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家说定规矩,两个人论这青花山茶如意耳抱月瓶,各自拿出一样物件来作为赌注。
不过宝香斋为了防止出现坑蒙拐骗,不允许干赌,只能带码赌。
所谓干赌,就是大家论技艺,输了的话,直接把东西赔给对方,这样万一输了,那就干赔了。
带码赌则是彼此拿出一个物件,然后各自出一个价格,将两位的价格取平均数作为交易价。
谁赢了,谁就能以这个交易价购买对方的物件。
这么赌就有意思了。
如果有必胜把握,那就狠狠地压价,说一个最低价,这样回头就能以很低的价格购买对方物件。
如果没必胜把握,那出价就得小心了,免得让对方捡了自己的漏。
所以这就是赌上加赌,赌得不光是技艺本身,还要看自身对对方手中物件的评判能力,以及自己的底气和信念。
周围人等要么是来淘宝的,要么是来增长见识的,现在看到这种带码赌,一个个都觉得精彩,纷纷起哄,表示大家都各自拿出自己的宝贝来,这样才叫过瘾。
孙二爷有心大显身手,想着给小姑娘一个教训,便干笑了声,看着初挽道:“咱可说好,你也得拿出一样来,我也不和你计较贵贱,但你得把你身上最贵的东西拿出来!”
他说的时候,特意在“最贵”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周围人听在耳中,眼神中多少有了暧昧。
到底是一小姑娘,年轻,看着也水灵灵的,身上最贵的东西,这就耐人寻味了。
初挽倒是并不在意,上辈子她见过很多这样的目光,在这个场子里,没本事,就会被人看轻。
被人看轻的话,男人也就罢了,女人被人看轻,那就是被看做男人附庸的女人。
她看着孙二爷,笑得轻淡:“东西我倒是带了几样,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了二爷的眼——”
说着,她打开了自己身边的那木箱子。
木箱子一开,众人看过去,全都微吃了一惊。
里面竟然是五件瓷器,而且个个精彩绝伦,叹为观止。
初挽拿出来第一件:“这件四方花口洗,出自北宋钧窑。”
她拿在手中,展示给大家看:“底部是大观的款,釉质肥厚玉润,颜色紫中带蓝,蓝中泛紫,正所谓入窑一色,出窑万彩,这颜色,应该够看的了吧。”
她这么一展示,自然有不少人都看过来,一时也是赞叹连连,有人道:“好物件!”
初挽扫过众人震惊的目光,心里自然明白,这种顶尖高仿,不细看的话,足以瞒过一众人的眼睛。
一则这种民国高仿其实这世道也不多见了,二则她大张旗鼓地拿出来,没有人意识到,她是在作假。
毕竟宝香斋的规矩来说,一旦有假就要赔付两倍。
但她却不同,她是和人对赌,不是出售,不需要受那个规矩的制约。
更何况,她有把握一定赢,这东西到不了对方手里,也就无所谓验证真假了。
也是因为钻了这么一个孔子,她才能在这里狐假虎威。
当下,她又慢条斯理拿出来一件宋窑刻花大碗,南宋官窑青瓷贯耳瓶,哥窑釉色穿带瓶,就在众人的惊叹中,她甚至拿出来汝窑天青釉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放在了那件汝窑天青釉碗上,要知道家有万贯不如有汝瓷一片,这天青釉碗颜色清脆,釉质肥润,可谓是青如天,面如玉,更为美妙之处,是那釉色随光变幻,这真是所谓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
初挽一脸无辜地看着众人:“这几件,我也不太懂现在行情,到底哪件最贵呢?”
此时,那孙二爷已经是一脸菜色。
他顿时明白,自己这是碰到硬茬了。
就凭这几件,任凭谁拿出来,在这个场子上都得让人高看一眼。
初挽盯着孙二爷:“二爷,你要赌哪件?可有什么物件,能和我这几大名窑的瓷器相提并论?”
她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孙二爷。
这孙二爷,估计本来有些拿大,没把一黄毛丫头看眼里,可现在,人家摆出来一水儿的上等好瓷,五大名窑都齐了。
虽说大家伙没近看,但就凭那胎那款,还有那色,你就算民国仿,一般人也仿不出来啊!
再说,瞧这小姑娘从容笃定的那范儿,人家就是有底气。
此时此刻,孙二爷的额头微抽,他沉着脸,盯着那五大名窑的瓷器,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破绽,但是他看不出。
那五件瓷器,实在是太过完美,一眼扫过去,只有一个字:美。
要知道,行内人看瓷看多了,有时候不需要看细节,远远搂一眼你就能感觉到,那就是真的,心里就是有谱。
现在,他看着那吸引了几乎全场目光的五大名窑,他就不敢下口去断!
孙二爷深吸了口气,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被这么一个黄毛丫头给架那里了,他要想找回场子,就必须拿出来一个物件,能够把这丫头的五大名窑给压下去,不然,凭自己手上这串珠子,还真没脸和人家赌!
初挽轻笑,望着孙二爷:“赌不赌?”
孙二爷:“咱这串珍珠,在您跟前,这是丢人现眼了。”
这话说得是实在话,孙二爷能在这个圈子里混,也是有点眼力。
珍珠玉器,除非绝色上品,不然在名瓷面前,到底是差了一截子,没法比。
初挽眼神轻淡地扫过那珍珠:“这种珍珠,在我家,也就是给小孩儿玩玩,我确实不太看得上。不过——”
她看着孙二爷:“我听说孙二爷收了一样好东西?”
孙二爷眯起眸子,脸上阴不搭的,手指敲打着桌子:“你指的是那件豇豆红笔洗吧,我就知道,你变着法儿算计我东西,是不是?”
初挽:“那件啊……我根本看不上,就一民国仿而已。”
孙二爷冷笑,满脸不屑。
初挽:“孙二爷不是收过一件康熙官窑窑变粉彩的大瓶,那个倒是也能和我这几件相提并论吧。”
孙二爷皱眉,死死打量了初挽好几眼:“行,行,我今天真是遇到能耐人了!”
要知道,他那件大瓶也是前几天才收到的,这还是仗着他认识文物商店的经理,把一件好东西给拦下了,没想到这才几天人家就知道了,当场说出来了。
孙二爷也知道,这小丫头来路怕是有点邪门,当下也不敢拿大了,当即让人取来了那大瓶,道:“你这五件,你要赌哪件?”
初挽:“随便吧,反正在我家,这东西不稀罕,你想要哪件就要哪件,实在不行,咱们赌两件也可以。”
孙二爷脸部肌肉抽了抽:“那我就选那件汝窑天青釉碗。”
初挽:“好。”
当下她拿了那汝窑天青釉碗,放在桌上。
这时候,孙二爷的康熙官窑窑变粉彩大瓶也到了,那是一件福寿延年祝寿瓶。
康熙粉彩是在康熙五彩基础上,受珐琅彩瓷影响而创造的釉上彩,而眼前这件粉彩祝寿瓶,乳白的釉质让那祝寿福桃粉嫩三月初初攀爬上枝头的桃花一般,瓶身色彩斑斓,富丽华缛,只看得所有的人都为之心动。
初挽颔首:“就这件吧。”
她拿上手,打量了一番:“我家里有老人要做寿,这个正正好。”
她口中语气,那窑变粉彩祝寿瓶俨然已经是她囊中之物。
这可是把孙二爷气得笑了,当下他也就不动声色:“好,小姑娘,我们各自出价吧。”
于是按照规矩,初挽和孙二爷各拿了一张纸,写下一个数字,交给宝香斋伙计。
宝香斋伙计打开后,看了看孙二爷,又看了看初挽,神情有些异样。
旁边的人都好奇极了,想着这可是康熙官窑窑变粉彩大瓶和汝窑天青釉碗,他们到底出了多少钱?
毕竟出多少钱,也算是反映了这两位下赌注时的底气。
那伙计沉默了一会,才道:“两张纸上,全都写了零。”
大家一听,都乐了。
这两位,可真是倔到了一起。
但凡有一个人服软,随便写个一千块,就算另一个人写零,那平均一下也有五百的价码,这样万一自己输了,那好歹不至于自己东西白送,还能捞回来五百。
结果,竟然写零,这是全都咬着牙要赢,要狠狠赌一个大的了!
孙二爷看了一眼初挽,嘿嘿笑了:“小姑娘,你够胆啊,敢和我这么赌,行,今天我奉陪到底!”
初挽见此,也是意外。
她其实没想白得孙二爷的东西,也想给一些钱,结果这位可倒好,和她死倔上了。
当下道:“既然是零,那就开始吧。”
孙二爷点头:“行,现在咱们论论这青花山茶如意耳抱月瓶吧。”
第135章
孙二爷坐在那里,手指敲打着桌面,微仰起脸,眯缝着眼睛看着初挽,慢条斯理地道:“小丫头,你到底年轻,你看瓷,只知看瓷,不知看斑,这件抱月瓶,没有锡斑,你要知道,永乐年间的青花瓷,用的苏麻离青,这苏麻离青必会渗青,青色鲜艳,则有浓暗斑点,这青花瓷不见斑,就已经差了,只能断在雍正了。”
初挽打量着那抱月瓶,道:“为什么永乐年间一定要见斑?”
孙二爷一听,意味深长地笑了,摇头:“回去让你家里人好好教教你,你不就知道了?”
周围人也都笑起来,毕竟,初挽问起来永乐年间为什么一定要见斑,这就已经露怯了。
那孙二爷眼睛便瞟向一旁,看那汝窑天青釉碗,俨然已经是他掌中之物,一旁其它人等,也有人已经道:“恭喜了,孙二爷,那物件可不容易得啊,那是好东西!”
旁边的关敞见此,皱眉,小声说:“女同志,你说你何必呢!”
初挽却道:“永乐青花用苏麻离青为钴料,必有斑,那是因为苏麻离青中含铁量过高,铁元素在烧制过程中形成黑铁斑,浓重处则凝聚成黑青色,甚至下凹深入胎骨。”
孙二爷笑呵呵地翘着二郎腿:“你这不是也知道吗?”
初挽继续道:“那请问,如果所用钴料中的含铁量减少,那是不是就不会形成黑铁斑呢?”
她这一反问,孙二爷神情一顿,拧眉,之后道:“可是那会儿造瓷,怎么减少含铁量?小丫头,你这是给我编什么瞎话呢?这铁量多少,也不是你说了算!”
初挽却道:“永乐青花瓷有斑,那是因为以苏麻离青为钴料,雍正青花瓷无斑,那是因为苏麻离青已经绝迹,再不可得。所以世人只说,永乐青花瓷必有斑,可问题是,明朝苏麻离青不易得,那是千里迢迢自波斯而来的珍稀钴料,难道在堂堂大明朝,所有的青花瓷都必须用这珍稀钴料吗?没有钴料他们就不烧瓷了?”
她这一番话,只说得众人皱眉,大家面面相觑,仿佛有道理?
初挽继续道:“明朝末年,国力衰败,他们再无能力自波斯取得苏麻离青,是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明朝青花瓷已经改用国产钴料,明崇祯年间《天工开物》中有记载,凡画碗青料,用一味无名子。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对国产钴料有了详细的记载。”
她看向孙二爷,却见孙二爷已经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