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行了个礼,端着水盆默默地走出去。
乐盈盘腿坐在床上,道:“镇江香醋,当地土特产啊,我要带回京城送人的。”
玄烨笑,“每次都是,你来当善财童子,然后这些土特产实际上却是由朕来出钱买单。”
乐盈自动忽略这个话题,往床里靠了靠,给他挪出一个位置,冲他招招手,“我来给三哥捶肩!”
玄烨坐在她身边,乐盈抡起小拳头敲击他的肩膀,顺便恭维他两句,“三哥辛苦了!”
玄烨道:“朕不怕辛苦,只要治河能有成效,朕就是再辛苦些也无妨。”
乐盈想起上次南巡被皇帝支使的两个人——直隶总督李光地与河道总督于成龙,这两人为皇帝一道又一道的治河诏令,可谓是跑断了腿,好像历史上这两位也是干实事的人。
谁知玄烨突然又道:“河道总督此人实在不及前人!”
乐盈惊讶不已,“我记得上回南巡时您可是大大称赞了于成龙大人,怎么这次他有负您的重托?”
玄烨长叹一声,“朕说的是现任河道总督张鹏翮,前任河道总督于成龙于康熙三十九年二月病逝于淮安河道总督署,朕令礼部为其拟定谥号曰‘襄勤’。”
乐盈唏嘘不已,她见过这位老大人一面,当时于大人已过六十高龄,头发已然全白。他与皇帝一同巡视河道,奔走于黄淮等地,夙夜操劳,于治水上颇有建树,听说当地的百姓多有赞颂,他确实当得起“襄勤”二字。
气氛凝重,乐盈有心轻松一些,而道:“皇上,您让礼部给于大人定谥号‘襄勤’,我却觉得还有一字也可用。”
玄烨笑道:“你还懂谥号?”
小看人了不是,乐盈轻哼一声,道:“辟地有德曰襄,服劳无怨曰勤,《礼记》中都说了的呀!我虽然在宫里,但也不是没听过于大人廉吏的名声,因此我觉得也可以在他的谥号里加一个‘清’字。”
然而这位皇帝的脸上变得很奇怪,似乎在忍笑。
乐盈疑心他在PUA她,生气道:“好好说着话呢,您为什么要发笑?”
玄烨笑道:“朕没笑什么,就是觉得表妹你太博学了,读戏本子的同时,连《礼记》都没落下。”
乐盈根本就不相信,“您就别哄我玩了,不然我明天去问隆科多。”
“好了,不逗你玩了。朕得告诉你,本朝本代有两个于成龙,你混淆啦。直隶有民谣曰‘前于后于,百姓安居’,这两位都是很不错的人。朕曾赞前于乃大清第一廉吏,他于康熙二十三年过世,谥号为‘清端’,”说到这里他看了乐盈一眼,笑道,“看来你对谥号了解挺深的,不错。”
乐盈捂脸,丢人啊,她已经是第二次犯这种错误了。
之前她把四福晋亲爹内大臣费扬古与董鄂妃亲弟弟大将军王费扬古就曾搞混过。不过真不能怪她,她天天待后宫,见识太有限了,再者两位费扬古与两位于成龙同名又同时期,确实容易让人搞混。
玄烨看她那样子,也不忍心再笑话她了,把她的手拉下来,柔声问道:“你以后想要什么谥号?”
乐盈愣了一秒,陡然反应过来,这难道是皇帝要给她提前发谥号了吗?
她不禁先感叹一声,谥号真的含金量越来越低了,本来就是一个后人评价先人功过是非的评语,硬是被这些后来的皇帝们玩坏了。
瞧,人家提前就把谥号定好了,想要哪个就哪个。
乐盈想起他给元后定了“仁孝”的谥号,道:“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皇上您呢?”
这位皇帝谦虚一笑,“待朕百年后,得一‘仁’字足矣。”
仁皇帝啊,“仁”可是一等一的好谥号,他提前就给自己抢到手了,很可以!
乐盈于是也毫不客气说:“皇上您给自己定‘仁’字,那我要一个‘贤’字不为过吧?”
她致力于建立和谐后宫,提高后宫嫔妃同事们的生活水平,友爱互助,也不算是厚脸皮夸自己贤惠吧。
皇帝对自己大方,对自己表妹倒也没小气,爽快道:“行,这个‘贤’字朕就留给你了!”
双方对自己未来的谥号都很满意。
次日,御舟渡江,众人登金山江天寺,皇帝在臣子的勉强下,留诗留字,不亦乐乎。在镇江停留一日,再次日,御舟沿京杭大运河继续南下,过常、苏、嘉三地,于二月十五日到达杭州。
第172章
四年后再次入住孤山行宫的感觉非常好,乐盈开开心心与宜贵妃、陈贵人等畅游西湖大美景!
玄烨则带着三位皇子检阅驻杭官兵,同时亲率三位皇子射箭,据说十三阿哥拔得头筹。
杭州乃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御驾在此地待了不足五日,于二月十九日启程返京。
当然返京途中,皇帝肯定要绕道去一趟江宁看望他的老小弟曹寅啦!
这次入住江宁织造府,曹夫人李氏与孙老太太没再给乐盈送侍女使唤,而且待她更为恭敬。
乐盈故意道:“咦,曹大姑娘与曹二姑娘怎么不见?”
孙老太太道:“家里的姑娘们礼仪粗鄙,怕得罪了贵人们。”
乐盈道:“老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皇上还亲自夸过您家的两位姑娘。”
宜贵妃在一边帮腔,“皇贵妃娘娘,您有所不知,可能是曹家的姑娘们太好了,我等不配见呢!”
这话一出,吓得曹夫人与孙老太太差点儿跪下。曹夫人连忙使人去请两位姑娘出来。
几年不见,曹家的两位姑娘都长大了不少,曹大姑娘身量已足,曹二姑娘稍微小一些,这对姐俩端庄肃穆,不苟言笑,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儿。
她们的母亲与祖母生怕她们被两位贵人主子要过去做使唤宫女,战战兢兢的。
乐盈觉得没趣,她也不是爱故意为难别人的人,摆摆手,让她们离开了。
这几人一走,宜贵妃“啧”了一声,“曹寅自己的女儿长得不怎么样嘛,难怪一个接一个的汉女往宫里送!”
乐盈明白她的意思,她笑道:“皇上以长辈的心态看她们,就觉得这两姑娘十二分的好。”
老康不是不讲究的人,曹寅是他发小兼小弟,曹寅的女儿就是美若天仙,他也不会收的。
笑话,真收了曹寅的女儿,小弟岂不是成了他的“岳父”,哈哈!
在曹家入住的第二天晚上,乐盈见到了洇烟与岫云。
两人见到昔日的皇贵妃主子惊喜万分!
她们在曹家处处以曾经侍奉过皇贵妃自称,尽管她们与皇贵妃的主仆之缘不过两日而已。
凭着这层身份,她们过得还不错,吃肉喝汤、穿金戴银。
“主子,奴婢给您请安!???”两人伏地叩拜。
乐盈道免礼,然后请她们坐下。
她打量洇烟与岫云,第一个感觉就是她们胖了,不过脸色红润,精神很好的样子。
“你们这几年过得好吗?”乐盈问道。
洇烟激动且热情地说:“多蒙主子记挂,奴婢们过得很好,就是万分想念主子!”
乐盈:“……其实我现在不是你们的主子了。”
岫云义正言辞地说:“在奴婢们心里您永远都是我们的主子。”
行吧。
乐盈又问:“曹大人与曹夫人对你们好吗?”
洇烟说:“大人与夫人待我们都很好,我与岫云住着大院子,有奴仆使唤,日子过得很舒服。”
岫云则小声说:“只是有一件事还需禀明主子您,曹大人并没有收用我们姐妹,他说,我们是服侍过皇上与皇贵妃主子的人,他只拿我们当义妹好生对待。”
面对这两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曹寅竟然把持住了,这到底是他对老康这个主子的尊敬,还是屈服于曹夫人这个贤内助的雌威呢,不得而知。
不过乐盈倒是有了两分佩服曹寅。
曹寅不会收用二女,同时也不会把她们嫁出去,按照时人的观念,洇烟与岫云在此处就是白白耗费青春,孤老一身。
乐盈决定问问她们的想法,若是她们想要嫁人,她或许可以离开江宁前为她们安排妥当。
谁知岫云想都没想,立刻摇头,“主子,奴婢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好,不想嫁人,更不想去伺候男人!”
洇烟也是一样的想法,“在曹家住着,有的吃有的喝,还有的玩儿,曹大人与曹夫人待我们客气有礼,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奴婢情愿不嫁人。”
乐盈非常理解,“行,最重要是你们觉得好。”
看她们过得好,乐盈也很高兴,给她们赏赐了首饰与布匹。
洇烟、岫云谢恩,在临走前,两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您下次南巡还会再见我们吗?”
只要玄烨还惦记着他的老小弟,就会来江宁,到时候乐盈自然有机会跟着一同来。
她点点头,道:“我下次再来江宁,一定召见你们。”
两人欣喜道:“奴婢们在此恭候娘娘大驾!”
见过洇烟、岫云,乐盈彻底了下一桩心事。
曹夫人与孙老太太在内院侍奉皇贵妃与宜贵妃等人;曹寅则在外侍奉皇帝及三位皇子。
太子与四阿哥皆是第一次随父南巡,理所当然被曹家接驾的大阵仗小小地震撼了,唯有十三阿哥,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表现得很平淡。
流水般御宴、唱戏日夜不绝,曹寅等江南的官员纷进献各类书画古代、奇珍异宝,让人目不暇接。
皇帝开御宴,宾客有一批身份特殊的人,似官非官,似商非商。
四阿哥低声问道:“十三弟,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十三阿哥瞧了一眼,“他们是盐商。”
四阿哥嗤道:“盐商岂有资格坐在此处?”
十三阿哥笑道:“有啊,咱们南巡的排场就得靠他们的银子撑起来,他们不但能成为此处的的客人,而且还是巡抚、总督的座上贵宾呢!”
四阿哥不禁皱起眉头,南巡一路走来,他只觉得耗费太过,皇阿玛纵使有心俭省,但这些接驾的官员却枉顾圣意,奢靡无度,甚至借南巡之名,收敛私财,其心可诛。
“江南民风奢靡浪费,就是这群盐商开的头,只怕织造也脱不了干系!”四阿哥低声斥道。
戏台上奏乐唱戏,酒桌上觥筹交错,兄弟俩的说话声音很低,并没有旁人听到,但十三阿哥依旧道:“四哥谨慎!”
四阿哥叹息,“我知道了。”
眼前的一切鲜花着锦,太平盛世,可四阿哥却觉得难过,他仿佛穿过眼前的盛世之景,看到了江南百姓的困苦。
这世间,能做实事的官吏能有多少?大多人不过是为自身的虚名忙碌罢了。
只这一趟南巡就得花多少银子啊,皇阿玛短短几年内接连两次南巡,江南百姓的日子必不好过。
四阿哥极度厌恶地看了一眼正在圣驾前说话的曹寅。
十三阿哥递给他一杯酒,道:“四哥,我们哥俩捧一杯!”
四阿哥收回了心思,同十三阿哥喝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