叫她依原样说,敏若那句话她可记得清楚呢,立刻依样说出来,“贵妃说‘做个翊坤宫的主位,屈宜嫔的才了’。”
康熙听了也属实愣了一瞬才回过味来,登时忍俊不禁,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见宜嫔在边上瞪得桃花眼儿溜圆的,才忍住没笑得很猖狂,只闷笑两声。
宜嫔的目光愈发幽怨,若非康熙好歹是个皇帝,这会八成已经被赶出门去了。
康熙笑了一会,摆摆手,道:“行了,朕知道了,你也别委屈了,你先招惹贵妃又说不过她,搁这跟朕说有什么用?朕能帮你骂贵妃去吗?”
能啊!宜嫔险些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到底还没傻到底,迅速将这两个字咽下了,只继续眼含幽怨地望着康熙。
康熙道:“你改日老老实实地备一份礼找贵妃赔罪去,年下的织锦云锦属贵妃先选是朕的意思,怎么,你心里头不乐意了?”
他转头看着宜嫔,宜嫔哪里敢应,忙道不敢。
康熙也不管她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只道:“你喜欢朱红,等转年开春地方进上了,朕叫内务府留一匹给你就是了。按尊卑论,贵妃的位份尊于你;论年岁,贵妃又比你小,断没有谦让着你的理。你就老实与她赔罪吧,明年没事多陪着太后念念经,别总在后宫里招这个、惹那个的。好脾气的都恼了你了,再这样下去,除了你姐姐谁还理你啊?”
他这话说的真是半点不婉转,宜嫔听先头只在心里头嘟囔就是冬日才要朱红的织锦,春夏谁穿一身大红出去,听了康熙后头的话才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那边康熙说完也不管宜嫔什么反应,甩甩手起身,道:“行了,时候不早了,歇下吧。明儿个还有早朝呢。”
早朝早朝,早个……宜嫔看着康熙的背影,在心里头直磨牙,眼角扫到一边康熙用过的茶碗,气呼呼地伸手怼了怼那个茶碗。
康熙忽然回过头:“怎么了?你不困吗?”
“这就来。”宜嫔讪讪收回手,对着康熙一笑,“来了来了,今儿个换了内务府新送来的枕头,说是极难得的一种玉制的,我试了,觉着枕着舒服得很。”
康熙道:“用寻常软枕、谷枕、瓷枕便是了,前朝因何故亡国?盖因皇族素行奢侈赋税沉重民不聊生,朕自登基来,历行简朴以身作则,再三严令后宫上下不可过度奢靡,岂可用玉做枕?换了吧。”
宜嫔心里头的怨念都快凝结成雾了,咬着牙应了声,康熙浑然不觉,转回头去毫不在意地往床上一坐,等着宫人来换枕头。
宜嫔在外头用力呼吸——姐姐!你在哪?这郭络罗家的荣耀,我不做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处] 《左传·庄公十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三十三章
作为一个无耻的二代人员,敏若可以很不客气的说,西六宫没有什么瞒得过她的动静。
当然先后留下的人也不是那么的闲,不会像康熙手下人那样每天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记下,他们主要通过筛选,有些能够探听到的嫔妃们打算搞的事情和与敏若相关的事才会被报与敏若。
翊坤宫里的事儿,与敏若相关,自然会叫她知道。
主要是吧……宜嫔说这事的时候没把人屏退干净。要是只留下她与康熙俩人,敏若或许没法知道这事,但她当着宫人的面明晃晃地说出来,那就不怪敏若知道了。
不谨慎,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敏若嗑着瓜子在心里如是评价着,为了保持形象,她嘴里没说出来,但兰杜兰芳八成也猜出来她是怎么想的了。
兰芳悄咪咪背着兰杜接过敏若递来的瓜子,兰杜权当没看到,眼含无奈地望着敏若,想了想,还是道:“咱们要不要防备着宜嫔?”
“还能怎么防备?咱们能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不能知道的再怎么防备都是无用功。”敏若非常光棍地表示一切如常,顿了顿,又道:“其实我都有点可怜宜嫔了。”
媚眼抛给瞎子看啊!
康熙他何德何能有这一宫美人?何德何能啊!
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就康熙这对女人的态度,就是个注孤生的命。
你说他是没有情商吗?他有啊!可他就是不用。
敏若越想心里越酸,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颗新鲜的嫩黄色大柠檬。还是那句话——康熙他何德何能啊!
还不仗着他是个皇帝。
对宜嫔,她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敌意提防——主要是这家伙眼药都上不对,让她连升起厌恶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厌。
这就是传说中的笨蛋美人吗?爱了爱了。
当然,敏若也不是全然没有提防的,深宫中多年修炼出的保命经验告诉她不能用固有印象看人,也不能真正小看任何一个人。
哪怕已经确认这人真的蠢得不值一提了,在他没有彻底倒下之前,都不能轻易放下防备。
对宜嫔,便是如此。
但她也没打算暗搓搓搞什么小动作报复——宜嫔其人,从原身上辈子的记忆来看,目不识丁见书就困。康熙叫宜嫔年后去随太后礼佛,对宜嫔而言绝对算得上是致命一击了。
而且……宜嫔努力上眼药又上不成功的样子真的让她好开心啊!
一时竟然升不起厌恶来。
主要是她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宜嫔奋力折腾挑衅一把,最后宜嫔受到心理伤害竟然比她重!
笨蛋美人,很有做谐星的天分。
看敏若在那抿嘴笑,云嬷嬷就知道她是被逗开心了,轻轻叹了口气,道:“宜嫔确实不足为虑,但她能在宫内立足,又诞下皇子、被封为嫔,可见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其实宜嫔晋位的原因很简单,康熙这几年偏爱出身不高、脑子不多的小美人,德嫔是温婉柔和流、宜嫔是明艳直爽流——这俩人中德嫔多少还比宜嫔多点脑子,但因她一贯在康熙面前表现得温柔和顺,康熙也不在意她真正有多少脑子,菟丝花一样的美人,真半点脑子没有的,在宫里是活不下去的。
这一点康熙清楚。而德嫔更清楚康熙喜欢她什么,所以在康熙面前偶尔露出些天真情态来。也因此,她坚决不能让佟皇贵妃把抓住的她的把柄捅到康熙面前去。
她家世并无太大可取之处——至少不及宫里的二代流敏若、阿娜日这些;论容貌也并不如宜嫔明艳动人。
德嫔在康熙面前的晋身之道便是柔顺无害的性情,所以她决不能叫康熙发现她并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恭柔顺。
皇贵妃拿准了这一点,才有把握用她的把柄与她交锋。
这话远了。就说宜嫔在宫里,原身记忆中的十几年,大多数时候给宜嫔出谋划策、出言劝诫她的都是她的同胞姐姐,也正是诞下未来的固伦恪靖公主的郭络罗贵人。
这位贵人在宫里诞下过一子一女,女儿又功绩昭著,但她至死都只是个贵人,甚至未得嫔位追谥,可见康熙对她并不算喜欢。
又或者说她其实也没那么想要康熙的喜欢。
她在宫里养大了自己的女儿,护着自己的妹妹一辈子,可惜最终还是先走一步。敏若忖思着,从原身的记忆来看,若是康熙驾崩时这位未来的郭络罗贵人、如今的常在还活着,宜妃绝对不会有如历史上那般跟德妃作死的机会。
可惜了。
宜嫔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封嫔遭人妒忌也未曾有什么闪失,这便是她这位姐姐提点保护的结果。
敏若不打算试探试探郭络罗常在的深浅——她喜欢看热闹,但可不喜欢自己上台去唱戏。
她如今只想清清静静地不染琐碎繁事,就差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写到脑袋顶上——主要是懒,算计人也挺废心思的。
所以在次日郭络罗常在陪着宜嫔上门来向她赔礼的时候,敏若并未如宜嫔所猜测的那般摆出架子好好为难为难这姐妹俩,神情平淡地招待了,没多客气热络,却叫郭络罗常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如今她最怕的不是敏若甩脸子,而是热情招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那八成就是把事情记在心里了,以这位主儿的出身位份,往后想给她们找点麻烦简直轻而易举。
倒是这样不冷不热地最让人放心,郭络罗常在觑着敏若的神色,又小心赔笑道:“我这妹妹您别看她也是做额娘的人了,可心还没长大呢,说话做事都幼稚得很,嘴上从来没个把门的,想东西也简单。
从前在家里,额娘就常与我念叨说她心思浅、心胸又窄。这会得亏是碰到娘娘大度,若碰上的旁人,可真不知怎样了。”
说着就让宜嫔给敏若敬茶赔罪,敏若冷眼看着,宜嫔虽然心里头不大福气,但对这个姐姐倒是很服气的,不情不愿地起身来给敏若敬茶赔礼。
敏若淡淡摆摆手,“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就前后宫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往后日子长着,彼此的脾气都知道了,处着就随和了。宜嫔的脾气是得改改,我的脾气也没好到哪去,打小这这样了。我还羡慕宜嫔有你这个姐姐呢,我姐姐在世时候也常说我,如今,我想找个说我的人都没有了。”
敏若说着,自己也怔了一怔,好像是不知不觉就提起先后了,她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蹙,侧过头去饮茶。
郭络罗氏姐妹只当她是伤神,宜嫔倒不好意思甩脸子了,讪讪道:“我姐姐是很管着我……”
这不是哪个灶热专拱哪个灶的火吗?她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郭络罗常在心里急得恨不得拍她两下,脸上还得带着歉疚对敏若道:“您瞧,她就是没那个脑子少哪根筋,这张嘴就不会说话,平日里头小公主都不爱听她说话,总被她气哭。”
郭络罗常在无奈举出了真正的小孩子,一般来讲她话说到这个份上,正会叫人觉着计较没意思。
敏若抬眼看她,又看看宜嫔,忽然招呼兰杜:“把我新做那身衣裳取来,叫宜嫔替我参详参详。论理,我虽在宫里过过一个年,参加夜宴还是头一次,也不知这身衣裳够不够得体。”
兰杜笑着应是,去了不多时,捧来一套簇新的朱红织锦裁成的衣裳,氅衣加上到膝的褂斓一套的,里头衬衣另配颜色不算。只见这套朱红衣裳底子是织锦上金线织就的宝瓶葫芦纹,另用素白、宝蓝、松花等色丝线散绣如意云纹与折枝花卉,花纹散落疏落有致,与织锦底子上的纹样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扣上缝的指甲盖大小的合浦珠,颗颗圆润大小一致光泽莹然,一眼见了就知道是佳品。
这一身衣裳虽然不过料子与扣子金贵些,刺绣并未另用珍贵线料,但做工精细绣样栩栩如真,一看就是宫内最顶级的绣娘的手艺。
宜嫔见了眼热得很,心里头又酸又委屈——毓贵妃她就是故意显摆的!
没错,敏若就是为了酸她让她不高兴,这打算做得明目张胆没有半分遮掩,反而叫郭络罗常在心里稍松了松——这是爽快人才做出来的事,心里头记着账的人面上反而不会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至于敏若是真爽快假爽快——就都是她想让郭络罗常在看出来的了。
反正看着宜嫔酸得眼珠子发绿,她心里挺爽的。
就喜欢看宜嫔看不惯她又打不过她的样子。
郭络罗氏姐俩走了,云嬷嬷嗔怪敏若道:“您多大人了,还弄这种事……”
“瞧她不爽快,我心里怪爽快的。再说了,她就算心里不爽,还能拿我怎样吗?”敏若道:“且看着吧,往后宜嫔应该不会在与咱们为难了,不然就是她不识好歹,我弄她也是师出有名。”
云嬷嬷道:“老奴知道,都记着呢。”
敏若知道她的意思是她都防备着呢,笑了笑没再多言。
过了腊月二十三,宫里肉眼可见地就忙了起来,敏若这条咸鱼也不免被过年气氛带动——在炕上躺着翻了个身。宜嫔过来纯粹是给她调剂生活的,这几天宫里头上上下下都忙着,她怪无聊的。
二十五这日康熙赐下了亲笔春联给宫中几位嫔妃,得了的也不过景仁、永寿二宫并几宫嫔位,二十六同门神一并张贴在宫门楹柱上。
看在春联里祝她发财又健康的份上,敏若决定过年这段日子不总在心里暗搓搓吐槽康熙。
——主要是这段日子康熙东西赏得大方,拿人手短,敏若多少有点被收买了。
二十三那日坤宁宫祭灶有没有成功收买灶王爷敏若不知道,反正康熙是把她收买了。
没错,她就是这么有原则(见钱眼开)。
在张贴春联门神的同时,兰杜还带领着宫里的宫女们用红绒线结了络子,平安如意各种寓意的张挂出来,一进永寿宫只瞧白窗纸上红彤彤的结子,倒是怪好看的。
二十八那日舒舒觉罗氏抽空进宫了,并难得地带上了秀若等三位姑娘。
敏若今年算新嫁,按舒舒觉罗氏的话说,年前带着娘家妹妹来见她好像是能招子还是怎样的。
敏若活了三辈子,是没听说过这个风俗,不知道舒舒觉罗氏从哪刨腾来的——反正舒舒觉罗氏想孙子想外孙子确实是要想疯了,把离东北老家最远的地方的习俗挖来用都不足为奇。
她倒是不盼招子,就当是难得的一次与秀若她们说话叙旧的机会了。
头回进宫也没有叫她们空着手出去的道理,敏若每人分了一匹锦缎、两支新造红绒花,并叮嘱年后再进宫来,她再给散压岁钱。
小姑娘们笑嘻嘻地应了,敏若打量舒舒觉罗氏与她有话要说,便叫迎春带着她们到御花园里赏梅花去,迎春在宫里年头久了,上下宫人、六宫嫔妃都认识她,她带着三个姑娘出去,不会有什么岔子。
等人走了,舒舒觉罗氏才嘟囔道:“那样的好料子,给法喀未来媳妇也不算浪费了,平白无故地给她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