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拉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事实证明,这两位告死女神——复仇女神与命运女神,祂们从未辜负于她,在她复活后的这些年来给予了她无限的宽容、无数次启示。
于是这一次,作为虔诚信徒的弗洛拉再一次将命运交到了两位女神的手中,期盼那神圣的天平能够给予她正确的答案。
“请告诉我吧——走向胜利的真正办法!”
这一刻,轻微的嗡鸣声中,那原本在半空中不停旋转、如彷徨犹豫之人的银光,竟蓦地闪过一抹金辉。
无形的力量轻抚过这个世界,就好像被某个不可思议的关键词召唤而来,低头俯视人间时微笑着屈指,轻弹这枚硬币。
叮——
银光跌落。
弗洛拉低头一看,神色一怔。
当布莱斯终于迈出脚步,从电梯间踏入最高层那条通向戈顿女士办公室的长长走廊时,他感到自己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开始头晕目眩、两股战战、恶心欲呕。
天旋地转间,世界在他眼里不断错位:
那被新风系统徐徐送入的微风,不是户外的清新空气,而是从胃袋里半溶未溶的骨肉上飘荡而出的可怖恶臭;
那从头顶投下的柔和灯光,不是驱散黑暗的明亮光辉,而是来自一双双几乎令人要生出密集恐惧的眼珠的诡异注视;
还有那一间间因主人下班离开而关掉灯光的办公室,那些在角落里匍匐的阴影绝不是单纯的黑暗,而是一颗颗名为黑暗的牙齿;
以及他脚下这条长长的、直达办公室的走廊,它也根本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走廊,而是一条通向可怕恶兽胃袋的血腥食管!
布莱斯甚至感到,只要他一推开走道尽头的那扇门,他就会看到门后的尸山血海,腥臭血肉,甚至是扭动的驱虫、嗡嗡围绕的苍蝇、发黑变质的腐臭……
一切的一切,都在冲击着布莱斯的心灵,令他胃中翻滚,喉结滚动,好像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然而当他脚下发软,骇然踉跄差点跌倒后,一只手却又从旁伸出,将他稳稳扶住。
“布莱斯先生?你怎么了?”温和的话语充满关切,但那从上而下投来的目光却满是冷冰冰的审视,“是身体不适吗?”
布莱斯一愣,抬头望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它属于戈顿集团的首席秘书,也是他过去作为CEO时打交道最多的高层人员,玛丽莲娜女士。
布莱斯感到不对,立即直起身来,环首四顾,然后下一刻,他就忍不住想要揉眼睛了——
只见原本那些因下班而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此刻竟然统统都是敞开的,而那些本该关掉的室内灯,也全都散发着明亮的光,将办公室里一个个忙碌的工作人员照得纤毫毕现!
紧张的工作,繁忙的电话,穿梭的人影,以及堆积成山的公文,和一场又一场准备要开启的通讯会议。
一切的一切,都是布莱斯熟悉的样子,是一个跨国集团、垄断行业的寡头公司行政部门的真实模样。
而至于最初的那条无人走道,沉默阴冷的黑暗,还有办公室门后仿佛从尸山血海和扭曲的血肉里飘出的恶臭——没有,统统没有!
那些在踏出电梯间的瞬间所感受到的一切,全都像是布莱斯的错觉。
“为什么……”
布莱斯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的忙碌、有序、整洁,喃喃自语。
“怎么……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
“……布莱斯先生?布莱斯先生!”电梯门口,首席秘书玛丽莲娜疑惑的呼唤逐渐变得强硬。
布莱斯一个激灵,终于在玛丽莲娜看似亲切实则不耐的目光中回过神来。
见布莱斯终于捡回丢掉的三魂七魄在原地稳稳站好,玛丽莲娜风度翩翩地收手,向他矜持颔首道:“许久不见,布莱斯先生。很高兴再次在公司里见到您这样忠实可靠的员工,您对我们戈顿集团的付出和你耗费的多年青春,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戈顿女士更是如此。好了,快请跟我来吧,戈顿女士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你很久了。”
说完这番冠冕堂皇得如同放屁一样的寒暄话语后,玛丽莲娜不给布莱斯更多开口机会,转身就在前方引路,领着布莱斯向办公室走去。
布莱斯只是一愣,就失去了拖延时间的先机,再没有了借口,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玛丽莲娜的脚步。
不过布莱斯没有忘记自己危险的处境,也没有忘记刚刚那一瞬间的幻觉和恐怖,于是他一边开口闲谈、试图向玛丽莲娜打探消息,一边目光频频看向走道两侧、去仔细观察那一间间办公室和办公室里的人们。
“请问那个……哦,我是说,戈顿女士今天找我是想要跟我谈什么?”
布莱斯观察着四周,试图从这彻夜忙碌的通宵景象里看出什么端倪。
但也不知道电梯口那一切真的是布莱斯太过紧张的幻觉,还是因为混乱将自己掩饰得太好,布莱斯什么都没有发觉,反而被四周过于混乱的声音扰得耳膜刺痛。
滴答,滴答,滴答。
楼层时钟日夜不休地走着。
咕噜噜——
遥远的休息间内,热水正在沸腾。
嘟——嘟——嘟——
漫长而折磨人的信号等待音连绵不绝。
“……并非是我们戈顿集团不肯通融,但规矩就是规矩,明天下午三点,你们必须——”
紧闭的办公室里,一位背对走廊的行政部员工正对对合作集团下达最后通牒。
混乱的声音激得布莱斯心浮气躁。
在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和心烦意乱中,玛丽莲娜不紧不慢的声音悠然从前方传来。
“奥德利女士的意思,我们当然不好擅自揣测,不过我相信奥德利女士从来都是明辨是非的。女士从来不会亏欠任何一个心向公司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损害公司利益来牟取私利的人,而也正是因为她的冷静睿智、知人善任,我们戈顿集团才有了今天这样大的规模,不是吗?”
玛丽莲娜的话像是什么都说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这是作为首席秘书经典的圆滑推诿之词。
但布莱斯依然被刺痛了,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戈顿集团从来不会亏欠任何一个心向公司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损害公司利益来牟取私利的人?
真的吗?
所以他布莱斯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是因为他损公利私,是因为他活该吗?!
明明在被戈顿集团拒绝、被征收土地失去自己最后的家园、被无视过去那么多年的付出贬至普通经理时就已经对戈顿集团失望透顶的布莱斯,这一刻竟然再次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怒气。
他目光紧盯着玛丽莲娜挺拔又冷酷的背影,努力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说道:“玛丽莲娜,你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因为布莱斯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这一刻,布莱斯感到四周的噪音模糊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玛丽莲娜脚下那双精致皮鞋踏在光洁走廊上的清脆声音。
哒,哒,哒——
“我没什么意思。布莱斯先生,请冷静一点,我能有什么意思呢?”玛丽莲娜的声音依然慢悠悠的,不紧不慢,闲适得令愤怒之人越发愤怒,“我说的这一切不过都是实话罢了,你又为什么这样生气呢?”
“——因为这是假的!这根本不是实话!这是个虚伪自私、无情无义的地方,你们用所谓的‘公平’和‘希望’骗了我、骗了所有的人!!”
布莱斯发出咆哮般的怒喝,一把抓住了前方玛丽莲娜的肩膀,用力一拽——
“……布莱斯先生?布莱斯先生!”
天旋地转中,晕眩的布莱斯逐渐恢复清醒,愕然发现自己正站在电梯口,而伸手扶住他的则是玛丽莲娜,戈顿集团的首席秘书,也是他过去作为分公司CEO时所能接触到的集团内部级别最高的人。
而此刻,这位玛丽莲娜女士正用看似亲切实则不耐的目光看着他,微微笑着:“布莱斯先生,你还好吧?”
布莱斯感到自己头晕目眩、两股战战、恶心欲呕。
那天旋地转心跳过速的痛苦,比布莱斯当年为了工作奋斗数天不眠不休还要强烈,简直像是他的每一个脑细胞都被人榨取了干净。
布莱斯用力喘了口气,有些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感到自己刚刚好像经历了某种幻觉,可当他凝神看向四周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忙碌而有序,没有丝毫异样……除了他被噪音扰得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和耳膜。
滴答,滴答,滴答。
楼层时钟。
咕噜噜——
热水沸腾。
嘟——嘟——嘟——
“喂,你好,这里是戈顿集团……”
紧闭的办公室里,一位背对走廊的行政部员工正在接电话。
哒,哒,哒——
玛丽莲娜干净的皮鞋踏在泼洒了咖啡渍的走廊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就是一个晃神间,布莱斯和玛丽莲娜就已经结束了无意义的寒暄,离戈顿女士的办公室越来越近。
玛丽莲娜的背影不摇不晃,从容而冷酷,声音似是和蔼,但话语却十分不中听:
“……奥德利女士的意思,我们当然不好擅自揣测,不过我相信奥德利女士从来都是明辨是非的……”
布莱斯总感觉自己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话。
他用力摇了摇自己混乱而刺痛的脑袋,力度极大,像是要将自己肩膀上的圆球甩出去,又像是干脆想将自己的脑浆甩出去一样。
但这并没有任何用处。
“……女士从来不会亏欠任何一个心向公司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损害公司利益来牟取私利的人……”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怒气。
然而除了怒气之外,布莱斯还感到了说不出的疲惫,就好像原本蓬勃在他心间的那一缕火焰被什么东西窃去了,令他胸口燃起的怒火都显得如此空洞。
“……不是的……”布莱斯头疼欲裂。他用力按了按额角,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事情不是这样的……有些决策是错误的,但戈顿女士一意孤行……”
玛丽莲娜依然没有回头,甚至她还轻笑了一声:“布莱斯先生,我理解你的感受。对于很大一部分人来说,他们的个人见识都始终是有限的,只能着眼在区区一臂之长的距离、在渺小的个人利益里挣扎不休。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真正伟大的决策是不怕时间沉淀也不怕被人否定的——因为时间和历史会记下真正伟大的人,而不是记下被车轮碾过的尘埃。”
比愤怒更愤怒的火焰从心底升起了。
布莱斯感到了熟悉的刺痛和熟悉的颤栗,一边厉声呵斥,一边将手伸向前方那人的肩膀,想要让身前那位高傲的人上人转头来看他——看他这个“历史中的尘埃”!
“玛丽莲娜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为‘尘埃’?你怎么敢无视与你有着同样血肉之躯有着同样喜怒哀乐的人的痛苦和悲喜?你——”
他用力一拽——
“……布莱斯先生?布莱斯先生!”
天旋地转。
头晕目眩。
还有……
还有近乎窒息的作呕感。
布莱斯“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在铺天盖地的眩晕和疲惫中用力扶住了电梯门,这才撑住了自己虚软的双腿,没叫自己狼狈地倒在呕吐物中。
“布莱斯先生?布莱斯先生……”
强烈的痛苦中,布莱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还有熟悉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