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之富裕,大汉之慷慨,令他们咋舌,汉家……应该是一个遍地都是黄金的地方吧。
*
踏过玉门关后,就好像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狂风卷沙的粗犷寂寥,蓦然变成了热闹人气。
孩童擎着小风车奔跑,鞋底拍击着地面的声音
风卷起帘布,酒肆中嘈杂的酒碗撞击声。
铁匠敲打矿石叮叮当当。
马蹄飞快踏过,碎石滚动,罗吉耶走在路边,只觉得自己就像一滴雨珠,融入水潭中。
他和商队里其他人被带到一间大院子里,常驻玉门关,负责接待他们这些外客的行人微笑着对他们解释:“诸位不远千里而来,请让我等为诸位接风洗尘,一尽地主之谊。”
罗吉耶不懂这是在做什么,商队里有人不是第一次来了,便小声和其他人解释:“华夏是礼仪之邦,很讲礼数,听说他们自己人远归,进了玉门关也必须要来这个叫‘澡堂’的地方沐浴洗澡,沐就是洗头,浴就是洗身,洗就是洗脚,澡就是洗手,这四个字的用法你们一定要记住,说错了,可是会闹笑话的。”
这群第一次来的外国人疯狂点头,将这四个字记在心里。
不愧是汉家,礼仪之邦!规矩那么多,洗头洗脚用的字都不一样!
那个人继续说:“总之头发和身上还有手脚都一定要洗干净,汉人说人身上都有一种叫‘寄生虫’的虫,在长时间赶路,长时间无法沐浴洗澡后,尤其多。特别是头发!如果自己洗不干净,澡堂里会有人专门帮洗,不要钱。然后,衣服换下来后,必须烧掉,汉人会赔我们一套新衣服!还是绸缎!”
这群外国人再次发出小小声惊叹。
居然赔一套绸缎衣服!他们这身布料,哪里有绸缎衣服值钱啊!不愧是汉家,财大气粗!
罗吉耶有些担心,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问:“可现在天冷,洗冷水容易生病。”
绸缎衣服是很好,可冷风一吹,身体一发热,万一没能熬过去,衣服再好,也没有命穿啊!
行人仅是笑了笑,并不多言,罗吉耶一进澡堂,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白腾腾热气向他扑过来,原来澡堂里供给的是热水!
等到搓完手脚身体和头发后,还能从后门那边通过一个封闭甬道,被各自带领进客房中,室内有一个叫火炕的家具,暖烘烘,往上面一躺,擦干头发与身体,不怕着凉。
罗吉耶从进澡堂后,张开的嘴就没有合上过,震撼的心情一波接一波。再看到行人时,禁不住缠着他问:“这热水是天天烧吗?”
行人很好脾气地回答他:“是啊。”
“大汉居然这么富有吗!大汉的草木是用不完吗,竟然可以天天烧热水!”
“也不是,是我们发现了石炭,又有匠人琢磨出蜂窝形状,发现这样烧得更快更热,还更省石炭。那匠人被朝廷赏赐了很多东西呢。”行人艳羡了一句,便说回原来话题:“用蜂窝形状的石炭,我们就可以给澡堂日日烧热水了。从远方风尘仆仆归来,必须要焚烧衣物以及沐浴洗澡,是白玉京中神书所言,平日里最好也要时常沐浴洗澡,不能喝生水,一开始朝廷强制我等去做时,抱怨者颇多,后来发现这样确实少病,外加有蜂窝石炭,生火更容易了,人们便慢慢自发去做了。”
尤其是平民,他们生不起病,只能尽量预防,不就是不喝生水喝热水吗,这可比生病好多了,生病要花钱,生病还不能下地干活,不能干活家里就要少一个劳动力,家里的地说不定就得荒几亩——那还是喝热水吧。
“那……那个热气腾腾的床又是?”
“也是神书中记载的物件!有了它,天寒地冻时就不用熬过去了!”
行人说到这儿,自豪地挺挺胸。
就算已经过去十四年了,他还是忍不住想说:“汉土可是被太阳偏爱着呢!”
*
洗完澡,罗吉耶被允许随意在汉土中行走了,他想要去长安见识见识,然而腹中有些饥饿,摸了摸包袱里的财物,他决定要一地一地吃过去,正好品尝一番汉家美食!
问过商队首领哪几家食肆好吃后,他雄赳赳气昂昂出门。
“炸黎祁啦!香喷喷的炸黎祁!用油炸!绝对是新鲜油!当面炸,不作假!”
出了门,罗吉耶就被一阵香味勾出了馋虫,原来就在门口,便有一小贩在摊子后面高声叫卖。走过去,便看到小贩在用油炸着一块又一块方方嫩嫩的食物,似乎是叫……黎祁?
他把黎祁从白色炸成了金黄色,油在黎祁下边滋滋蹦跳,光是看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动。
罗吉耶咽了咽口水,当场买了一串,就站在小摊边吃,吃完一串再来一串,吃到不想走了。
还是小贩看他面生,主动提醒:“客人如果喜欢吃食,再吃下去就没有肚子吃其他的了。”
罗吉耶这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停在了五步外另外一个摊子前。
小贩热情吆喝:“要试试我家的芦菔干吗!好吃还便宜!它还很有用,客人知道饥荒吗?那时候肚子饿得都要吃土了,幸好朝廷在神书里发现了芦菔能够做成芦菔干,饥荒时能当救命粮嘞!”
罗吉耶果决地掏钱:“包一点我试试——对对对,这么多就行了,我先试试……唔!好吃!再来几包!先来三包!”
……
三个月了,罗吉耶愣是没能走出这座边关城池。
在发现钱财不算多了,他才咬牙蒙住口鼻,找了个商队跟车,平时进城后绝对不出门,这才一路来到了长安。
一到长安,正赶上春耕,正因为家乡以前缺少耕地,罗吉耶对这方面尤其敏感,和商队分开后,他就去农田边上探头探脑,被农人扭住手脚,以为他是来偷种子的,经过磕磕绊绊,半生不熟的汉话交流后,才没有被扭送官府。
“罗啊,以后想看农田直接说就是,别鬼鬼祟祟,看着就不像好人!”
农人拍着自己的犁:“来,你看这个,这可是朝廷新发的农具,叫曲辕犁,家家户户都有!两个人就能够用它犁地了!以后家里没有牛也不怕了!”
罗吉耶的关注点不在两个人犁地上,而是直勾勾盯着曲辕犁的犁镵和犁壁这两个部分看,倒吸一口凉气:“这……这里居然是用铁做的!汉家居然有那么多铁吗!”
他家乡那边,农具大多数是木头!只有少数能用上铜,铁就不必说了,哪里能那么奢侈!
农人并不清楚精卫给刘彻留下了一份全世界的矿产地点图,他仅是茫然地想了想,坚定地点头:“有!”
毕竟,家家户户都能用上曲辕犁,应该是有很多铁吧?
罗吉耶已经被惊掉了下巴,这个下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当他在长安里看到越来越多的东西时,都没能找到机会安回去。
他打定主意要把这些见闻告诉家乡的小伙伴们,让他们的下巴也保不住。
三年之后,罗吉耶回到了鄯善。
小伙伴们成一圈围着他,七嘴八舌问着汉土情况,罗吉耶把自己一路见闻都说了,说到口干舌燥,听着小伙伴们惊叹的声音,他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汉家居然那么厉害啊……”
“那当然!”
罗吉耶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知道的已经说完了。
然而,小伙伴们仍在央求他多说一些,这其中还有他心爱的姑娘,眼睛亮晶晶注视着他——在以前,她从未如此关注过他。
没关系!说完了他还可以编!
“你们不知道,大汉除了城中有公共厕所,厕所里面装来净手的水,还可以喝!我怕把钱财花完,便在长安中寻了一份工作,便是洗刷装净手水的盆,我以为这是一个很容易的活,但是管厕所的小吏说我刷得不干净,我不服,我刷了三遍呢!然后你们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什么?”
“他亲自刷了一遍那个盆,然后装满水,用小杯子在盆里勺水,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o⊙)哇!”
“然后他语重心长跟我说:我们儒家弟子奉行一个准则,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连盆里的水都不敢喝,怎么敢给百姓用呢!”
“(⊙o⊙)哇!!!”
“还有长安的街道,真是一点灰尘都没有!非常干净!你们知道长安干净到什么地步吗!因为没有肮脏的地方,苍蝇无处可去,只能改变习性,向蜜蜂学习如何采花蜜!”
“(⊙o⊙)哇!!!”
“后来我知道了,管长安的京兆尹是墨家人,墨家主张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他们用苍蝇也不一定是只能生活在阴影里这个事情,将不赞成他们主张的学派的脸都打了一巴掌!”
“(⊙o⊙)哇!!!”
“我刷了很久盆子,后来我想要换一份营生,就去一家食肆后厨负责刷盘子,他们家要求把盘子洗七遍,我一开始认认真真洗七遍,后来忍不住偷懒,只洗了三遍,因为我洗三遍后真的已经很干净了。被主家发现后,他也不听我解释,非要把我辞退。”
“⊙_⊙”
“后来我又去其他家食肆,没有一家愿意把我留下来刷盘子,我在长安还去了一家学堂学习汉文,但是,我没把盘子刷七遍这件事传出来后,就连学堂都退回了我交的学费,让我离开。后来有人告诉我,汉人最重视诚信,我这样不讲诚信,无法再在长安周边生活了。”
“(⊙o⊙)哇!!!”
“还有!道家学子对其他汉人大肆捕捞鱼虾,狩猎孕兽表达了严厉批判,说如果这样,等到鱼虾与野兽都灭绝了,子孙后代又去哪里捕鱼、猎兽呢!他们对汉家子孙忧心忡忡,听说他们在渭河边上偷偷挖了一条地下河流,以供子孙后代使用!”
“(⊙o⊙)哇!”
“还有,我有一次看到一只狗掉进井里,没办法救上来,眼看着要淹死了,一农家弟子经过,说狗的命也是命,就让人把方圆五里所有井水都抽空,这才救下了狗的命!”
“还有……”
*
后来,这些故事流传西域,远至尼罗河,为诸子百家在其他国家收了不少仰慕他们理论的弟子。只是……这些弟子远至东方朝圣时,不知为何,总是遭到本家强烈的抗拒。
据说,各本家最常用的语句是:“我们没做过!什么洗手水/改变苍蝇习性/挖地下河给子孙后代……跟我们的学说没任何关系!”
第303章 输赢番外
刘彻确实不是一个仁君, 尽管答应了精卫要爱惜民力,他该建雄伟宫室还是会建,只不过严格按照三年征召一次, 一次征一个月的频率来修建。
他的衣裳还是那么华美,宫室也还是那么辉煌, 他依然好享受,爱美色, 天下却一片河清海晏之景。
一为盐铁专营。本来, 刘彻的想法是把它们抓在手里, 开高价售卖, 尤其是盐, 天下人都得吃盐, 价格再高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以此充盈国库。但是,因着制盐法出现后,可以更简单快捷地炼出盐,普通人也能自己试着制盐, 自给自足,刘彻便将盐价改了, 改为薄利多销,国库依旧富裕。
二为粮食保护价格政策。此策能使国库粮食满仓, 亦能有效控制粮价高低。
三, 则是霍去病仍然在世。冠军侯天下无双,有他在,就能震慑四方宵小。
一个国家,有钱, 有粮, 还有武力, 便不会过得太差。
“去病。”
刘彻垂下来眼:“你今岁多少了?”
小霍将军已经成了霍老将军,但或许是沙场将军,时常锻炼,身材并不臃肿,仍然劲瘦。
这是一场私宴,唯有君臣二人。他坐在摆放着鲜果与酒水的案几之后,微微笑着:“臣今岁五十有三了。”
对于一个将军而言,五十来岁仍在壮年,头脑是最经验丰富的时候,体力上,一呼一吸仍如风雷。
“不知不觉,朕六十九岁了,你也年过半百了,嬗儿孩子都四岁了,你也当爷爷了。朕第一次见你时,你才这么高。”
刘彻用箸比划了一下:“也就比两个案几叠起来高这么一点吧。”
老人大都喜欢忆当年,刘彻也老了,霍去病望着他的陛下,那个当初意气风发,率领十二部将军,十八万骑兵巡边,威慑四方的陛下,如今也只是一个身子骨硬朗,却无法上马奔驰的老人了。
“来!陪朕练练!”
刘彻放下玉箸,站了起来,缓缓走向门外,每一步都走得极慢,金灿日光从门外投进,将他影子拉长。
他兴致勃勃地挑了一套皮甲,宫人替他换上,长剑剑鞘开了孔,以绳穿过,将剑挂在腰上。这么一穿,眼瞳一瞪,似乎仍是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