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徘徊在自己的藏品中,每一件藏品都凝结了时光的痕迹,她心里也有时光在穿梭,她的心境在两世的交叉中来回徘徊。
等她出去厢房时,饺子已经包好了,黄嫂准备下饺子了,陆守俨正要过去洗手间洗手。
初挽看到他穿着羊毛衫,露出白色衬衫领子,袖子微挽起来,很居家平凡的穿戴,却很亲近舒服,和上一世那个出现在家庭聚会中每每西装革履的陆守俨截然不同。
这是这辈子的陆守俨,这是她的丈夫。
她便笑了,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饺子包好了吗?”
陆守俨正要去洗手,就见她跟个小狗一样拱过来要抱抱,不免挑眉笑道:“这是怎么了?我手上有白面,还没洗呢。”
他特意支着手,没敢抱她,怕弄她一身。
然而初挽却是故意抱住他,蹭了蹭:“就想抱抱你嘛!”
陆守俨看她这撒娇的样子,心里自然喜欢,便用胳膊虚抱了下,低声道:“黄嫂去下饺子了,等会就能吃了,想蘸什么?”
初挽:“就香醋吧。”
陆守俨:“好。”
一时男人去洗手了,初挽却觉得心里的喜欢满满的,稍微走一步就能晃荡出来。
她曾经那么馋胡慧云家的饺子,觉得人家家里饺子好吃,现在她家的饺子也不错,她不馋别人家的了。
这么想着,就听到客厅里电话响起。
家里电话知道的并不多,一般都是有要紧事才会打电话,当下她便过去接了。
电话那头却是易铁生。
电话里,易铁生的声音沉厚稳当,不过和他足够熟悉的初挽,却听出他压抑的激动来。
“挽挽,釉里红烧出来了,今天出窑的,非常好,我觉得足够了。”
初挽一听,忙详细问了问,易铁生大概描述了下:“不过还是你来看看吧,我看瓷到底欠了点,你觉得可以,那我觉得功夫就算是到家了。”
初挽略沉吟了下。
现在刀鹤兮那边工作已经做得很到位了,氛围都已经烘托得足足的,市场翘首以盼,这个时候如果釉里红做出来,那就可以推出了。
不过这是瓷语的第一仗,要想赢得漂亮,那必须追求完美。
她如果不亲眼看看,那自然是不放心。
看照片的话,到底隔着一层。
她想了想,还是道:“这几天,我马上赶过去,看看,如果没问题,我们就可以和刀先生提一下,准备推往香港市场了。”
易铁生略有些犹豫:“你现在怀孕,过来的话方便吗?我带回去给你看?”
初挽:“除了看看瓷,我还想看看窑,说一下接下来的工作情况,还是我过去吧。”
易铁生:“那也行,最近我听说有一家国营瓷厂要处理567瓷器,挺大一批的,我看了看,一时也不好下手,你正好过来看看。”
一时又问:“我去接你?”
初挽:“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盯着窑。”
第201章
挂上电话后,初挽马上给刀鹤兮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下情况进展:“我先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你再过来。”
刀鹤兮:“我这几天正好要去广东,看情况吧,如果广东的事办妥了,我也过去。”
初挽:“好。”
刀鹤兮略犹豫了下,道:“你身体还好吧?”
初挽笑了:“放心,我现在挺好的,没什么妨碍。”
这时候,饺子已经好了,刚出锅的饺子热气腾腾的,皮薄馅大,蘸着镇江香醋,再来点芥末堆,搭配几小碟凉菜,吃得初挽鼻尖都要冒汗了。
她便把外面的羊毛罩衫脱了。
陆守俨见此,不赞同:“别着凉了。”
初挽:“没事,我正吃得浑身发热,再说还得喝饺子汤呢。”
陆守俨也就不提了,反而问起:“刚才铁生的电话?”
这时候初挽吃了口芥末堆,被呛得眼圈都红了,陆守俨忙给她递过去水。
初挽喝了口水,缓过来,才道:“对,铁生哥说釉里红做出来了,我想着,看照片隔着一层,如果让铁生哥过来,白白折腾他,再说我也想过去实地看看,听说那边有一批567瓷,我想要了,所以干脆走一遭吧。”
陆守俨顿时皱眉:“这样太辛苦了。”
从北京过去景德镇,太远了,先过去南昌,再从南昌转车景德镇,这其中的颠簸,可想而知。
初挽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我会注意一些,而且自从怀孕后,我觉得还好,并没觉得自己身体多受影响,再说这次的瓷语,很重要,我如果这次不去,回头一直到生,估计就没法去了,这件事我不能扔着让铁生哥一个人操心。”
陆守俨默了下,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初挽意外:“你哪来时间陪我去。”
陆守俨:“我陪你过去景德镇,把事情处理了,这样我就直接从景德镇过去晋东,时间来得及,万一有什么急事,让秘书给我打电话就行了。”
初挽看着陆守俨:“真的可以吗?”
陆守俨:“我们坐飞机过去南昌。到了南昌后,直接包一辆车去景德镇,这样节省很多时间。”
初挽:“好。”
当下,陆守俨先打了电话,找人订了机票,两个人的机票是一百出头,订好了机票后,陆守俨便略收拾了下,收拾了足足一皮箱子,路上吃用的,最后还带着初挽过去取钱。
她想趁低价购买一批567瓷,到了景德镇取钱不方便了,得先在北京取了现金。
初挽不知道那边情况,干脆一口气取了五万块,五大摞崭新的百元大钞。
陆守俨把现金也都打包进行李箱,才道:“你说,你一个孕妇,带着五万过去,我能放心吗?”
初挽笑:“那不是有你嘛……”
陆守俨没说话,继续收拾,初挽无从下手,便从旁边打转。
陆守俨便觉得,她就跟摇尾巴小狗一样。
初挽哄着道:“你这样的,带再多钱也不怕,遇到劫道的,他们肯定都怕你!”
陆守俨哑然失笑:“好了,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了,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出发。”
初挽连忙点头。
陆守俨和陆老爷子说了一声,第二天陆老爷子安排了车,送他们过去机场。
有陆守俨在,初挽自然什么都不用操心,反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走到哪儿跟着就行了,旅程很顺利,一早出发,中午时候就到了南昌向塘镇。
陆守俨先带着初挽吃了点东西,这里有瓦罐汤不错,陆守俨还特意要了一份土鸡,给初挽补补。
慢条斯理吃了饭后,他包了一辆车,径自过去景德镇,这里到景德镇也就二百公里,开了三个小时,终于抵达了景德镇。
这时候也才四点多,陆守俨先找了住处,休息下来,让她明天过去窑房。
初挽其实有些迫不及待,不过也没法,反正既然和陆守俨一起出门,那就听安排好了。
她想得很明白,要想自己做主,那就得自己操心。
现在他操心,那就听他的。
易铁生知道他们已经到了,陆守俨竟然也跟着来了,自然意外,当天匆忙带着箱子过来旅馆,先给初挽看了才烧成的釉里红。
从早上醒来开始,千里奔波,来到景德镇,下榻在这旅馆中,嘴上说没什么,其实到底是疲惫的。
只是,当在这略有些阴暗的旅馆里,看到易铁生的打开匣子,看在稳稳地安置在棉花中的釉里红,一切都值得了。
瓷器的美是人类的创造,从构思到绘画,从烧造到出炉,这是在人类掌控之下的艺术品。
但是,一夜的烧造,当瓷器出炉的那一刻,这个由人类的手来锻造出的物件,便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灵魂,那是汲取了创造者激情和心血之后,在上千度的高温中烧造磨砺出来的美。
在这种浑然天成的美面前,古往今来一切优美的诗句都变得苍白起来。
初挽甚至觉得,自己看不到眼前的瓷器是什么型,是什么胎,她只看到了一抹浑厚壮丽的美,深沉大气,内敛朴实。
明明是那么张扬热烈的红,明明是浓丽娇艳的人间富贵色,但是它却红得稳定敦厚,红得安静沉着。
任凭岁月流溢,它就是最初的模样。
她看了半晌,最后终于道:“这才是瓷器中真正的贵族,这是把红色的贵气沉到了骨子里。”
这甚至不是什么高仿,这就是古瓷的灵魂在这个年代的重生。
易铁生听这话,也微颔首:“其实我也觉得,本来我想着,等这一批出来后,你看看,给点意见,但是当我看到后,我便觉得——”
他叹道:“它不需要我们指手画脚。”
初挽笑了:“是。”
甚至也不需要特意给刀鹤兮看了。
她直接道:“明天吧,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们的釉里红成功了,让他准备下,后续的工作是他的了。”
当晚休息,第二天一大早,陆守俨带着初挽过去樊家井,路上难免有些颠簸,陆守俨担心,也不避讳,干脆让她略靠着自己。
最后汽车停在焦渣地面上,那柴烧窑外侧已经用灰泥粉刷过,和以前气象大不相同。
走进工厂,不同于上次的冷清,这次有工人进出,还有一个工人背着匣钵走进去,以及一个腿上沾满了瓷泥和颜料的工人。
他们显然对易铁生很熟悉了,见到易铁生喊他易经理。
易铁生领着他们到了窑房外的陈列室,沾着泥巴的木架子上摆放着二十几件瓷器,都是一水儿的釉里红。
初挽拿起一个来,仔细地看。
昨天已经领略过这一批釉里红的美,今天倒是可以冷静下来,以技术的心态来细致观察。
这是一件釉里红瓷瓶,胎质细腻,造型规整厚重,釉面肥腴,瓶身上有三株牡丹花纹,纹饰明丽流畅,牡丹花瓣的发色恰到好处,有些许的晕散和流动感,但这种流动感反而让这花瓣有了水墨的气质,在不同的光影下,竟有盈盈欲滴之感。
初挽再次觉得,不需要高仿了,它自己本身就是最好的了。
以烈火烧造,让没有生命的泥土拥有了灵魂,用无声的瓷来演绎一首悠久壮丽的诗。
她放下这一件,又拿起另一件来看,看了很久,一直到易铁生说张育新过来了,她才回转身。