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一盆药弄死了这紫禁城里康熙以及他的所有继承人,再弄死可能继承皇位的所有宗室(先不说把宗室也一起都弄死的难度有多高),宗室之外也还有世代经营的满洲勋贵在京近水楼台。
民间的反清势力没有成气数的,当年南明的几次政权转移,说明他们的内部也已经坏得彻底,这些年仅存的苗苗也被清大力打击,再不成气候。
天不生第二个朱元璋,不生第二个李世民。何况哪怕天降雄才在这中原大地上再起一个王朝,又能比清好到哪里去?
她就恨这个年代民间没有搞革命的,可巴黎公社运动的教训历历在目,革命运动是需要社会生产力水平发展与人民思想的进步作为根本支撑的,再说没有武装势力支撑,哪怕闹得洪水滔天又何用呢?
反封建专制主义的思想这些年也逐渐被打压下去,朝廷握着兵、握着刀枪,满清铁骑虽然风光不似旧日可战力仍存。
敏若其实轻易不想这些事情,因为想来想去也只能把自己饶进emo的巷子里。
今日因为使团回京之事想到这许多的事情,敏若抬手按了按眉心,收拾好情绪。
瑞初不知何时上炕爬到她怀里,趴在她腿上,手里还抱着那匹敏若缝给她的和哥哥一样的小马,仰着头问:“额娘,怎么了?”
她对人的情绪的敏感好像是天生的,敏若低头抱住她往上提了提,让她坐在自己怀里,笑了,“想到些让人头疼的事情。”
糊弄孩子是没好结果的,而她一般这样说,瑞初就不会再追问下去了。
果然,听了敏若的回答,瑞初抱着小红马歪了歪小脑袋,道:“额娘再不开心,告诉瑞初!”
“好,额娘告诉瑞初。”敏若低头亲了亲瑞初的脑门,笑道:“有瑞初在身边,额娘怎么还会不开心呢?有什么不高兴的,看到我们瑞初就都烟消云散了。”
瑞初现在隐约能够听懂一点成语了,听敏若这么说,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忽然站起来,肉嘟嘟的小脸蛋贴向敏若,帖到那一瞬间,那种柔软的、好像云朵又像豆腐一样的触感叫敏若心都化了。
贴了贴小脸,瑞初一屁股又坐回敏若怀里,捏着小红马马蹄上的云朵刺绣,仰着小脸看向敏若,认真地道:“那给额娘多看!”
“好!额娘多看看!看看我们瑞初——”敏若掐着瑞初的腋下把她抱起来,轻轻举了一下,然后凑过去亲一大口,“看看我们最可爱、最贴心、额娘最宝贝的瑞初!”
谁能体会到生出个小甜饼的快乐?!
我啊!
敏若心里都开始飞花了,又重重亲了瑞初一口,兰杜在边上忍不住抿嘴儿,等敏若轻拍着瑞初哄她午睡睡下,兰杜与兰芳从殿内轻轻退出去,将殿门掩上,兰芳才扭头看她:“你笑什么?”
兰杜这会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听兰芳这样问,抿抿唇,轻声道:“我笑打咱们小主子们出生了,咱们主子笑的时候也多了。往前主子心情不好时咱们只能跟着干着急,如今有了小主子,公主三言两语便将主子哄得欢喜了。”
兰芳道:“大抵这世上做母亲的都是这样的吧……”
她抿抿唇,道:“这样多好?公主还能陪在主子身边许多年,往后主子都会开开心心的。”
兰杜带着些期许,轻声道:“若能一直如此,真是好极了。”
回京第三日,法喀终于收拾好一切,跟着梁九功来了永寿宫——主要是康熙终于收拾好情绪、没那么震怒郁闷了,想起来安排敏若和法喀见一见。
彼时敏若正在看内务府送来的新缎子,前朝后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法喀立了功回来,敏若这也正是热闹时候,康熙昨日吩咐苏州新进的缎子永寿宫先选,今儿一早内务府就抬了两抬缎子来,琳琅满目各种花色的,还有一匣新造的花头钗。
敏若不耐烦选缎子,叫兰杜她们挑选,一面拿着小竹剪刀拾掇花,偶尔瞥两眼,指了两匹还算看得过去的。
法喀进来后先行了礼,敏若听见声音转过头去,撂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扶他,见他瘦了不少,道:“一路奔波,劳苦了。皇上可允了你休沐?在家里好生歇歇——”
她一面说,一面捏了捏法喀手臂上的腱子肉——真硬啊!
法喀笑道:“皇上许我在家休沐三日,正好后日尹德成亲。”
“女方那有一份添妆,还有一份给他们的如意,正巧你今儿个就给带出去吧。”敏若拉着法喀往里走,没想到法喀今日过来,她本来说好给法喀包的饺子也还没包,不过倒也来得及,侧头吩咐乌希哈预备着。
后院菜坛里新生的韭菜长了一掌半高,膳房里正好有新鲜牛肉,乌希哈掌管小厨房的菜刀多年练出一手利落刀法,听着菜墩砰砰的声音,法喀忍不住笑道:“乌希哈要到战场上也能剁人头了。”
敏若看了他一眼:“……你若不会打趣人就别打趣了,还不如以前吊儿郎当的呢,仔细把她们吓着!”
法喀转头一看,周围宫女各个镇定沉静面色不变,倒是有几个小太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他扭过头来,笑道:“这些可都是在姐姐身边历练久了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被吓着了?”
“奴才们被没被吓着,你说了可不算,主子说得才算!”兰杜端着小茶盘走来,将两碗冰镇卤梅汁奉上,笑着敏若道:“您看桌子是布在这里还是摆进去?”
“就在这儿吧,你们也洗洗手来捏饺子,快些。”看在诺都许出去了的份上,敏若喝了两口卤梅汁,洗了手开始挽袖子,法喀笑嘻嘻地凑在一边,没用敏若开口,自己乖乖去洗手了。
笑话,是敏若的鸡毛掸子掉了毛还是眼刀退了休,让他有胆子在敏若挽袖子干活的时候在边上躲清闲?
他们正包饺子的时候,瑞初从前头绕过来,径自走到敏若身边,拉着她的衣裳,仰头看着法喀,倒是没害怕,也不像寻常小不点见了气势重的人怯生生的,清凌凌的眼儿盯着法喀看,眼中有好奇却没有恐惧。
法喀率先注意到小外甥女,对她露出大大的一个微笑,低身道:“我是舅舅,三舅舅!给七公主见安了!”
“她小孩子家家,不惯她这个。”敏若低头看向瑞初,“是额娘的弟弟、你和哥哥的舅舅,春日里你还见过的,忘了吗?”
瑞初摇摇头,吐出清脆的一个字,“没。”转过来看向法喀,微微一欠身,“舅舅安好。”
法喀忙道:“可不敢受公主的礼。回来的路上遇到走东西买卖丝绸、宝石的商人,收到些不错的宝石,姐姐与安儿、瑞初一人一匣,还有些呢绒料子、皮货……”
他说到这,可疑地停顿了一下,顷刻两声,道:“不是罗刹国的皮货,是咱们北边老家的皮货,品质不错,姐姐不喜欢,就给公主穿吧。有两颗品质极好的红宝石,瞧着殷红殷红的,您与海藿娜一人一颗。”
敏若轻笑了一声——这小子那句老家的皮货补的,明显是把罗刹国拿四十张貂皮收买传教士的事记在心里了。
若不是知道其间的内情,还得觉得他这句话怪别扭的。
“老家的皮货好天下闻名,罗刹国的也未必能赶上,我还能因为你出去一趟给我带的不是罗刹国的皮货、是老家的皮货怪你吗?”敏若道:“东西我收下了,你休沐在家就别出去野了,好好陪陪海藿娜。那年额娘病,你不在家,海藿娜一人操持着家里家外;今年尹德要成婚了,你也不在家,还是海藿娜一人忙活着,亏得你这媳妇娶得早,若是现在娶,恐怕都没人看得上你!”
法喀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海藿娜看得上我就够了。”
敏若白他一眼,但海藿娜他俩的感情确实一直都很好,法喀一直未纳妾,他几次离家一走好几个月,海藿娜操持家里家外人情往来也从无抱怨,少年夫妻至今感情不变,是件很难得的事情,无论是从时下的世情还是后世的眼光来看。
两个人都要足够好,要足够信赖对方。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坚韧又最脆弱的东西,可能说错的一句话就会成为压垮一段感情的最后一块石头,又可能因为一阵轻轻的雨,又在枯萎之地催生起新芽来。
无论作为姐姐,还是作为朋友,她都希望法喀与海藿娜能这样好一辈子。
她愿意为他们遮风挡雨,但如今法喀且不必说,海藿娜也成长得不会在意人的闲言碎语与眼光,似乎不用她担心什么了。
法喀在永寿宫待到宫门落钥前,临走前,他对敏若道:“我与海藿娜打算要个孩子了,无论男女,到时候由姐姐给他取个名字好吗?”
敏若迟疑了一下,笑了,“我取汉名,你们取满名吧。你读的那两卷半的书,我还真不敢叫你给孩子取汉名。”
法喀很光棍地道:“我就这样了,您若想咱们家出个才学深厚之人,就等着您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吧。”
敏若直送他到永寿门外,目送着他跟着小太监走远,才转过身来,吩咐:“法喀送来的那颗颜色最好的红宝石,就嵌在我新做的那支钿口上吧。”
人说中老年之后最大的乐趣就是炫儿子,她儿子还没到岁数,先炫炫弟弟不过分吧?
兰杜笑盈盈地应了。
喀尔喀被准噶尔部攻破的消息传回京里的时候,京师的天气已有些冷了,敏若从库房里翻拣出一块薄绒料来,打算给安儿做一双上下学路上能戴的手套、再加一顶帽子。
瑞初同样是一顶帽子,要带着耳包的,帽身用柔软的缎子做表,细棉布做里子,装上轻软的棉花,帽子前沿做成类似卧兔儿的款式,缝上风毛,敏若光是画图的时候对着女儿的小脸一比,就知道戴上之后定是如雪中小兔子成精一般的白净精灵,清冷可爱。
阿娜日看她那图纸眼馋得很,决定也做一个自己戴。自太皇太后驾崩之后,太后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她贴身侍奉着,到了秋日,太后的身子转好,她才算得了闲,能来敏若这边逛逛。
她的针线活其实一般,不过这东西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细心”、“耐心”四字而已,敏若里里外外给阿娜日画好分解的图纸,又拿着自己裁好的布给她演示一番,阿娜日就信心满满地上路了。
消息乍传来是冬葵进来通报的,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前朝的大消息嫔妃们多少也都需要注意着前朝的大事,以免在不知道的时候触了皇帝的眉头,这种明面上的事敏若这一般都是冬葵办的。
他进来打了个千,将喀尔喀部被攻破的事情说了,并道:“回皇上召见了安秦王、裕亲王、恭亲王、咱们公爷还有几位掌兵的老大人、几位大学士、户部兵部几位尚书,现在乾清宫议事呢。”
敏若手里头针线一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喀尔喀干不过噶尔丹,抱地主老财家大腿寻求庇佑那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何况敏若对这一部分的清史多少有些印象,知道大清与噶尔丹第一次打仗明面上就是因此开战的。
只是……看了眼阿娜日,她道:“怎么了?”
从前也没听说达尔罕王府和喀尔喀部有什么交情啊。
阿娜日叹了口气,有些唏嘘,道:“喀尔喀部被攻破,又内附大清,恐怕咱们与噶尔丹迟早要有一战了。”
她比量着手里的针线,忽然觉得怎么缝都不好了,将东西放下,声音有些低沉,“战火一起,又不知多少好儿郎要命丧战场,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你总说这世间纷争多是因人心不平而起,可这人心为何就要不平呢?”
敏若一时哑然,良久方道:“国土、资源、金银、牛羊……”
前朝时蒙古作为关外的游牧民族频繁入侵中原,大笔进军公然开战者有,更多的却是小股骑兵部队的骚扰,来兵并不是为了宣战、挑战中原,而是为了抢夺资源,抢夺牛羊、金银、武器甚至妇女。
阿娜日与其说是问她人心之不平,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她早就知道战争的由来的答案,又太过于清楚战争的代价。心里的千言万语无人能够倾诉,只能这样看似不着边际地与敏若提起。
她又将针线拿回了手里,低着头默不作声半晌,才低低道:“我讨厌战争。”
“谁不讨厌呢?”这世上谁不爱和平、谁不厌恶战争?
敏若觉得她大概是做不成什么大事、做不成所谓“英豪”。
人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应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倒是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再活一辈子,抱着的想法就是活着是赚的、死了就算不赚不亏,可她始终无法做到漠视生命的消逝。
她厌烦自己的眼前死人。在有些“野心家”,所谓“成大事者”看来,这也算是懦弱吧。
大清与准噶尔之间必有一战,但却不在眼前,至少康熙不着急,他能沉下心来加强武备、锻炼兵士、筹造鸟铳火炮,他知道这一局,赌的就是谁更有耐心。
谁先出手,便失去了所谓的“大义”。
他甚至开始筹备第二次南巡,打算再刷一刷文人声望、稳固一下南地民心,免得北边开战时南边再生乱。
这回他想带上敏若与瑞初,按照敏若的死宅个性,本来是不应该答应的。不过想到安儿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免得只见紫禁城的一亩三分地,以为天下就是这么大。
少时走过的路广了,眼睛最好也不要只拘泥于这小小的都城。
她若不去,康熙带上安儿的面也小,便是带上了,她也不放心将儿子就那么交出去,思忖再三,又问了窦春庭确认瑞初可以经得住从北到南的一路奔波,才应下康熙。
然而跟着康熙出了京,她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贼船了——皇贵妃没去,她跟着去了,那召见命妇、当地名望家族妇人拜见那些麻烦事不都得她来吗?
现在回紫禁城把德妃她们薅上一个还来得及吗?
上了康熙的贼船的敏若在窗边愤愤咬了一天手帕磨牙,两个崽倒是适应良好。
法喀领了康熙安排的差事,往京畿练兵去,出京时海藿娜已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孕,法喀明显更想在家陪媳妇而不是出差干活。
一想到被迫营业的不只是她一个,敏若莫名地舒心了一点。
本来嘛,到底也当了几年亲姐弟,敏若还是替法喀稍微争取了一下,最终得知康熙本就只打算安排法喀出去练两个月的兵——而她需要跟着康熙出去在外逛荡至少五个月!一下什么心软怜惜同情都没了。
人就怕比。
法喀出差,没什么可委屈的,他姐都得出差!
敏若只怕委屈了海藿娜,她怀着身孕,法喀还不在身边,思来想去,离京前敏若将赵嬷嬷安排到了海藿娜身边,一来海藿娜是头胎、她额娘身子又不好,怕不能照顾她,海藿娜身边没个靠谱的女性长辈看顾着,怕她心有不安,赵嬷嬷照顾了她两胎,经验丰富,去了好歹能叫海藿娜安心一些;二来也能替海藿娜镇住族中一些魑魅魍魉。
她这个贵妃、法喀这个果毅公,如今算是钮祜禄氏的两块镇族招牌了。法喀不在家,或有人敢到海藿娜去闹事撒泼,但加上一个永寿宫出去的掌事嬷嬷,可就未必有人敢了。
再加上各种明面上摆出去的补品赏赐,算是将贵妃对果毅公夫人这一胎的看重宣扬得京师人尽皆知,她就不信了还敢有人去果毅公府闹事、哭诉打扰海藿娜养胎。
海藿娜身为大妇,从前确实处理过不少族中事,这家的少年失学、那家格格眼看要出门了家里没有嫁妆钱、谁家寡妇小子日子难过的,但今时不同以往,海藿娜有孕,法喀不能陪着她已经够委屈的了,敏若不能把法喀留在京里陪她,也绝不容有人打扰海藿娜养胎、坏她心情!
上路第二日,敏若整理好与厌学心理并称两大绝症的厌班心理,不再画圈圈诅咒康熙,试图欣赏沿途的自然美景,放松身心、享受旅途生活。
妈的我的橡胶树怎么还不来?!实在不行橡胶草也行……怎么提炼橡胶做车轱辘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①:尼布楚谈判的僵持时期,负责谈判事务的沙俄官员因为谈判僵持不下,用起了一些非常规手段,即收买清军随行的外国传教士,套路清方的谈判底线,两个传教士即是作为中方翻译的是张诚(法国人)和徐日升(葡萄牙人)二人。
此二人均是来华的欧洲传教士,取了中国名进了大清宫廷,深受康熙皇帝信赖,尼布楚条约谈判前,康熙皇帝特授予他们三品顶戴,命他们作为翻译随使团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