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臣刚行到后院,就被一个成年男子扑倒在地,对方傻笑着,举起泥巴捏的圆球,“吃……肉肉!”他把泥巴往周青臣嘴上糊,“爹爹,吃!饿!”
周青臣刚一张嘴,泥巴就呛进了他嘴里,“咳咳咳!”周青臣浑不在意地轻轻推了推傻儿子,拿出手绢给他擦拭脸上玩泥巴玩出来的泥点。
李斯有儿孙,有后代,所以在面对女子从政,跟他的子孙后代争夺资源时,再也没办法站在始皇帝那边。
他不一样。
没有人会愿意嫁他的傻儿子。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他唯一的血脉。
周青臣眼神柔和地望着傻儿子,拉起他走进房里,高兴地宣布:“宝儿,爹爹给你拿到了一个永久的护身符!”
这样,哪怕他以后寿命终了,他也能放心他的孩子一个人留在这世间了。
以陛下的性子,必然会给予功臣之后重重的保护。
傻子听不懂这话,就只是傻愣愣冲着爹爹笑。
第90章 划算买卖
然而, 整整两个月,始皇帝都没有动静,没有任何对于女子从政的政令发布, 风平浪静到让所有大臣都产生了错觉:陛下是不是觉得女子从政太匪夷所思, 决定按下不表了?
很快, 一部分人没心思多想了, 又到一年一度的“上计”时间, 各县土地、人口、赋税收入、财政开支、仓库储存、牛、马的畜养等统计情况所登记造册的册子, 即将送来咸阳。
“今年的实田多了很多。”负责审核统计的官吏和同僚聊天。
同僚笑道:“这很正常,两年前陛下下令,将土地以人丁数量分摊入户, 增添了不少良田。而山中流民视察了一年, 确定陛下当真会分给他们田地耕种, 自然会陆陆续续回到乡里之中, 人多了, 耕地多了, 实田自然也会多了。”
官吏翻了翻册子, 仍旧不解:“这实田未免也多过头了, 两年前才一亿一千万亩地,如今竟然多到一亿八千万亩?”
同僚忽然低头咳嗽一声, 官吏正茫然着,转头就看见自己上官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看。
那官吏心里一紧,猛然醒悟过来。
土地是不会凭空变多的, 那多出来的耕地还能从哪儿来?土地隐瞒之事, 自古有之, 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举措了, 而两年时间, 足够陛下派人丈量清楚各州县耕地,与各户人民该得的田地数量相核实,确定有谁隐匿了农田,吞了本该交给国库的税。
……好像,他这位上官,就是从一年前开始,手头变得紧巴,也不怎么呼朋唤友,或是跟其他官员人情来往了。
官吏有些紧张,核对“上计”数目时,差点手一抖写错数字,而等到真正算出来时,官吏忍不住疑心自己其实早就不小心算错了,只是没有发觉。
今年田租,高达四千五百万石!这个数字,比往年高了三倍!
算出来时,所有官员都不敢相信,忍不住又核实了一遍。
“老天,真的是四千五百万石!”
“好多粮食……真的好多粮食!”
“快!快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我们有粮了!”
一群官吏脸冒红光,哗啦啦一阵拥挤出去,抱着册子像是在抱自己的传家宝,进入上林苑,穿过茂密的林子,脚下草渣叶子沙沙地响,如同最优美的赞歌。
“陛下!”他们顾不上平复自己的喘息声,手里挥舞册子,眼中含着泪光:“四千五百万石!四千五百万石!”
始皇帝眸光闪动,“呈上来。”
册子被宦人呈到了始皇帝桌面上。
始皇帝道:“尔等先退下罢。”
官吏们惊讶不已。
怎么陛下听到这个粮食收成,没什么欣喜激动的反应呢?
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陛下的想法他们猜不透,便也只能心中胡思乱想了一下,退去了。
始皇帝很高兴。
这收成,比他心里预计的要高……要更高!可以预见,他能用此来做更多事了。
比如,不可能上来就拎女人做官,除了少部分贵女,大多数女子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谈何从政。
一切都得徐徐图之,而徐徐图之,首先要有粮响。
“要留下讨伐匈奴的粮食,算三十万大军一年的口粮。”始皇帝划去一笔账。
“要留下预防灾害的粮食。预设有两百万人受灾,预留一个月赈灾的粮款。”始皇帝又划去一笔账。
“要留下官吏及各爵位的岁俸。”始皇帝再次划去一笔账。
“要留下两百万更卒一个月食用的粮食。”始皇帝继续划去一笔账。
“驻军……不,驻军可以不用发粮饷了。”始皇帝露出了一个微笑。
骆越那边驻扎的二十万秦军,原本让他们就地屯田是为了不浪费骆越的粮田,没想到居然节约了将近三百六十万的岁粮。
如此,各地秦军都可以无战事时,就地耕种粮食,垦种荒地,能够避免长途运粮的消耗,还解决了军需,到开战时,便直接披甲上阵。
经过一番删删减减,始皇帝本以为所剩粮食不多了,最后一看……
“只去了一千五百万石?”
竞还能余下三千多万石粮食?消耗这么少?
这个想法才从脑海里划过,始皇帝忍不住轻笑摇头。
哪里是消耗少,往年国库只有一千万石左右,每一颗粟都得节俭着花,就这样还得祈祷千万别碰上天灾,才算堪堪够用,如今觉得花费少,那是因为进国库的粮食变多了!
“唔,再备下一千五百万石以防有什么天灾人祸,剩余的一千五百万石,就花在……”
始皇帝执起笔,沾墨,开始在桦树皮上书写政令。稍后,会有专门的官员来接走政令,分为一式三份,一份是公文,一份存档,还有一份,是要送去报馆,用大白话登写在县报上。
*
绯夫人正在和其他夫人排版新一期县报,匠人不识字,她们负责将模子排成文章,匠人则把排好的模子印到桦树皮上。
非常累,文章很多——而且听说送到她们这边来的文章,还是已经筛选过了的。
绯夫人抹了抹汗水。昔日养尊处优的秦宫夫人,收起了所有娇气,在比宫殿狭小的室内,一个个模子前认字。她的唇边却是溢着一丝快活的笑。
新的地方,是新的起点,这里虽然累,却比终日囚在宫室中,了无生趣要好太多。
她身旁一位夫人忽然道:“如果能有更多的识字的人来帮忙排版就更好了。”
绯夫人望向那人,那人又哂笑,“瞧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说了又没用,识字的贵女不会来这种地方,黔首家的女儿也不认字。”
而她们一群姬妾来这里,仅是女子中的例外。
又有一位夫人行过来,把一张桦树皮递给绯夫人,“陛下那边刚送来的政令,抓紧时间,你看一下,咱们一人排一半。”说着,站到绯夫人身边,要和她一起去看。
绯夫人垂眼,一看,和那位夫人齐齐低呼出声:“为黔首办学堂?从识字教起?每县必须拟出四百五十人的名单,连人带名单一同送来咸阳?只限七岁以上女童、女人,若交不出足够人数者,县令县长及郡守皆做渎职处理?!”
“还给每一名学童每月发粮三石三斗三升?”
这是什么指令?国库有这么多粮食给陛下发出去吗?
*
“今年收成这么好?”
王翦懵了,李斯懵了,那些反对女子从政的官员们都懵了。唯有周青臣笑了,在家里抱着自己傻儿子,整个房间都是他快意的笑声。“宝儿,爹爹赌对了!陛下果然不是脑子一热就提出来女子从政之事。”
是,女子从政的确困难,如今女子学识普遍不如男子,大多数黔首,哪怕手头有钱,哪怕明白读书的重要性,家里一儿一女,也只会把儿子送去读书。
在大多数人……就算是在大多数女人看来,都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的观念,花钱念书,这钱,当然得花在“自家人”身上,不然岂不是打水漂了?
而各大臣清楚他们这位陛下的行动力,想要做什么一定要做到,女子学识不足,就提升学识,只不过他们没想出来陛下能怎么做,若是强制征走女子,那也是在征走劳动力,黔首未必不怨,可如今……粮食居然那么充足了?!往年还不够,想要修一修驰道都得勒紧裤腰带的国库,今年居然那么多收入?!
有粮食发给百姓,他们还有什么可怨的,只怕心里觉得每个县挑四百五十人,这个数量太少了!
他们倒也猜对了人民的想法。
得知只要把闺女送到咸阳,每个月就能领三石三斗三升粟,黔首们接连询问念县报的郎官:“真的是送过去就能得到粮食吗?”
郎官不厌其烦地回答:“真的。不过,只能你们女儿亲自在咸阳领粮食,而且,一岁之中,仅允许岁首前一个月,及岁首当月归家,其余时候都得在咸阳念书。若是学得不好,不认真学,便得将其退回家中,再不收用。”
有黔首当场虎下了脸,“学!肯定认真学!不好好学,等她回家了,我拿大棍子往死里打!我家的皮小子以前也不好好种田,打了两顿后,就老实了!”
也有黔首撒腿跑回村子里,告诉大伙儿这个好消息。
“黑子!你家那大闺女呢!快带出来,她能拿粮食嘞!”
“恶夫!别哭了,你生了四个女儿没一个儿子怎么了?留下大的两个帮你种田,小的那两个,能送去陛下那边赚粮食!”
“快点!那郎君说了,先到的先记名,收够四百五十人就走,去晚了就没有了!”
此时还未出现科举,黔首们并没有知识改变地位的认知,在他们“狡猾”的观念中——
一个半大小子能帮家里种十亩地,一个半大闺女只能种五亩,把能多种地的小子留在家里,把少种地的闺女送去学字,就可以拿到三石三斗三升粟……
这笔买卖真是太划算了!
第91章 商业误国
吕家是当地豪奢之户, 吕公为一家之主,现有二子三女,最怜次女吕雉。
可如果说他真心吧, 次女二十五了, 也不见给她找个好人家,尤其近两年, 战役消弭, 收成也增多了,竟还没有将其嫁出去。
可如果说他假意吧, 前些年,战乱刚结束, 陛下又要征兵打百越,那段时间不少家里尚有未婚青年男子的人家,急着找个女子娶了留下后代,聘礼出了不少,吕公却不曾随随便便将女儿许出去。
眼看留来留去, 要成大姑娘了, 不少人在背后嘀咕, 觉得吕公也不怕将女儿留成仇。
这一日,办女学的事情传到了砀郡单父县。
吕公正在听县报, 挺着胸膛肚子, 几乎撑破了褐布衣, 听完后, 健步如飞到一辆马车前,“雉儿!雉儿!”地呼喊。
不一会儿, 帘子掀开, 矮身出来一位女子, 神态镇定自若,没有为吕公的惊声所慌。
“父亲?”吕雉冷静地问:“发生何事,如此慌张?”
尽管很急,吕公还是带着女儿走到僻静之处,方才激动道:“陛下要令女子去咸阳习字,雉儿你也去,或许能够见到国师。”
吕公呼吸急促,浑身的肉剧烈抖动,胸膛处的衣料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听说神仙喜欢童男童女,将处子留在身边。为父的雉儿干净美好,国师一定会很喜欢。”
瞧着自己这出落得愈发水灵灵的次女,吕公真是越瞧越高兴。
吕雉早就预料到自己父亲会这么说了。
她这个父亲一向很有主意,三年前神女刚出现,不少人在怀疑真假时,她父亲就当机立断给她请了夫子,教她习文断字,花钱拉回来一车车竹简,都是贵族男人或者高门贵女才会涉猎的学识,让她去修习。那时候,她父亲就不断地在她身旁说:“不论是真是假,总归她是陛下认国师。身为国师,肯定更欣赏有才学的女子,稚儿,你是三姊妹中最聪明的,阿父相信若有时机,你一定能做到讨国师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