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跟着阮凌跑长途的司机们和上回阮凌派过来的几个小混混不一样,段浔觉得他们浑身都冒着杀气,和平常小打小闹的打架闹事者有所不同。
阮凌手指头缓慢地敲着病床边,正想着要怎么给不知天高地厚的段家小子一个教训,突然听到了耳熟的牵动他心弦的声音。与之前听到的冷静不同,今天这熟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
“又打架,又打架你!”进门的段幺妹一巴掌扇在侄子脑袋上,“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家里亲戚一大堆,可都是表亲堂亲,段浔遇上事儿了别人也只能找段幺妹来解决。
从小到大替段浔擦屁股擦了无数次的段幺妹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刚才在外听人说段浔内脏受伤了可能会死,吓得段幺妹眼泪都出来了。
段幺妹哭闹不止地骂着段浔,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窗边的病床上,阮凌惊讶地挑起眉,原以为是朵花香温和的栀子花,没想到是朵突然绽放爆发的芍药花。
第40章 阮凌:放你一马
段幺妹对着侄儿破口大骂的时候钟梨拿着缴费单和药膏走了进来。
知道侄儿喜欢钟知青, 顾及侄子的面子,段幺妹闭嘴迎上去,“钟梨, 麻烦你了。”
“没事的,”钟梨笑了笑, “这是卫生员开的药膏, 一天抹三四遍消肿止疼。”
“花了多少钱?”段幺妹小声问道。
“两盒药膏不贵, 三毛七分。”给段浔垫医药费的钟梨老实答道。
三毛七……段幺妹手掌在裤兜里摸了摸,有些犹豫,兜里几毛钱本来是要给女儿周晴买铅笔和作业簿,要是花掉了,家里那个男人肯定又会大吵大闹不得安宁。
“钟梨,我回去了还你,”段浔一抬眼注意到了小姑的窘迫, 赶紧笑嘻嘻地转移话题,“我压根没事, 他们非得让我留在这里观察。”
“卫生员说你肚子疼, 怕伤到内脏, 保险起见观察一天比较好。那个董知青太不是东西, 拳拳往你肚子上砸, ”钟梨制止段浔起身的动作,“住院的钱我来付, 你别心疼钱。”
“那也不行, 不能用你一个女同志的钱,”段幺妹觉得这点钱不能省, 怕人家女同志小瞧了段家, “我回去拿钱缴费住院。”
段幺妹说着就要转身回家拿钱去, 她这些年没攒到钱,想着开口找亲戚借,家里堂亲一大堆,对段浔这个段家独苗苗大方的也不少,现在段浔住的砖房就是当初亲戚们合伙出钱给段浔修的。
这一扭头,就看见了躺在简陋病床上输液的阮凌。
段幺妹怔了怔,朝对方点了点头问好。
阮凌熄灭手中的烟,笑道:“又见面了。”
这是俩人第三次见面,阮凌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段家的人。想起两家祖上的恩怨,阮凌无奈笑了笑,真是太巧了。
对着段浔床边的两个女同志,阮凌正式做了个自我介绍,“阮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凌。”
“我认识你,你是阮小福的亲爹,”钟梨心情很好,阮小福亲爹看上去帅气又儒雅,成熟的帅,“我叫钟梨,棠梨花的梨,我妈喜欢吃棠梨花喜欢看棠梨花,所以我爸给我取了这个名。”
她爸妈是长辈强制定下的婚约,却出乎意料的幸福相爱了一生。
钟梨和阮凌说话时肉眼可见的开心,段浔醋意大发,他一个文盲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段幺妹安抚性地轻拍侄儿的肩,骄傲地说道:“我侄子段浔,出生在浔江支流的下游,他出生那天干旱许久的浔江涌出水来,很多人觉得是他带来的奇迹,所以我哥给孩子取了这个名。”
段浔肩膀后背直挺挺的,与有荣焉的附和着小姑的话点点头,他就知道自己的名字肯定是有意义的,至少比阮凌这个老男人的有意义就行。
谁知阮凌压根没有被段浔比下去而害臊的自觉,而是关心地看着段幺妹,“那你呢?你的名字是?”
“我?我叫段幺妹。”她是同辈中最小的,所以大家都叫她幺妹。
“我是问你的真名。”阮凌坚持道。
真名么……段幺妹一愣,她被叫了三十三年的段幺妹,早就忘了自己的真名了。
“段文颜,颜色的颜,”段浔立马叫出了小姑的本名,“小姑,你和我爸都是文字辈的,我在家里的族谱上看到过。”
段文颜……好名字,阮凌轻声笑道。
身旁几个高壮的司机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悄悄问着阮凌,“老大,你怎么和段家人说说笑笑,你不是说让我们兄弟几个教训段家小子给你报仇?”
阮凌看着段幺妹离去的背影,突然没了报仇的冲动,不可否认,他对段浔的小姑有了些别样的心思。
钟梨发现了那些司机眼神不善,小声嘱咐着段浔,“我听说阮小福这个亲爸是县城运输队的队长,这种在外跑长途的说不定手里有命案不干不净,你别惹事。”
段浔轻咳一声,有些认怂,心里又觉得这群人应该不至于在卫生院闹事。
等钟梨离开,阮凌似笑非笑地看了身体紧绷的段浔一眼,“打架打输了?”
“屁!我这是轻伤,那个董知青脸都被我打肿了。”段浔像个炮仗,一点就炸。
年轻气盛,不成气候。阮凌斜眼瞥了段浔一眼,闭上眼休息。
许久后,输液了几个小时的阮凌拔去针头,起身穿好皮大衣,身后几个司机毕恭毕敬地收拾队长的行李。
“这次放过你,再有下次打断你一条腿。”阮凌轻飘飘的话语传到段浔耳中。
15号小学考试,考试完几个老师当天下午就批完了全部试卷。
看着几十个学生的考试成绩,钟梨兴奋极了,一些差生成绩有明显进步,至少钟梨以前讲过的数学题他们基本上都能做对。
又去看葛从元的成绩分数,钟梨发现他的语文进步很明显,阅读理解方面进步很大。
带着好心情离开学校,钟梨被两个学生拦住,是周晴和葛从元。
两个学生还没开口,钟梨倒是兴奋地拉住两个学生,“告诉你们好消息,周晴你数学考了80分。葛从元你也不错,语文考了56,再努力努力肯定能及格,你放心,只要跟着我的节奏走,以后考七八十分也不是问题。”
钟老师这么高兴,一点也不像上课时的凶巴巴,葛从元想开口说退学的决定又说不出口了,犹犹豫豫的他狠心一跺脚,转身跑了。
而周晴没葛从元那么纠结,她扯着钟梨的袖子笑了笑,“知青姐姐,我以后就不来读了,和你说一声。”
“………不读了?以后都不读了?”钟梨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以后都不读了,我要跟着婉婉姐缝衣去。”周晴一点也不带犹豫的。
陈婉婉有了缝纫机,大队长让她给大队缝衣服挣工分。陈婉婉和段家关系不错,所以段幺妹她男人就想着让女儿周晴过来跟着陈婉婉学习缝补。
大队里一个成年女人劳动力上工也就八公分,而缝一件衣服就是十公分,周晴这小姑娘看着眼热,所以昨天晚上一家人提着一包糖去给陈婉婉当拜师礼,陈婉婉也同意了收周晴当学徒。
今天考完试周晴便决定通知钟梨一声,让她别费心想着如何给自己提高分数了。
钟梨无言以对,心里空落落的。
回去呆坐了一会儿,钟梨看着自己制作的学习计划,又心生希望,鼓起勇气去了段幺妹家希望他们能收回退学的决定。
“小晴读书不聪明,去缝衣挺好的。”段幺妹拒绝了钟梨的提议。
缝衣的师傅多受人尊敬呐,读个书有什么用?
周庆乐也同意妈妈的话,“我妹以后缝衣服手艺好了我就挣钱给她买台缝纫机,这样可以养活她自己。”
段幺妹听了儿子的话而欣慰,一家人都为了周晴能挣工分了而高兴得不行。
被忽略的钟梨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去找段浔,“你小表妹想退学,你劝劝她。这都小学要毕业了,退什么学啊。”
段浔用刨子刨着木头,笑道:“我知道,周晴要去当学徒了,以后挣大钱当缝衣的师傅。”
“…………所以你也觉得她年纪轻轻的退学去当学徒比较好?”钟梨有些烦躁。她以为段浔会是最懂自己的那一个,没想到段浔也这样目光短浅。
周晴上辈子认认真真读书最后在小城里站稳脚跟有了稳定工作,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前途也还不错。
如今这孩子要退学当学徒,钟梨真怕这孩子一辈子就这么毁了,生产队这些缝衣员虽然现在挣工分高,但是以后改革了也挣不到啥钱,地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高。
钟梨想起这些觉得头疼,教书一点不累,就是劝那些家长实在是心累。
钟梨凶狠狠地瞪了段浔一眼,这男人平常对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谁人不知?现在还没追到自己就敢不站在自己这边了,呵。
被暗恋的女同志这么一瞪,段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嘻嘻地指着手上的木头炫耀,“你看我做的小推车,以后你想用车不用找别的人借板车,我借给你。”
“………哼。”钟梨再次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段家,她又决定去找隔壁家的陈婉婉。
陈婉婉正脚踩着缝纫机给人做衣服,她上辈子是有名的时尚美人儿,现在70年代没到她大展拳脚的时候,为了轻松,她只能让何飞羽给自己在黑市买了缝纫机在生产队缝衣服挣点工分。
她这辈子没学过缝纫,但是因为有了上辈子的记忆所以对这些事得心应手。
看着钟梨气冲冲来到自己面前,陈婉婉懒得再看她,低头忙活道,“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收周晴做学徒?她当学徒以后就不读书了。”
“就为了这事?”陈婉婉揉了揉眼睛反驳,“是他们一家人带着礼物上门求我收了周晴当徒弟。”
陈婉婉觉得自己真是冤枉,明明是别人求着自己自己才无奈答应的。要不是看在往日和段家人交好的份上,陈婉婉才懒得收周晴当徒弟。
“上辈子多少富太太求着我设计衣服我都懒得搭理,如今收周晴当学徒,是她高攀了我,”陈婉婉有资本骄傲,“周晴脑子笨,我教她是我吃亏。”
“你不准这么说我的学生!”钟梨一巴掌拍上缝纫机,“她这次数学考了80分,语文76,以后只会考得更好。这个年代乡下人读书才能出人头地,你明知道这一点还收她当徒弟断了学习的路,太不应该了。”
“读书能出人头地,不读书也照样能发财,”陈婉婉反驳钟梨的话,“何飞羽没读过书上辈子照样发大财,我上辈子读了点书也没派上用场。”
“何飞羽上辈子发大财那是因为有我爸妈给他出第一桶金,有我这个倒霉蛋给他兜底管着家,”钟梨淡淡地扫了一眼陈婉婉,“至于你,运气好嫁对了人而已。不是每个人都能嫁对人,读书能给自己兜底。”
陈婉婉听出了钟梨语气中对自己的羡慕嫉妒,好心情地笑了笑,“行了行了,知道你是个好老师关心自己学生的前途。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给我和飞羽哥生个孩子,我就答应不收周晴为徒。”
陈婉婉还是忘不了这件事,上辈子生不了孩子,这辈子肯定也不行,很想当妈的陈婉婉只能寄希望于钟梨的肚子。
无语地瞪了一眼陈婉婉,今天一直碰壁气得要爆炸的钟梨自然不会答应这种无礼且神经质的要求。
◉ 第41章
16号扫盲活动再一次验收成果, 这次公社大张旗鼓地请来了县里干部和文化站的同志。
平常生产二大队开会的会场密密麻麻地搁着板凳椅子,一群群文盲同志们蹲在板凳后等着考试。
“你们生产队的扫盲教材编得不错。”县里教育局的领导翻了翻平常教学的教材,大肆赞扬了一番。
“回领导, 是城里来的知青编写的教材。”宁队长赶紧把阮小福拉了过来,让阮小福出尽了风头。
这教材很多都是繁体字, 涵盖了村民生活中会用到的大多数常识性文字和知识, 由阮小福一人编写, 是他的心血。
领导又笑道:“以前扫盲扫的是识字,现在要对自己要求高一点,光识字不行,还得侧重常识认知这方面。这一点,阮知青做得不错。”
阮小福编写的扫盲教材里都有常识性知识,不仅仅是认字而已。
听到领导对自己的赞扬,阮小福下意识朝人群中的老爹阮凌看过去, 希望老爹也能跟着自己沾沾光。
阮凌35的年纪了,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阮小福这个儿子, 听到儿子被领导表扬, 阮凌朝儿子投去一个肯定的目光, 这让阮小福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切~”蹲在椅子后准备考试的段浔和伙伴宁宁不停吐槽, “姓阮的教的都是繁体字, 难死了,不如钟梨教得好。”
一向胆小怕生的宁宁头一次反驳了段浔, “我觉得繁体字才好看, 阮知青教得更好。”
“…………没眼光,”段浔是钟梨的忠实拥护者, “国家推简体字不就是为了我们这些脑袋笨的文盲吗?钟梨教简体字就是顺应时代发展, 你不懂。”
宁宁红着脸小声道:“可阮知青说简体字是文字中的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